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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醉剑 全一章 ...

  •   “这个拿去吧。买件冬衣,别再和人打架了。”

      颤着手接过银子,不知说什么好,想挤个笑脸,又觉得寒碜。王癞子微微张了张嘴,看着眼前这位让人一见就不禁惴惴的年轻官员,咧开牙,尴尬地嗬了一声,掩饰着自己的愧意,却掩饰不住想逃的直觉,脚下不由自主地擦开半步。

      展昭倒不在意,在他肩上拍了拍,转身向府衙走去。

      跨进院门时,天已全黑了。院内两株槐树枯干兀自在寒风中肃立着,红衣护卫停下脚步,像是要给忙碌的日子画上一个逗点儿似的,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在胸中停滞一瞬,又迅捷果断地呼出来,看着水汽消散,才继续迈步向前。

      “展大人回来啦?白五侠今早过来了,等你一整天了呢。”

      “啊,”稍显疲惫的眼睛忽又亮了起来,“是吗?多谢张大哥。”

      直奔自己独院,却没有看到企盼的灯光。抬眼往房檐上瞅,也不见某人杵着下巴满脸挑逗的神情。推门进屋褪去官服,正想掌灯,台上却是空的,微一愣神便即恍然:这只耗子,这么冷的天儿,花样依旧不少啊。一抹笑意浮上眼角,换了便装,提剑出屋。

      冬夜的开封府院分外宁静。油灯长明于石山一角,焰苗直直趋上,除了偶尔一下微忽极微的颤动,便是不容侵扰的通明。那人斜倚一方太湖石,一手执杯,一手抚剑,白衣翩翩,正自出神。灯光柔化了他凌厉的眉角,映出光洁的玉颜侧影,和着宝剑璨然,融成一片光晕。展昭见此情景,忽有出尘离世之感,悄然停步,凝住了视线。

      白玉堂知他来了,回头一笑,左手将杯一举,做了个敬酒的姿势,随即暗运真气,迅将酒杯临空平平推了出去。展昭疾行两步,接杯时把身一侧,顺着酒杯来势转圜身子,化去劲道,滴酒未洒。低头看这酒杯精巧泽润,余酒尚温,仿佛带上了那人温度,正想仰起头来一口饮下,却闻耳畔风声骤响,不及思索,带鞘挥剑格挡过去,左肘后撤,依旧护住杯中酒。

      哪知白玉堂这一击有七分虚头,展昭刚一发力,他便撤了上身力道,右脚贴地一滑,整个人斜斜地出溜了过去,倒给展昭一个措手不及。或许是他护酒之意过重,真气凝在左臂,转过身来,右手剑柄疾点对方腰眼,却是虚招,只盼趁白玉堂躲避之时,能跃开先把酒喝了。谁料白玉堂早看出他意图,竟不避巨阙剑柄,伸长左手,山猿一般的无赖姿势,径直来抢酒杯,右手亦将画影倒转,用剑柄戳向他背上“灵台”穴。展昭要么酒杯离手,要么大穴受制,别无选择。

      这一瞬展昭却也无计,只凭着玉堂定不会伤他的直觉,硬生生地后撤,让过白玉堂的左手,再不犹豫,举杯便饮。“喂!你这猫……”白玉堂倒出了些冷汗,撇下画影,在本想点穴的位置不由自主地托了一下,收了攻势,此时猫儿手中酒已饮完,将杯递还,微笑道:“玉堂好身手,酒也不错。”

      五爷此时已还剑入鞘,重新坐到方才那块大石上,收起酒杯,冲展昭耸着鼻子,哼了一声。“赖皮猫儿,白玉天君的琼浆涎液,滋味如何?”

      “芳醇之极。”展昭笑意盈盈,在他身旁坐了下来,“这么冷的天,你坐在这里……”忽见石上似有一方古旧的残帛,拾起来问,“这是什么?”

      白玉堂抢过来,在他面前晃了两晃,“自然是好东西,不过我得先拷问你。听公孙先生说你晌午便该回来了,怎么现在才到?”说着抬起一只腿,屈膝将脚搭在石上,侧头过来,眼中满是质问神色。

      “城中遇到些小事,耽搁了。”白玉堂这才看出展昭兴奋的面容上挥不去的那份疲惫之态,顿觉无趣,叹气道:“我得了件物事,本想叫你来一起参详参详的。看你这劳碌命,罢了!五爷且先回客栈,你明日得空再来寻我吧。”言罢将残帛往怀里一揣,起身要走。

      展昭一把拉住,笑道:“什么好东西?莫要藏私。”见白玉堂张口欲辩,又抢道:“武学秘笈?呵,我说你今日身法颇异于常,原来是得了宝贝。”

      “嗳嗳,猫嘴别瞎说,谁藏私了?”白玉堂复又坐下,将帛片掏出,“你晚归扫兴,倒来赖我。人家得了东西便来找你,是你这猫不够朋友,还抢我酒喝。”

      展昭接过帛片,本想说这酒明明是你送给我喝的,却见白玉堂脸上忽明忽暗,似有嗔怪之意,想起刚才他“琼浆涎液”一说,才悟到自己刚才是接了他的残酒,便住了口。借着油灯光亮往帛片上一瞧,讶然抬头:“……醉剑?”

