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欠世界一个道歉》依普

35、第 35 章

　　安之本来还想着好好准备写写访问提纲，但宋鸢然大手一挥，说摆五个机器对着拍四十八小时，怎么也能剪出个四十五分钟的节目炸翻全网。
　　这方案要是别人提出，安之会立马掀桌反对，但既然是宋鸢然提出的，她无条件支持。她任由宋鸢然摆布，该干嘛干嘛。

　　机器已经打开，安之和宋鸢然脸上还挂着乌漆嘛黑的面膜。
　　安之瞟一眼四处的摄像机，心想反正素材在宋鸢然手里，只要不是□□被拍到，她无所畏惧。
　　“欸。”安之冲着宋鸢然，“既然是访谈，咱们是不是还是得说几句？”
　　宋鸢然闭着眼，“我说，要是任家明回国，你愿不愿意跟他见见？”
　　“你……什么啊？”安之被惊得有些结巴，她平复一下心绪，“你是说偶然在街上遇到吗？”
　　宋鸢然扯下面膜，“你别跟我装傻，我是说要是他专门来找你，你会不会给他一个机会？”
　　“如果他被人追杀，我想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我愿意开门让他避避难。”安之把头转向一边，她同时也在心里问自己这个问题，问自己愿不愿意见任家明。周三伯给的那个杯子放在窗台，“任家明”三个字面着壁，不被任何人看见。
　　“两年了。”宋鸢然比了个耶，“你要真能放下也不至于在这里躲一年。”
　　安之不想再谈这事儿，“到底谁访问谁呢！”

　　安之不喜欢做饭，但宋鸢然也算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她实在不好给包泡面打发她。她从冰箱里翻了几样蔬菜，又拿出好几个月前买的鸡胸肉和咖喱块。
　　宋鸢然看到安之戴着塑胶手套洗菜切肉，叹为观止，“你就是这么体验生活的？”
　　安之头都没抬，“我只是来体验人生的女明星，没打算转型成李子柒。”
　　“对了，我们家关关特喜欢你，那天视频就对着屏幕亲你。”宋鸢然说，关关是她儿子。
　　安之闻言一笑，“我也喜欢他，他管我叫姐姐。”
　　宋鸢然不屑，“那我大侄女儿，今儿咱们就吃咖喱？没别的鲍参翅肚？”
　　“你要是愿意亲自上山打猎，估计可以加一顿野味。”
　　“不犯法？”
　　安之笑宋鸢然的天真，“你真以为自己能打到啊？”

　　宋鸢然在屋子里四处转悠，她不说安之也能猜到，宋鸢然在找酒，但安之这里没有酒。
　　咖喱盖饭吃得差不多了，宋鸢然拿勺子在盘子里蘸着汤汁画圈，“就这么个破地儿，你怎么呆下来的？”
　　“其实真的呆下来后，反而会问自己，以前那个破地儿，我是怎么呆下来的？”
　　“那……想回去吗？”
　　“回啊。我还回去继续拍戏，你拿过影后我还没拿过呢！”
　　“任家明呢？”宋鸢然又问回这一题。
　　“跟我还有关系吗？”
　　“你想有关系吗？”
　　“不想。”安之回答得很快，但如果仔细听，能听出语气中没有丝毫的坚决。

　　宋鸢然说要出去上厕所，安之收拾了碗盘，站在窗前喝茶。背后有推门声和脚步声，安之心里想宋鸢然可能也适应了这“破地方”，上完厕所回来竟然没有骂脏话。
　　“屁股又被冻坏了吧？给你泡了红茶，就桌上那杯。”
　　安之问了这话好一会儿都没有得到回复，她回头想看看宋鸢然在搞什么鬼，但眼前站着的是司朗。

　　司朗摘下脖子上的围巾，又取下了的自己的皮手套。安之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司朗把围巾往桌上一搁，“宋鸢然说找你录节目，我来把把关，怕她坑你。”
　　安之眼皮一翻，“她才不会坑我。”
　　司朗扭着头四处打量了一番，“爷爷让我问问你，他的葫芦怎么样了？”
　　安之指着放在墙角的大纸袋，“一共四十九个，你走的时候顺便帮我先带回去。”
　　“你还不走？”司朗问。
　　“我元旦节走。”

　　司朗突然抬了手，吓得安之下意识往后一退。
　　司朗咧咧嘴角，“怎么，怕我打你？”
　　安之捶他一拳，有点没好气，“是，怕你打我。”
　　“你头发里缠了根白线。”
　　安之五个手指插进自己的头发里，但并没有成功把线挑出来。
　　司朗啧一声，“把手拿下来吧，我帮你。”
　　司朗两个手指拈着，动作轻柔，他帮安之挑出了那根短短的白线，他的手僵在了安之头上。
　　“怎么了？难道不是白线是我的白发？”安之问。

