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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九十九 ...

  •   周鉴笙带来的那点酒气早被风给吹没了。姚溱进来时,桃夭已经穿好了衣裳,站在桌案边素手添香。
      这一套赏心悦目的动作下来,姚溱又闻见那道勾人心弦的栀子香味。
      他拣起桃夭随意放在桌案上的那本图册,拿在手里翻看了一阵又放下。然后找了一把离她床榻最近的椅子,坐在里面,来回翻看腰间别的玉佩。
      “姑娘,最近还有人来找你麻烦吗?”
      桃夭在他对面坐下,作势要给姚溱斟茶,却被姚溱拦下了。
      “没有,大人想多了。只是最近谣言四起,大人还是少来的好。”桃夭见姚溱不喝茶,就转身去另一边的小几上端来几盘她爱吃的果脯,“大人尝尝。”
      姚溱拈了一块在手里,酸甜的杏仁果脯在嘴里化开,回味生津。
      “姑娘不必在意那些谣言,我来这里是我自愿的,与姑娘没关系。”
      姚溱当然知道桃夭说的是最近京都里四起的话本子。先不说他以四千两银子买了桃夭的初夜,就说他三天两头往藏芳阁跑;买了什么东西巴巴的送过来;有人想打桃夭的主意,不管是什么身份,没过几天都会消失不见…如此种种,桃夭俨然成了他的禁脔。
      于是,大街小巷里有关朝廷重臣与青楼花魁的绮丽爱情故事就传颂开来。甚至有好事者,编了话本子在茶坊里说书,一回、二回的,场场爆满。
      姚溱不在意,不代表桃夭不在意,她还想劝姚溱几句,就被他接下来的话给打断。
      “除了这事,古府余孽入京的事想必姑娘也已经知道了。关于这事,我希望姑娘同样不要在意。我会想办法查明因果,在我未查明之前,姑娘不要轻举妄动。”
      桃夭微愣了下,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是轻笑点头:“全听大人安排。”
      他定定的看着桃夭,希望从她面上看出一星半点的情绪。可是没有,她乖巧极了,杏眼里满是信任与依赖。
      姚溱蹙眉,换了个话题:“听说那本书姑娘看完了?”
      “嗯。”
      “还想看什么书吗?我去给你找来。”
      “不用了,桃夭伺候大人就寝吧。”桃夭深知姚溱不喜她说一些让他离开、劝他不要来找自己的话,所以在最后这段时间里,就让她再好好陪陪他吧。
      一层薄薄的晨霜悄悄覆在深绿色的叶子上,凑近看,会发现上面那点点凸起的绒毛一样的晶体,霜白下的深绿既朦胧又寂远,转眼快要入秋了。
      藏芳阁的生意日渐萧条,华裳姑姑不止一次的在桃夭面前抱怨,今日趁着姚溱还没来,她抢先一步到桃夭的房间里,神神秘秘的将房门锁上,一副发生了大事的样子。
      “桃夭啊,你老实跟我说,姚大人每次上你这儿来你都干了什么?能将他那样的天之骄子迷的神魂颠倒,就是遇上寒风暴雨也从不缺席。你但凡给姑姑支个招,咱们藏芳阁扬名万里岂不是指日可待?”
      桃夭坐在八仙桌前,椅子上垫了一层厚厚的绒毯,华裳眼尖,看出了是宫里才用得上的贡品,不用想也知道是谁送的。她撇撇嘴,说出的话也就带了酸味:“瞧瞧这一应用品,怕是宫里的娘娘也就这待遇了吧。”
      眼前的美人一声浅笑,给华裳倒了一杯茶。
      “姑姑又调侃我,我哪有什么本事能得姚大人的垂青?不过是大人看我家世可怜,在京都人生地不熟的多照顾我一些罢了。”她手上绕了一个兰花指,显得风情万种,“姑姑尝尝,我不懂茶,这大概也是宫里的东西。”
      华裳被她噎了一下,没好气的端起她倒的那杯茶,砸吧砸吧嘴喝了一口:“哼,你这没良心的,有好东西尽藏着,都不想着拿出来孝敬孝敬姑姑。”
      桃夭淡笑不语,从梳妆台上放的抽屉里拿出一支金光灿灿,上面还嵌着一颗有龙眼那么大的红宝石,垂在钗子后面的流苏也是纯金做的,亮闪闪的惹人眼目。
      华裳一见那支钗子就抢过来,拽在手里,爱不释手的摸来摸去:“好啊你,果真藏着好东西!”
