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晴云》木山今

42、第 42 章

　　周末夏南跟着纪慧琴去大姨家里吃饭。

　　每次去亲戚家吃饭，夏南小时候的倒霉事必定在饭桌上被各路人马重提一遍。人年纪大了好像时间都停驻了，不再向前，充满了回忆。

　　比如夏南梦游的事情，一家人说起来永远欢乐无限。

　　夏南也跟着笑得开心，提这个总比关心夏南还不恋爱结婚来得好。

　　“南南，上次我那个下属姚过，怎么不再见面了吗？他跟我说对你印象很好。”大姨父一脸威严地关心起夏南相亲的事情来。

　　正起身夹起一块麻婆茄子的夏南瞬时顿住，心里抖了下，坐下后尴尬地笑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好，嚼了两口含糊地说道：“姨爹，姚过他挺好的，但是我们不太合适。”

　　上次那位相亲对象，姚过，人看起来憨厚，工作稳定，收入也不错，跟夏南还有共同的爱好，夏南知道他这样的人完全就是纪慧琴心中的完美女婿，没得挑了。

　　但是一个人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她的眼里是看不到其它人的。

　　纪慧琴坐在一旁，刚才还在跟夏南的大姨拿夏南梦游的事打趣，脸色突然就阴沉下来。

　　回到家，纪慧琴把包往沙发上使劲一摔，果不其然劈头盖脸地开骂，夏南知道她憋了一路了。

　　“这么好的相亲对象，百里挑一，年龄、工作、收入、人品就没有不合适的地方，你对得起大姨他们的一番心意吗？人家哪里配不上你！你要挑到什么时候？”纪慧琴喝了一点小酒，情绪有些激动。

　　夏南跟在她后面进来，默不作声，把两人的鞋子摆好，将包放下，去厨房取杯子，给纪慧琴倒水。

　　“你谁也看不上是不是，你就在这里敷衍我！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根本就不想谈恋爱结婚！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个年纪再拖下去，就是别人挑你，轮不到你选了！”纪慧琴接过水杯，音量已经提高到八十分贝，到了扰民的范围了。

　　窗外楼下的狗跟着吠了两声。

　　夏南把水杯递给她，指了指未关的窗户，轻声说道：“妈，大晚上的，你小声点。”

　　纪慧琴把水杯往茶几上重重一搁，厉声道：“夏南，我怎么会生了你这么不懂事的。”

　　夏南撇了撇嘴，她想为自己争辩，终究把话又咽下，她知道妈妈心里苦，不如就让妈妈发泄个痛快。

　　“你看不上人家姚过，你是不是看上周奕安？”纪慧琴突然问道。

　　夏南本来低着头挨骂，猛地被戳中心事，心里一紧，抬起头惊讶地看着纪慧琴。

　　“夏南，你是我生的，你喜欢他，你真以为妈妈会看不出来？”纪慧琴平复了一下心情，缓缓说道：“周奕安那孩子不错，但是他家里的情况我问过了，那居住环境比我们家还不如，你跟他在一起，他什么也给不了你，将来你要养孩子，连自己的房子都没有，贫贱夫妻百事哀，妈妈倒不是嫌贫爱富，但是妈妈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跟我一样吃苦。”

　　“何况他才二十岁，男人年轻时候的承诺是做得不数的，变数太大了，南南，妈妈是过来人，妈妈当初不听外婆的话自己选错了人，妈妈不能再由着你自己乱来痛苦一生，我今天就告诉你，周奕安，他不可以，你想都不要想！”

　　夏南一下愣住，她突然觉得客厅闷得窒息，她拿起手机就往门口走。

　　“哎我还没说完呢大晚上你去哪儿？南南？”纪慧琴跟着起身叫道，“夏南！”

　　她要去哪儿？她也不知道，她只是听见纪慧琴在身后喊她，她脚下动作更快。

　　“你想都不要想！”

　　“想都不要想！”

　　楼道里一片黑暗，她下楼的速度飞快，早已裂开的墙皮被震得掉下一股沙，她顾不上肩头的落沙，往楼外奔逃。她要从这里逃出去，从这栋发霉、破旧、充斥着尿骚味的楼里逃走。

　　她不敢回头，仿佛只要停下来，就再也走不出去。

　　她一口气跑到东篱广场，这里繁华如常，熙来攘往。

　　广场上放着欢快的音乐，形形色色的面孔与她擦肩而过，年轻的女孩手里拿着烤肠，笑着与身边的男孩分享，高高瘦瘦的背影令她想起一个人。

　　她心头的压迫感稍稍减轻，可是随即而来的彷徨又迅速将她吞没。

　　四周的人声笑语并未冲淡她的孤独，反而将那种感觉放大。

　　站在灯火通明处，她回望那片幽暗，毅然转身，再次钻入人群中。

　　她逃得太急，只穿了一件衬衫，没来得及拿外套。夜里有些凉意，一阵风吹过来，夏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搓了搓双臂，虽然没什么用。

