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夕若 ...
-
东京，又一个晴朗天。
细细的清风轻轻吹拂着刚刚绽出绿芽的柳枝，漫天的晨曦抹去了太阳刺目的金冠，只余一轮清丽的红，和着轻薄的云，懒懒地俯瞰着大地。
墙上挂着的那口延展时间痕迹的挂钟，此刻正指向了六点三十的位置。而昨天刚升上三年级的手冢国光，却早已穿戴整齐，跪坐在木质长廊边，捧着一杯红茶，望着池中的竹筒，有序次从一边倒向另外一边。
庭院中，绿意渐醒。
“国光，你在想什么？”厚重沉稳还略带些苍老的声音，在手冢的身后徐徐响起，不疾不缓。
“爷爷。”手冢立刻站了起来，恭敬地过去牵扶他最尊重的人。有些意外地发现记忆中一直像座山般伟岸高大，仿佛永远不会倒下的人，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衰老。
“一大早就坐着发呆，这可不像你啊。”手冢国一虽年事已高，但内藏的锐利却没有被岁月摧毁，而眸中隐隐闪现精光，常沉淀着智慧的流色。
“抱歉。”手冢将爷爷扶到小几边坐好，这才规规矩矩地跪坐到对面，挺直的脊背勾勒着他优美的线条，镜片后的褐瞳直直对上了手冢国一犀利的眸，淡漠的声音中没有半分退怯，“我只是在想全国大赛。”
原来如此，那就难怪了。手冢国一微微沉默了下，才轻轻扣了扣桌子：“没想到，竟已是最后一年了。”
手冢轻轻点了点下颌，镜片后的眸光，却带着一星不明的考量。他似乎想要汇报些什么。
然薄唇刚启，声音未漏，一直安静地躺在角落里的小型收音机，却突然传出一段清晰的报道，愣生生地打断了他接下去的动作——
“今晨快讯：位于东京都西郊从善林区的高原生物实验室，于本日凌晨四时五十分突然发生大爆炸，所幸没有发生人员伤亡。
高原生物实验室高级主管于一时前声称：此次事发的原因，完全是由于工作人员疏忽，造成了系统漏电，并未有太大的损失，故拒绝警方涉入此案。
目前，东京消防署正在进行紧急灭措施，以防造成森林大火。请各位市民多加注意，绕道避行。”
手冢怔怔地看着嗡嗡作响的收音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种脊背发凉的空虚感。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张开，不由自主地捂住了精瘦的胸膛，仿佛有些什么珍藏的东西，被硬生生地从心脏深处抽挖了出去。
刹那间，胸口竟空荡得难以忍受。
眼见一向自持的手冢光洁的额头上，不断地泛出细细的汗珠，手冢国一不由眉头紧颦，担忧地看着向来引以为傲的孙子：“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不，我没事。”手冢轻轻摇了摇头，转头望着宁静的天空。
红日落云间，美得像一道魔咒，仿佛要将那远处的火光，通通映入了这片湛蓝。
莫名的，手冢突然想起了一个久未谋面的女孩，俏皮灵动，却让人从骨子里发寒。因为不管自己怎样的严戒防守，她都能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强行突破，无声无息地潜入他的浴室。
然后，在对上羞窘到不知如何是好的他时，顾自绽放出一抹自以为可爱但当真恐怖的诡异笑容……
那应该久远却始终清晰的表情，此时此刻，竟诡异的和那日头连成了一片……
顿时，手冢觉得脊椎尾那股阴冷的感觉更甚，他连忙啜了口热茶，将这不可思议的感觉压入腹底，统统抛弃！
Gosh！他竟然会在如此美景下，想到如此不和谐的生物，看来自己最近确实太松懈了！
手冢倏然起身，对一脸诧异的手冢国一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便拿起早就准备妥当的网球袋，推开家门，大步离开。
早春的日子里，一阵萧瑟的风，骤起在手冢刚刚踩过的地头，不意卷起了落叶三两片……
风中，仿佛夹带着一股赌咒般的念叨——退散，退散，恶、灵、退、散！
————————————————所以说做人要厚道，表情要丰富的分界线——————————————————
从善林区，全东京都最特殊的地方。
作为世界环境十大保护地之一，这座林区拥有目前最为茂密的百年参天大树林。它们安静地包围着一方小小的天地，终年阴暗，有些湿冷，却自然而然地散发着庄严宁和的气息。