　　安之身后的玻璃窗外，任家明的身影越走越近，那张脸已经映入司朗的眼帘。他大手搂过安之的脑袋，把安之整个人按在了自己肩膀上。
　　安之推他，“司朗，警告你啊，给我放开！”
　　司朗没放手，还一把捞起了放在窗台上的白瓷杯子，他问安之：“任家明，你放下他了吗？”
　　“你先给我起开！”
　　“你回答我，任家明，你忘记他了吗？”
　　“没忘。”
　　“所以还专门写在杯子上以作纪念？”
　　“是啊，要是没有他，我怎么能知道人可以懦弱成那样呢！”这里的“人”，安之指的是自己。
　　司朗终于放开了她，他把手里的白瓷杯子放到桌上，去打开了门。
　　任家明就站在门外，口鼻呼出的白气让安之看得不大真切。她反应过来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一个箭步冲到桌旁，把被司朗摆到光天化日之下的杯子重新放回了窗台。

　　司朗走了出去，留任家明和安之四目相对。
　　任家明没开口，安之手足无措，只能端起桌上的茶杯喝起来。
　　任家明忽然向安之靠近一步，安之下意识猛地后退，动作大到浪出了杯子里的热茶。茶就洒在安之自己的脚背上，任家明眉心跳了一下。
　　“谁告诉你我在这里？”安之问。
　　任家明没回答安之的问题，蹲下来帮安之擦干了脚背上的茶水。
　　安之只觉得从心里忽然涌上了一股温热的酸楚，此刻就堵在她的嗓子眼，她快要哭出来。
　　重逢怎么能够是如此温暖的开场呢？温暖只会让人委屈，委屈让人想哭，哭了场面就太难看，安之不想丢脸。

　　她盯着任家明的头顶，感受他手指上粗糙的茧疤，她打破沉默，“为什么回来了？”
　　任家明淡淡答：“放假。”
　　安之注意到任家明袖口露出的褪色的红色手绳，她赶紧把自己的手绳往毛衣里塞。
　　任家明站起来，安之感觉他大了半个号。她再退半步，已经退无可退。
　　她目光缓缓抬起，依次略过任家明的喉结，下颚骨，然后是眉眼。她想起在西北的雪地里，她喝醉酒后也这样仰头看过任家明，这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也恍若隔世。时间去了哪里，从前的他们又去了哪里，安之很想知道答案。

　　她被任家明就锁定在窗前小小的角落里，她被迫从回忆的抽屉里翻箱倒柜，她逼着自己回想他俩到底是如何走到这一步，如何眼睁睁看着真的败给了假的。
　　任家明比安之更先一步红了眼眶，安之低下头，不敢再看任家明。任家明也低下头，他把头放在了安之肩膀，紧紧抱住了安之。
　　宋鸢然在门外喊了一嗓子，“把机器都关了！”

　　安之由着任家明抱，任家明现在壮得像一头牛，她不可能推得动。而且推开了又怎么样呢？要说什么呢？要赶他走吗？不如就这样抱着吧，至少抱着的时候不用看见彼此的眼睛。
　　任家明鼻息很重，“对不起。”
　　安之也接一句，“对不起。”
　　“是我的问题。”
　　“我也有问题。”
　　这场面太诡异，像两个刚打完架的孩子，被班主任逼着作出文明礼让的自我检讨。但心底真这么想吗？

　　“我真不知道我爸会联合杨采薇发那样的声明。”
　　安之听到这里放开了本来轻轻拽着的任家明的衣角，她不在意假的被打造成真的，她在意真的感情竟然完全没有任何力量。
　　任家明感觉安之在远离他，他从安之肩膀上抬起头，往后撤了半步，“我们……”
　　任家明本来是想鼓起勇气说出心中的话，但却被安之打断，“任家明，我小时候读过一个故事，主人公得到了一个猴爪，猴爪说可以实现他的愿望，但与之对应他要接受一些改变，也会失去一些东西。他要钱，他就得到了钱，但他失去了亲人。我们一开始都怕给自己找麻烦，所以不公开也不澄清，我们自以为占了便宜，却没想到走到这一步。其实到后来让事情发展成这样也算是咎由自取，我没脸怪任何人。”

　　安之说这几句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任家明，这会儿话一说完，她像突然被人踢断了拐杖，她有点支撑不住，她微微低一点头，看着任家明大衣上粘住的一根白色的细线，就是刚才司朗从她头上挑出的那根。
　　安之没忍住，还是伸手帮着把那截细线拈了下来，“任家明，你走吧。”
　　“为什么？”
　　“不知道，你没来的时候我有想过，如果你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会怎样。但现在我只想让你走。”
　　任家明探手过去从窗台上拿了安之写的那个白瓷杯子，他指着上面的三个字，“你看着这三个字再说让我走！”
　　“这杯子很早之前的了，你喜欢就拿去。”
　　安之从任家明和那堵墙之间挤了出来，她怕再呆下去，她这两年做的所有抵抗都将付诸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