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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六十五 ...

  •   县令府新开辟出来的苗圃又被翻了两次。这座边关重镇,今年过节的氛围是格外的浓。连纪英这处偏院里也被迫挂上了红灯笼,他懒洋洋的躺在小榻上,看着仆人来来往往,忙里忙外的张罗他的小院。
      苗圃里刚刚移种了栀子,大家见他宝贝的跟什么似的,都默默揣测这位军师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所以今年,纪英给新种的栀子树上也挂了几盏小灯笼。接通电路,晚上一闪一闪的,不仅照亮了这一方院落,也照亮了纪英久暗的心扉。
      前不久他得知了古茂外祖母去世的消息,也知道小姑娘只身一人去了扬州,他只是有些疑惑,过了这么久小姑娘怎么一封信也没回过?
      想着她心里肯定不好受,纪英也没继续写信去烦她,反倒是小禇三天两头从营地里回来就在他门口问一句有没有要送的信件?弄得纪英几次动手想把人给丢出去。
      虽然大军走了,但守城的将士却没有少。他们基本都是当地人,所以守城格外尽心。
      除夕当夜,秦骆严坐在帐中主位,纪英次之。
      秦骆严是留守潍城的将军,他也是潍城人。这段时间为了双方贸易,纪英暂时住在这里。
      军中气氛高涨,将士们虽然就在潍城,但不能回家陪着妻儿,便将这感情寄托在周围这些过命的兄弟身上。
      秦骆严也喝醉了,他向来看不惯纪英那没正行的模样,这会儿醉了,心里那点芥蒂也散了,抱着纪英就开始哀嚎:“军师啊,你说说,我远在城北的妻儿怎受的了这相思之苦啊?”他是料定纪英这么年轻没有家室,才故意这么说的。
      刚才都还闹哄哄的帐下,瞬时都安静了。这个军师太神秘,之前也有不少人暗中打听他的消息,结果一无所获。大家都好奇,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纪英。
      许是帐中的眼神太过热烈,又或是新年伊始,纪英感觉四肢百骸都沐浴在暖阳里,让他这根浮木,这个从来没有归属的人第一次体会到了“家”的含义。
      他笑笑,嘴角轻轻弯起,是柔软、认真的模样:“我也想她了。”
      底下不知是谁起的头,“哄”的一声七七八八就说开了。
      “军师的小娘子在哪儿等您呢?”
      “小娘子是哪儿的人啊?”
      “军师是怎么认识小娘子的?”
      ……
      借着酒胆,他们问了心里一直以来想问的,偏偏纪英还好言好语的回答。
      所以,第二天,初一。整个军营都在传,军中最怪最狠的军师有个心仪的小娘子,长得乖巧可爱。在江南那个柔柔的三月,一见倾心,追了军师好久,军师答应打了胜仗就回去娶她,而军师后院里的那片栀子花就是为她种的。
      那些五大三粗的士兵知道苗圃里的栀子花是军师为娘子种的,都十分兴奋,不过一天时间,借口路过的人少说也有十余拨。在他们看来,那位小娘子一定很好看,她喜欢栀子,肯定就和栀子一样,白白嫩嫩的栀子花羞羞怯怯地掩在郁郁葱葱的绿叶里,光是看一眼,就能拨动心里最柔软的那根弦。
      现在,只要不是训练时间,他们就争着抢着来帮纪英照顾苗圃里的栀子,这间小小的院子也因此又多了好多人气。
      纪英常常在心里想,古茂就是一只萤火虫,就算只能在黑夜发出一丁点的火光,哪怕只是微不足道一点,也能让那些黑暗中踽踽独行的人有一丝慰藉,也能让他这样水火不容的人感受到众人的真诚和善意。
      除夕,达旦不眠,谓之“守岁”。
      雕栏玉砌的回廊上,宫女太监捧着一盘盘珍馐玉液,来往不停。脚边的裙摆带着风,贴在脚踝上,丝丝凉凉的轻纱翻飞,惹人遐想。
      半暗半明的花园,如今在牵连的彩灯下幻化出五光十色的绚丽。红墙白雪,青石板搭成的曲径弯弯绕绕,淹没在丛生的花草里。
      大殿上,更是灯火辉煌,明艳艳的宫灯下美人无暇。
      官吏、大臣按照品级在相应的位置上落座,面上笑意盈盈,该客套的客套,打官腔的也不少。大多数人都会趁着宫宴的机会拉拉关系,隐晦的提些心照不宣的丑事,然后装模作样的惋惜,嘴上一句句的可惜可惜,心里却是截然相反的嘲讽。
      尹氏刚出月子,正巧赶上宫宴,也不得不参加。等古政携一家四口到时,大殿里已经来了不少人。
      尹氏、古彦文、古荷依次落座。古政忙着和同僚周旋,姚溱看见他们,起身过来向尹氏他们敬了酒。
      苏觅也进宫了,军中其余的功臣都被安排在宫外,宫里的赏赐也都按时按份的发放下去。
      季凛越终于在除夕夜之前从外地赶了回来。
      这段时间边关打仗有苏觅在,季国的西北竟出现了百年难遇的雪灾,冬小麦正值休眠期,要等到明年三、四月份才成熟。要是现在被雪压死了,那么明年整个西北的粮食产量都会大幅下降,百姓们没有吃的,难民们四处奔走,将会酿成更大的灾难。大片大片的雪花没日没夜的下,再也不是人们口中的“瑞雪兆丰年”,反而成了避之不及的灾祸。季凛越主动上书,亲自前往西北帮助百姓渡过此次难关。