正是因为这特别，让人不由有种此处是圣地的感觉。故长久以来，鲜少会有人在这里出没。
当然，传说中过于丰富的神魔故事，也将这片土地渲上了一抹生人勿近的气息。
不过，不信邪的人，自古以来就不少。而此刻穿梭在密林中的夕若，绝对是各种翘楚。
对伤痕累累、疲劳过度的她来说，那些可能出现的牛鬼蛇神，现在都不在考量范围之内！反正再诡异的事儿，她这辈子没少见过，不怕再出几个阿三阿四！
这会儿，夕若就只想赶紧找到一个有饭吃、有水喝、有床睡的地方，好好休息个三天两夜。
可这目标看起来着实远大，森林深黑一片，仿佛怎么走都走不到头！她一步一磕地缓缓前行，却在坚持了半小时后，因为体力不支，一个腿软，砰然跪倒在地！
刺痛，戳着本以为早就麻木了的膝盖。
夕若忍不住眯起了眼睛，适应了光线，却仍挪不动身体。她这才终于认命地翻了个身，靠倒在一个百年大树边：不行了……真的走不动了……
不经意地低下头，她瞄了眼自己稚嫩依旧的手指，忍不住露出一抹苦涩的淡淡笑容：啊啦拉，这可真是了不得，居然还是那么细嫩！
终于，她从一个人见人怕的小恶魔，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大怪物。她挣扎着抬起了下巴，想望一望许久未见的天空，却发现现实真的残酷——
因为，就算是这样的愿望，都奢侈得难以想象。
茂密的树冠已然覆盖住了整片的天空，只余些许俏皮的光线，透过树影的斑驳，落在她狼狈不堪的脸蛋上，投射出一个略带自嘲的轻松笑容。
“哎呀，哎呀，要是现在这难看的模样被那个爱罗嗦的老头子知道的话……呃，还不知道会他烦些什么呢！啊……”自言自语的轻损还未能划上一个漂亮的句点，眼前仅有的一道光线，就被一个细瘦的身影挡去了大半。
夕若反射性地垂眸，却那样恰好的将一双黑色的布鞋纳入眼帘：唉，果然是他么……
说曹操，曹操到，不过这位熊猫爷儿，倒是比曹操还积极！
“呦，您来了啊！真是稀客啊，稀客！”夕若抬起头，对板着脸的熊猫眼老头，露出了一个灿烂更胜朝阳的笑容，还很没腔没调地行了个童子军礼。
“……臭丫头！”身穿奇装异服的熊猫眼老头Bookman冷哼了一声，才双手环胸，俯视着瘫倒在地的夕若——脏污遮去了原本清秀的容颜，她浑身上下皆残破不堪，仔细看去，竟没有一处好肉！
可即使如此，那双望着自己的眼睛，却始终清澈，仿佛高悬的明镜，坦率而真挚。
Bookman掩住心酸，故作冷漠地说道：“夕若，一向最爱美色的你，现在的品味可真让人不敢恭维！”
夕若仿佛听不懂他的讽刺，状似羞涩地摸了摸后脑勺，眼神中带着诡异的期待：“嘛~这个么~偶尔也可以尝试下乞丐风，没准有一天就成了新时尚了！穿上破衣，走向未来！”
听你鬼扯！熊猫眼没好气地瞥着夕若不曾变化的表情，终于忍不住地长长叹了口气。他蹲下身子，用宽大的袖口轻柔地擦抹着她的小脸蛋：“你啊，还是老样子，倔得无药可救！”
夕若嘿嘿一笑，却牵动了脸颊上的伤口，痛得倒抽了口气，“哎呦、哎呦”得直叫唤！
Bookman见状，又好气又好笑，迅速为她上针治疗，巨大黑眼圈下那双冷冰冰的眸子，终于有了一点点温度。
【注：Bookman一词来自动漫《驱魔少年》，是指负责公正记录历史的一群人，他们一族的人通常都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借用各种化名。而在正式担任起Bookman的职务后，便只有Bookman这一个名字。
他们常常游离于各个地区，将历史如实地记载下来，传于后世，并以自己的职业为骄傲，不惜为此牺牲性命。
据说，Bookman是被上天选中的一族，他们多半都博学多闻，亦有自保的能力，在各地都能出类拔萃。在《驱魔少年》中，Bookman和他的继承人拉比，也是倍受正义之神的宠爱，成为反恶魔水晶的使用者。
根据本文的需要，将Bookman游荡于各个地区的说法，改成了游离于各个时空。事实上，我觉得这种说法更适合他们在驱魔中的行为表现。
其他的相关的基本设定，都以原作设定为准】
对这个赖倒算数、无耻异常的小混帐，Bookman终究还是舍不得下狠手。或许，他真是如她所说——前世欠了她也说不定！
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看着她的倨傲，知道不管如何，他们都必须得面对那样的现实：“如何？都四年多了，难道你还是要……坚持这样下去么？”