      一旁的桃夭见她喜欢,心里有了底,又抬手将她的茶盏斟满:“姑姑可喜欢?”
      “还用你说,自然是喜欢的。”华裳顺手将钗子插在发髻上,一脸防备谨慎的看着她,“怎么?有什么事要求姑姑?”
      “果然,没什么事能瞒住姑姑。”
      华裳得意的扬扬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桃夭确实有个不情之请。”她大大方方的看着华裳,不躲不闪,“桃夭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姚大人,希望大人与桃夭撇清关系。桃夭不止一次的向大人说过此事,但大人都不听。如此一来,只能求到姑姑跟前,希望下次大人来时,姑姑能将大人拦在门外,像姑姑这样有手段有能力的人想必一定有办法吧?”
      华裳瞪大了眼睛,眼尾的皱纹都被她的动作拉得往上提起:“你疯了?这么大一个护身符、摇钱树你不要?还想着办法往外推?”
      她尖锐的声音刺的桃夭耳膜疼,她安抚似的看了华裳一眼:“姑姑先别激动。”她笑笑,从另一个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巧的锦盒,红漆金皮包着的,一看就知道里面的东西很贵重。
      她不快不慢的将盒子打开,只见里面装着一颗核桃大小的夜明珠,正幽幽发着绿光。
      “还有一事,我当花魁累了,不再想做这一行了。只想找一方小小的庭院,在院子里养老。虽然我离开了,但姑姑有什么事可以来寻我,不过我的下落还请姑姑不要告诉任何人。”
      “要是姑姑答应帮我,这个也算是送给姑姑的谢礼。”桃夭将那装夜明珠的盒子往华裳面前推了推。
      华裳眼睛都看直了,她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大的珠子啊,顿时舌头和牙齿就开始打架,只忙着伸手去摸。
      桃夭“嘭”的一声就把盒子关上,差点夹住华裳伸过来的手:“姑姑莫要着急,要是姑姑答应,桃夭后面还有谢礼呢。”
      她话说得俏皮,华裳只得悻悻的收了手。
      桃夭不像阁里的其他女孩,她相当于是住在藏芳阁里帮她,她的卖身契在她自己手里,而且她身边还有个武功高强的暗卫跟着,明的暗的华裳都斗不过。而且她隐约感觉桃夭身后牵扯了不少辛秘,华裳无心探查,只要有钱挣就行。
      想了一番后,华裳笑着甩了甩捏在手里的画绢:“你瞧瞧你说的什么话,你是我藏芳阁的人,姑姑不帮你帮谁?”
