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晴云》木山今

2、第 2 章

　　那是很多年前的一个夏天，夏南毕业收拾行李回家的当天，小舅舅就上门主动请缨跟妈妈说他在时度有人脉，能保证夏南在时度谋到一份工作。

　　于是夏南被迫去到时度，应聘她的第一份工作。时度是舟南市场份额占有率最高的啤酒公司，员工福利好，虽然是私企，但是很稳定。

　　夏南去面试的那天，她在人力资源部办公室外面等待，走廊尽头不时传来怒骂，她心里发怵，觉得里面那位不知是什么身份的领导太凶了。

　　“夏南小姐，请跟我来。”

　　笑容标准，西服剪裁合体，包身裙显得身材曼妙的小姐姐打断了夏南的杂思，领着她往前走，不是人力资源部，正是走廊尽头那一间，夏南捏了一把汗。

　　小姐姐将夏南领到了挂着“副总裁工作室”牌子的房间，毕恭毕敬地说：“何总，这是夏南。”

　　“何总好！”刚出校园的夏南学着小姐姐的样子给这位何总鞠了一躬，大概因为不熟练，鞠过了头，她听见有低低的笑声。

　　她抬起头来，那位何总正在翻看她的简历，一边挥手示意她坐下。

　　“大学毕业，应届生，几乎没有工作经验。”

　　“是。”夏南回答得有些怯懦，都不敢直视对方。

　　“你不用这么紧张。”

　　夏南点点头，努力把背挺直，悄悄调试了一下呼吸，露出在家训练颇久的微笑，鼓足所有勇气与面前这个“可怕”的人对视。

　　刚才她想象中起码四十往上，脸和头发都应该展现出岁月沧桑的何总竟然是个最多三十出头的英俊男人，他穿着西服三件套，呈现了一种和现实西服男有次元壁的美感。

　　“夏小姐，你的简历我看过了，其它的我就不多说了，请问你对未来有什么职业规划吗”

　　他合上文件夹，抬起头来问夏南。

　　要说规划当然是没有的了，夏南其实并不想一毕业就参加工作，她还想继续上学。

　　但是她知道她现在得编些场面话，思忖了好久，却想不出来说什么好，她只好老实地摇了摇头。

　　旁边的秘书小姐姐噗嗤笑了一下，何总也抿着嘴。

　　她犯了面试的大忌。

　　“OK，如果你可以选的话，你最想做什么工作？”

　　“我希望多年后可以成为一名老师，现在我自己太年轻经历得太少，懂得太少了，还不够资格教书育人。”夏南说得极为诚恳，但是其实这都是她瞎编的，她总得说些什么，好让这场面试不至于成为一个笑话。

　　那位何总迟钝了几秒，然后露出一个微笑：“我曾经也想成为一个老师，不知道我们谁能更快实现。”

　　“夏南小姐，欢迎你来到‘时度’大家庭，希望你能在这里学习成长。”他站起身来，伸出手，夏南有点不敢置信，面试这就结束了。

　　就这么简单？小舅舅诚不欺我，她迟疑了一秒仍然伸出手，他的手温很高，却很柔软。真是奇怪，一个看起来成熟坚毅强壮的男人竟然有一双柔软无骨的手。

　　夏南应聘上之后，妈妈对小舅舅自然千恩万谢。虽然后来夏南遇到一个同期的同事，两人偶然聊起来，那位同事说自己是找关系进来的，根本没参加面试。

　　开始干起了自己人生的第一份工作，夏南说不上有多高兴，反正从小到大在一些大事上她都是按着妈妈的要求来。

　　虽然她应聘的不是业务员，但是在时度几乎所有的员工都要业务员做起，这是何辰来了时度之后立的新规矩，每个进来的员工，先去销售岗锻炼从底层实战了解一下公司的销售是怎么回事。

　　作为实习生的夏南有个师父，一位三十岁的姐姐，负责带她跑片区。这位师父很心疼她，跟她说心眼别太实，教给她很多偷懒的方法，比如大中午的就该躲躲太阳，但是夏南还是晒得像不知道从哪个矿里挖煤回来，整张脸只有笑的时候露出的牙是白的。

　　夏南这批人是何辰亲自面试的，作为何辰亲自招进来的人，夏南被投诉的材料由他的秘书做了不一样的标记。

　　何辰看到这些回访投诉和建议，嘴角不自觉挂起来了一丝微笑。他看了看办公室墙上的时钟，下午四点半，这个时候业务员应该都回来正在写总结。他拿起电话拨了销售部的号码。

　　“您好，这里是时度销售部，请问您找谁？”一个年轻悦耳的声音。

　　“王依？”

　　“不好意思，王主管不在，请问您有什么事？”

　　“你是谁？”

　　销售部的电话线路估计是有问题，呲呲呲呲的，听不太清楚，声音也有点串，听起来也不是熟悉的声音。夏南见对方不说到底有什么事，大胆反问道：“我是新来的业务员夏南，你是谁呀？”