夕若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睁开眼，微笑地望着他，美丽的瞳眸里没有一丝波澜，倒映着Bookman复杂的面容，嘴角绽放的，却是她平日里鲜少能拥有的平和柔顺。
她当然不想这样下去，可是，上天根本没有给过她第二个选择。
“那么，赌一局吧，夕若，以你仅剩的灵魂为筹码，和死神交换誓约吧！”Bookman干枯的指轻轻点在她的眉心。
交换……誓约？夕若疑惑地望着那对标准的熊猫眼，希望从那里获取一些有用的信息。
没想到，那些身为忍者的本能，经过了那么多年，还是没能改掉……
“是的，大人终于妥协了。”Bookman 怜惜地看着她，深深叹息，“既然你如此坚定自己的选择，那就交换吧！用最后一趟旅程，换掉一直抗拒的命运。”
“真的……可以吗？”夕若有一瞬的呆滞，却听到自己下意识的回复在耳边不停地荡漾，反复，反复……
半晌，她才像突然被电醒了一般，倏然起身，一把揪住Bookman的前襟，狠狠瞪着他：“老头，你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
她的眼神犹如恶魔般凶恶，燃烧着恶劣得杀意。但迸出口的声音里，却带着难以形容的恐慌，及那掩饰不住的丝丝颤意。
“夕若，你知道的——身为Bookman，我从不开玩笑。”Bookman对她的粗暴一点儿也不生气，甚至难得的没有斥责她的逾距。他只是淡淡地笑着，仿佛很慈爱，又似乎很悲伤，“只是，这一场注定了九死一生，不，或许应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生存的机率的试炼，你真的要参加吗？”
若侥幸过关，那么她将会成为这漫长的历史长河中，第二个特例，永远地被记录在卷轴之上。可若是失败了……那么，她便会在陌生的空间里，灰飞烟灭。
那些她珍惜过的，思念着的灵魂，即便等上千万年，也无法再与她在黄泉河堤相聚。那种残酷，无法形容，因为她的存在将在所有的空间，永永远远地被取缔。
“再没有人会记得你，你就像被擦去的痕迹，彻底地、永远地消失。”
闻言，夕若微微一楞，没有说话，只是那样傻傻地望着他，像望着一个不可能望见的答案。然她却只望见自己阔别已久的表情——惊讶、疑惑，以及一点点说不出也止不住的……喜悦和希望！
恍惚中，她听见自己斩钉截铁地回答——“是的，我愿意。”
她当然愿意，她怎么可能会不愿意？
她看似活在这个世界，却仿佛一具不值得期待的行尸走肉。
有家回不去，有爱难相依，只靠仅有的一点儿回忆，苟且偷生。
这漫长的四年里，她一直在没有声音，没有时间，没有尽头，只有孤独和懊悔的黑暗中，浮浮沉沉。
那朝落夕去的一千余个日子，竟仿佛四个世纪那么长。
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生存方式，远比死亡更让人惊惧。
或许，死亡对她而言，是解脱，亦是救赎。
果然如此啊，这顽固的笨丫头……竟坚定得连一丝犹豫也找不到！Bookman无奈地叹了口气，再看着这欣喜到不能自己的女孩，不知怎得，嘴角也绽开了一抹淡淡的微笑：“那么，就做好觉悟吧——这是你自己选择的道路，所以就像过去那样，不要后悔地勇往直前吧！”
“遵命！”夕若用力地点了点头，那双空洞清明的眸中，终于闪现出一抹夺目的光彩。
她紧握的拳头，几乎可以挤破血肉，然而眼底的坚定，却像许下了一生的誓言：“放心吧，老头，我定不会让自己后悔，更不会简单地消失！绝不！”
“那就好。”Bookman点了点头，结了一个特殊的印，“先回你的世界，做好准备，等候大神的召唤！”
“你是说……我可以回去？”夕若惊讶地睁大眼睛，却不知道是喜悦，还是抗拒。
“放心，这次不会有人再因为你的出现而死去。”Bookman不忍看她这般卑微的表情：曾经，脱颖而出的她，是多么的不可一世，多么的闪亮耀眼……
袍袖一甩，摇摆不定的夕若便骤然消失在这片阴郁的森林中，独留下这个凭空出现的奇怪老头，望着盖住天空的树影，一声长长的叹息：
“命运的齿轮，终究还是因为你而偏离了最初的轨道啊，夕若姬……”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夕若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