      闻言,桃夭才真正露出了些许笑意,站起身,作了个揖:“那桃夭在此就先谢过姑姑了。”
      华裳装作无所谓的摆摆手,摸了摸插在头上的钗子,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那枚夜明珠:“行啊,有什么事,姑姑替你担着。”
      夜里又哗哗下起了雨,打在屋顶的瓦片上叮铃作响。今晚幸亏没刮风,不然风夹着雨吹得窗户纸噼里啪啦响,让人根本没办法入睡。
      华裳走后没多久,桃夭就合衣躺在床上养神。听着外面的雨声,心里默默数着数,辗转反侧了很久,依旧一点睡意也没有。
      秋意更深了。
      之前街坊里还能看见围成一圈的百姓,或站、或坐,相互问好、招呼,聊些家长里短的糟心事。但现在除了两三个急匆匆路过的行人掩面走过,零星的商贩躲在避风的墙角里,缩着脖子,时不时从里面传出几声叫卖,其余的便很少见了。就连街边蔓生的野草也收敛了往日耀武扬威的张狂,战战兢兢的等待遥远的春日。
      桃夭睡不着,只好下床来走走。
      借着楼里点着的油灯,她摸索到那边新弄的阳台上。窗外的空气冷的想让人重新钻进被窝里,赖在还留有身体温度的暖烘烘的床铺上。
      楼下新修葺好的花圃里终于种上了栀子,栀子肥厚的花瓣已经萎黄,同样肥厚的叶子粗粗挡住花儿的一半,和霜白绿叶相搭,显得冷清不少。
      栀子旁边还有一株小树苗,长得颤颤巍巍,枝干细的让人担心它会被折断。那是一株梧桐,是那天夜里,姚溱揽着她的腰,笑着问她要不要种一颗梧桐。温热的呼吸声打在她耳边,微微带了酒气,是那种让人意乱情迷的好闻。
      她想说“不”,但想到以后,桃夭一怔,轻轻闭上眼,将自己的唇贴在姚溱耳朵上,“大人说种什么就种。”然后这株梧桐就在外面安了家,想到这些桃夭露出几丝苦笑。
      房门外传来木莲的声音,桃夭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便拖着木屐,慢吞吞走到门边,边开门边说:“进来吧,我没睡。”
      桃夭走到梳妆台前坐下,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木莲有什么动作,回过头淡笑着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木莲没说话,只是很快的在窗前门外找了一遍,确定没人才回过头来,站在桃夭身后,正色道:“姑娘,您知道外面都在传什么吗?”
      “让我想想”,桃夭不慌不忙的拿起梳妆台的梳子,她看着镜子里风华绝代的美人,墨色的头发又长又直,“是‘藏芳阁的狐狸精勾引了姚家少爷?’还是‘古府余孽一日不除难解民怨?’还是‘古府冤情不除,季国难得太平?’还是各种说法都有?”
      她说的漫不经心,手里拿着一支卿云拥福簪子,上面垂着三四条淡紫色的流苏,咣咣铛铛响,一歪头上面闪着晶莹剔透的光,她伸手扶了扶斜插着的簪子,露出一个笑,“好看吗?”
      木莲恨铁不成钢的跺了跺脚:“都什么时候了,姑娘还有心思打扮?”
      “天又没塌下来?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桃夭转过头来看她,笑意吟吟的:“对了,方圆的下家找好了的话,你着手着手也该走了。”
      木莲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桃夭:“姑娘,您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对桃夭这种无动于衷的态度,木莲明显有些生气了,“您知不知道,这些谣言不管是真是假对您都没有好处。刚刚下楼时,我还听华裳姑姑说您要走?在这个时期,不管您做什么,都会被那些人盯着,要是有人顺藤摸瓜查到些什么,在这风口浪尖,陛下一定会大怒,如此一来,不仅仅是安叔,想必您的结果也不会太好…”
      木莲从镜子里不避不闪的对上桃夭的目光:“姑娘,到了京都,您心急了。”
      梳发的动作一顿,桃夭放下梳子又在台上找了几只簪子在头上比划:“木莲,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以你要是害怕了,你大可以走,我绝不强留。”
      木莲当然知道桃夭是为了不让自己受牵连才说出这种话,但她心里还是很伤心,头一次,她扭头一走,珠圆玉润的帘子被摔得叮咚作响,留下一屋子的寂静与冷漠。
      木莲一走,刚刚还端坐在椅子上的桃夭脊背一弯就靠在了椅子上。她怔怔的看着镜子里美丽又大方的女人,粗粗一看倒是风华绝代,若是细细看了,从眼角眉梢能看出里面流露出的世故与疲惫,她猛地抬头看屋顶,眼睛发酸。
      这不是桃夭与木莲第一次争吵,从她走上这条路开始,她们两人都在彼此迁就,都在努力给对方空间和时间。
      但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忍辱负重多年终于有了一点安叔的消息,不管前路等待她的是什么,她都要救回故人。
      她尽力抬头,屋顶上是姚溱找人重新给她装的,吊顶的琉璃盏里盛放着一支支烧了半截的蜡烛,燃尽的烛蜡沿着一边往下流,还未落到底部就成了一串串累成的串珠,像是默默流出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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