　　“我是何辰，请业务员夏南立即来我办公室一趟，解释一下你被终端投诉的问题。”何辰的声音听起来严肃无比。

　　夏南自认在工作上算得上尽心负责。她顿时心情坏极了，立马复盘自己哪里出了问题，忐忑不安地进了副总裁办公室。

　　谁想到何辰竟然差点没认出夏南，因为她变得太黑了。他经秘书提醒后对没有认出夏南感到抱歉，可是夏南分明看见他们笑得很开心。

　　她不怪他们，因为连她妈妈都还没习惯这样的她。

　　“你们那儿的电话怎么回事，没有来电显示？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他自己没认出她，倒在耿耿于怀刚才夏南接电话没听出是他。

　　“领导，我们部门的电话来电显示坏了，但这不是我听不出来何总声音的理由，也不该反问您是谁？”夏南先承认错误。

　　“电话有问题就报修。”

　　“您知道我们业务员都早出晚归的，每次回来写总结写到天都黑了，饥肠辘辘的只想回家吃饭，哪里还记得电话的事。”夏南说完咬咬唇，有些委屈。

　　“哦，那看来是我的问题。” 何辰嘴角始终带着微笑。

　　“不不不，不是您的问题，我现在就去报修。”夏南急得立马站起来。

　　“这个迟一步再说，说正事。”何辰指了指桌上的回访材料。

　　夏南看完了那几条投诉内容，让她学喝酒的，让她要笑的，都令她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她眼都不敢抬，睫毛低垂，耳根通红。

　　何辰严肃地问：“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了吗？”

　　夏南摇摇头。

　　何辰忍笑道：“你啊，要多笑笑啊。下星期去市场部吧。”

　　“啊？真的？”夏南诧异地问道。

　　“我难道会骗你？”何辰的眼中盛满笑意，看她现在这个肤色也知道她有多努力了，她的师父也对她赞誉有加。

　　“谢谢何总！”夏南差点就振臂欢呼，原来他只是逗逗她，他让夏南来不是要骂她，是认为她在业务员的岗位上待得差不多了，给她办理调职的。她先前的郁闷终于一扫而光，再看何辰觉得他简直可爱可亲。

　　夏南怀着激动地心情进入了市场部，她很认真的工作，只是她不明白她的部门经理严磊为什么总抓着她参加酒局，她根本就不会喝酒，拒绝了他好几次。

　　有一次严磊又让她去应酬，结果她跑了。她初入职场，无知而无畏，她本来就无心工作想继续念书。夏南第二天没去公司上班，她打电话给主管说她不要做了。

　　夏南闷头躲在被子里不肯去上班，妈妈把她骂得狗血喷头，说她辜负了小舅舅的一片心意。她很想告诉妈妈她是凭自己的本事应聘上的，虽然她也没有什么本事，稀里糊涂就应聘上了。但是她知道妈妈最疼小舅舅，她还是忍着没说。

　　当时何辰在出差，他竟然亲自打电话过来，“回来上班，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何辰的秘书也打电话来劝夏南，她说夏南是何总亲自招进来的人，他一直在关注着，不要让何总失望。

　　夏南还是回来了，一方面因为她要顺着妈妈的意思，一方面她想证明何辰没有看错人，她希望得到他的肯定，不给他丢脸。

　　他是她在时度工作的动力。

　　她很努力地工作，几乎不休假，也取得了一点小成绩。

　　可是好景不长，不过一年，何辰要被调回总公司了。他走的那天夏南去找他签字，他跟往常一样坐在老板椅上，继续处理文件，一点根本看不出来马上就要走了。

　　何辰笑道：“年纪轻轻的小丫头，多笑笑呀，成天板着个脸，苦大仇深的。”

　　夏南已经不记得这是他第几次跟自己说这样的话。可是她一点都笑不出来，总公司所在的城市甫存离舟南9个小时的高铁，2个小时的飞机，远吗，远，但也不是这辈子就见不到了，可是她就是有一种预感觉得这一别就真的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何总，你什么时候走？”

　　“今天夜里的飞机。怎么了，舍不得我吗？”说到他这里停顿了一下，抿了一下嘴唇又露出笑容。

　　“是…….”夏南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他有些意外，沉默了几秒，又说，“不知道我们谁会先当上老师呢。”

　　夏南愣了一下，他不知道那是她瞎编的，她是最害怕别离的人，她怎么可能想当老师去经历一次又一次的别离。

　　她的眼圈发热发酸，低头酝酿了一会，挤出一个笑容。她从包里拿出一本绘本放在桌上，“何总，我想您也不缺什么，没什么能送您的，这是我最喜欢的绘本，我觉得说不定您也会喜欢的，祝你平安健康，步步高升。”

　　说完，她礼貌地颔首示意，转身离开。

　　她才意识到原来她也是会说场面话的，只是取决于她想不想罢了。

　　何辰目送夏南出了办公室，尔后靠上椅背将身体以放松的姿势陷落到沙发椅中，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刚刚他确实有一点冲动，他想问夏南有没有想过去甫存发展，但终归是忍住了。

　　他起身站在四层楼高的落地窗前，看着夏南从行政楼出来正背对在往销售部方向走。

　　夏南走到半路转过来仰头看了看行政大楼，正好与他四目相对，何辰不知怎的紧张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夏南看的是他的办公室位置没错，但是其实玻璃反光，她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何辰看得到她。夏南留恋了一会儿，转过身去大步走了。

　　晚上八点的飞机准时起飞，有些人一走就是一别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