      “一个朋友在古墓里盗得的。他不懂武艺,便送我了。”听白玉堂如是说,展昭微微蹙眉,也不知他哪里来的那么多朋友。再细看那帛片,因为残旧,有些地方已模糊不清,虽有招式图法,却也极难分辨。只有图左一些小字还依稀可辨,略略思索,道:“听闻醉拳醉剑源出少林,我年少时,师父曾将大意口述于我,只作常识参考,今日看来,似乎这帛上的又另有不同。”白玉堂眼眉一抬:“那是自然,不是独到的好东西,白爷也不会来寻你这猫儿。”

      两人讨论了一会儿,都觉帛片残缺太多,要真正掌握恐怕是痴想,也许只有其中剑意,或能借鉴一二。白玉堂将酒杯再次取出,提起脚边一瓶陈酿,倾了些在杯中,放在鼻下嗅嗅,缓缓道:“醉剑但求似醉非醉,意在微醺。我喝了那么多年的酒,豪饮自是常事,品香不醉亦是不难,唯独这微醺,乍看容易,却极难掌握。看样子定要‘醉’一些——必须真醉,又不能过。”将杯举到唇边,忽见展昭认真地瞧着自己,便停住不饮,递酒过去,“你来试试。”

      展昭接过酒,却也不饮,眸光深远,沉吟道:“似醉非醉,形醉而意不醉,此种醉意,或许在酒之外……”说着微微垂目,把玩着酒杯,“这帛上画笔文字都潇洒至极,见其书如见其人,展昭猜想,那定然也是一个狂放不羁的人罢,应是一个……”说着抬眼瞧向对方俊颜,微微叹气道,“一个和玉堂一样的人,为自由而醉,为红颜而醉的人。”说到这里,仰起头,将酒一口倾尽。

      白玉堂听他这番言语中透出一股落寞之味,胸中不知怎的竟是一滞,想说句宽慰的话,又觉难以措辞,顿了顿,站起身来,提了宝剑,笑道:“猫儿夸得过了,我哪有那种境界。白玉堂此刻不醉什么红颜,乃为挚友而醉。”说着自己舞起剑来,招式不再求新求变,剑走轻灵,率性挥洒,似乎真是为舞剑而舞剑,全都是最合锦毛鼠心性的路子,畅如流水,耗无滞碍,渐渐地物我两忘。

      展昭看着雪衣雪剑在夜色中流动出水银一般的光华,胸中涌起一股暖意。为知己而醉,为知己而醉……自入公门以来,庙堂江湖两不相容,只有眼前这个人,是唯一知我、懂我的。只要能经常看到他,再忙碌,再疲惫,也都有了慰藉。他此刻看似任意挥洒,其实只为平息刚才自己不经意露出的丧气颓然罢了。这样想着,不知何时又斟了一杯,细细品来,都是甘甜——那是玉堂的味道。

      蓝衫一动,巨阙出鞘,与那团白影再次斗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灯油早尽,二人仍不知疲倦,月光下剑气纵横。一阵夜风忽起,卷起枯枝残片刺痛了白玉堂的眼睛,他将剑一擎,退后一步,抬手揉弄,展昭也收住剑势,走上前来,“别动,我看看。”

      “进了点儿沙子,不碍事。”嘴上虽如是说,眼睛里却咯得难受,这一睁眼说话,又扯痛了,脸上便是一下抽动,赶紧闭眼,又想伸手去揉。

      展昭忙抓住他胳膊,另一手轻轻拨开白玉堂眼皮,同时嘴也凑近他眼睑,迅捷而又温柔地吹入一道热气。白玉堂眼中着实蛰得难受,知道展昭关怀之意,并不阻拦。那口气果然吹走了眼中异物,他心下舒畅,正要睁眼,忽觉热气更浓,是展昭将唇覆在他眼睛上。

      “猫儿?”白玉堂心律如鼓,刚要推开对方,却被展昭紧紧拥住,一时倒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紧闭了双眼。

      唇下轻柔颤滑的触感,使展昭感觉到白玉堂在不安地转动眼球,不禁莞尔,略略松开,声音轻到几不可闻:“若说微醺,展昭此刻即是……”随即顺势而下,准确地捕捉到了那人的唇。

      白玉堂脑中忽乱。这只猫……他在做甚?为什么自己竟不想逃开,倒像……这样子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听到猫儿浅尝温存的间隙,低声唤道“玉堂”,那声音竟是柔肠百转,如春蚕吐丝一般细腻缠绵,自己亦是把持不住,心中一荡,不由得伸出手来,也环住眼前之人,与他唇舌交缠起来。

      醉剑无招式,唯在醉意中。今生但为挚友而醉,为天下而醉。否则,区区糟糠之酿,纵使兰陵美酒,琥珀之光,焉能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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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醉剑 全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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