　　夏南突然很想周奕安，想念他那会在眼睑投下阴影的长睫毛，想念他那双柔软清澈的眼睛。

　　她好想他，她想要现在就见到他，当她这样想念一个人，这不是喜欢，又该是什么。

　　她记得他说过他住在雨沙区，从她家出发只有一趟车，夏南看了下时间，现在应该还有公交车。

　　夏南给周奕安发消息的时候她已经坐上了219路公交车。

　　219路越开越远，路上的车辆渐少，马路两边的灯火也由明转暗，犹如从繁华璀璨驶向颓垣废井，但是夏南的心里却觉得耀耀光明。

　　她知道，周奕安在前面等她。

　　下了公交车，夏南还是忍不住吐槽了一下雨沙区这哪儿是郊区啊，简直是郊区的五环，郊区的郊区，比公司还偏僻，路灯都没几盏，怪不得周奕安要坐一个半小时的车上班，下班到家就黑漆麻乌了。

　　夏南从车上蹦下来，周奕安正站在莹白的路灯下等她，她仿佛溺水的人突然得了氧气，连呼吸都是愉悦的。

　　周奕安见她外套也没穿，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连忙把自己的丹宁夹克脱下来，夏南穿着周奕安的外套，顿时感觉暖和了起来。

　　路上夏南跟他说发生了什么，周奕安只是静静地倾听，时而微笑。

　　夏南自顾自地说了一通，说完她便觉得一点都不委屈了，心中的郁结仿佛一消而散。

　　出门时的时候她还憋了几下眼泪，现在竟是一点也不想哭了。

　　两人越向前走，道路越暗，前方路灯也没了，夏南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道路都被吞没在夜色里，她悄声说道：“周奕安，这里这么黑，一个人都没有，你把我卖了都没人知道。”

　　“我怎么舍得呢。”那摄人心魄的嗓音再次响起。

　　周奕安打开手机的手电筒，路面仍是看不大清。

　　一段上坡的石子路，周奕安对道路地形烂熟于心，走得很顺畅，但夏南走起来却深一脚浅一脚，怎样都不对。

　　她在后面追得急了踉跄一下，周奕安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等她，柔声问道：“路不太好走，我牵你，好吗？”

　　夏南将手递过去，周奕安小心翼翼地牵住她。

　　她跟在他后面，轻咬嘴唇，纠结了许久，鼓起勇气开口问道：“周奕安，上次你说的那个，还算数吗？”

　　“哪次，我说了什么？”

　　“就我相亲那天晚上……你说的……”她好不容易问了第一句，脸就烧了起来，声音渐渐几不可闻，她突然庆幸还好她每次干坏事都是天黑的时候。

　　周奕安停下脚步来，“南南，我喜欢你，永远算数。”

　　她终于开心地笑起来，在他手掌摩挲了两下，周奕安感受到她手部的动作，也摩挲了两下回应她。

　　和纪慧琴说的一样，周奕安住的是一幢平房，他和奶奶两个人一起生活。

　　进了门，周奕安把客厅的大灯打开，房子里瞬间亮堂了起来，虽然简陋却也干净整洁，家电也是一应俱全，有些甚至看起来很新，是夏南都没见过的牌子，屋子里散发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混着点红茶味，很好闻。

　　周奕安打开冰箱，笑着问道：“想喝点什么吃点什么吗，我家的冰箱里什么都有哦。”
　　夏南是有些渴了，刚才在冷风里走了那么久，吹得嘴唇都有些干了，“我喝水。”

　　“等下，马上就好。”

　　夏南走到一边，一间房间敞开着，她探头往里看了下，这间房间特别小，只放了一张床和一个衣柜，窗户丁点儿大，也就比夏南的平板电脑大一点，夏南看见一边的衣架上挂着周奕安的衣服，心想这应该就是周奕安的房间。

　　原来他真的住着只有五平方米大的房间。

　　周奕安走过来递给夏南一杯温水，笑道：“这是我的房间，随便参观。”

　　夏南笑了下，一眼就望到头了，就一张床大小的房间，还参观呢，心里却有点心酸。

　　她作为单亲家庭的孩子，家境也不富裕，她的房间不大，至少坐北朝南，阳光充足。

　　看到周奕安住的房间竟然连阳光都照不进来，夏南心中充满了怜惜，她悄悄在心里有个了个计划。

　　周奕安的奶奶听见声响，披了一条厚披肩，趿着一双丝绒拖鞋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她头发花白，虽然上了年纪脸颊看起来却也不干瘪，皮肤很白皙，眉眼间透露着慈祥，叫人看了想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