      这次出行,他还真为当地百姓做了不少有利的功绩,百姓们纷纷联名上书,夸耀五皇子的才得与胸怀。皇帝看了呈上来的联名书,一连夸了三个好字,赏赐了不少东西。不管怎么说,父母都希望别人认可自己的孩子,就连皇帝也不能例外。
      所以等倩妃过来时,奉承的声音一时到达顶点。她如众星捧月般在一众人精里游刃有余,之前遭受的委屈也在一瞬间被虚荣胀满。只是空闲之余,视线还是似有若无的落在古政他们落座的地方。
      沐承才是最让人意外的,软轿一直抬到大殿门口她才悠悠下车。对周围或明或暗的视线熟视无睹,宫女忙上前替她脱下罩在外面青凤裘。她微微抬手理理坐轿摇晃时有些歪斜的发簪,露出一截玉般的小臂,胸前是成排的蓝色海水云图,手拿象牙丝编织菊蝶图画珐琅柄宫扇隐约挡住胸前挤出的深沟。
      窃窃私语的声音传到沐承耳里,她置若罔闻,路过古政他们的席位时淡淡扫了一眼,然后轻嗤一声,才又娉娉婷婷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在她向元帝说明了自己的心思不久后,她就得知季之涣被暗杀的消息。沐承说不出当时听到消息时的感受,就好像是满心满眼的恨意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全憋在心口,胀的发酸。转念一想,似乎又有解脱的释然。她被困在一座城里太久,以至于连她自己都忘了城外是怎样的满园春色。
      她似乎学会了隐藏,不再将喜怒哀乐表现在面上。夜里或许还会埋在被窝里哭泣命运的不公,但在人前她又是那个人见人畏的公主。
      季国的明珠。
      月上中天时,帝后双双携手而来。金丝珊瑚地毯两旁是跪伏的大臣们,每个人都埋着头,谦卑的恭顺。
      “平身。”
      皇后任何时候都大方得体,时间对她来说不过是个记录生活的工具,非但没在她身上留下印记,反倒更添了几分高位的贵气。
      话落,季凛辰率先端起酒盏,站在大殿中央,龙章凤姿:“祝季国在新的一年国泰明安,风调雨顺,祝父王、母后吉祥如意,万寿无疆。”
      元帝高兴的鼓鼓掌:“三子说的不错,今年你也受累了,你们两兄弟都很好,朕很欣慰。”
      季凛辰又献上自己给元帝准备的新年礼,元帝满意的点点头,可到底少了些亲近。
      皇子、臣子们都一一上前送上了自己的新年祝福。
      一阵热闹之后,酒精一直在发酵,大家都有些晕头转向。季凛辰遥遥举杯,敬了大殿一侧的季凛越一杯,末了,将酒杯朝下,示意他干了。
      很少有人注意到他们之间的互动,姚溱瞥了眼,又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和那些世家公子说笑。
      宫宴还是照常的无聊、乏味,古荷突然就理解了,为什么古茂每次都会找些蹩脚的理由只为了躲过这些聚会。
      太监捧着折子,尖声细气的说着今年国库的进项、出项。明黄的灯光照在他脸上,更显苍白无力,像阴间索命的厉鬼。
      热闹了半宿,天已经快亮了。古彦文带着府里的女眷已经先一步回去了,现在殿里剩下的大半都是平日上朝的人。古政好久没喝过这么多酒了,刚刚出去吹了圈凉风,总算觉得脑袋没那么沉。
      有宫人来传过话,说古家大少爷已经在门外等着他了。古政正准备往宫外走,曹越迈着小碎步追上来:“古大人留步!古大人留步!”
      他走得气喘吁吁,生怕慢一步古政就出了宫门:“陛下在承乾殿里等您。”
      大年初一第一天,古政实在想不到有元帝有什么事要单独给自己说。他还没想出理由,曹越就忙告诉他答案:“大人不必多想,苏将军平定了叛乱,值得嘉奖,可这苏将军是您推荐的人,陛下这是要单独奖赏大人!”
      古政听了一言不发,礼让曹越先行,自己跟在他后面慢慢思索。
      虽然连日下雪,但御花园里还是处处透着精致。嵌没在花丛小道上的积雪被太监、宫女们一寸一寸打扫干净,融化了的雪水渗入下面的地石板路,渲染成冬的基调。
      路两旁的花儿一支支不厌其烦地被包裹,远远看去是五颜六色的花茎,枝头被严寒禁了声,雪落在上面,压的枝叶弯了腰,待到严寒过去,初春必定又是一片荣光。
      古政浑浑噩噩的不知怎么走到了御花园。
      曹越不见了踪影,今日宫里人忙着过节,是以竟让他一个外臣走到了内宫。不知是酒精还在起作用,还是他自己出现了幻觉,总之他明明白白的知道,自己的政治生涯结束了。
      没有想象中荣宠加身,一呼百应。相反,帝王一字一句没有丝毫隐晦的警告盘旋在耳边,好像在耻笑他这个征战半生的将军,守了季国半生的将军最后的结局是多么可笑。
      空中还在飘雪,古政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转头去找还在宫门口等他的古彦文。
      初几里,帝后刚从祭祖的地方回来。倩妃想尽办法让元帝日日歇在她宫里,惹了后宫多少人的红眼。但因为季凛越最近很受元帝重用,倩妃又惯会使小性子,将元帝的脾气拿捏的稳妥,那些眼红的人,便是心里有气也不敢发。
      这日,她心情大好,想着元帝一连几天都宿在她这儿,床第间隐隐透露出想要立季凛越为太子的意思,一时更加卖力的想讨好皇帝。
      她知道元帝最喜香艳美人,就想着到温房里瞧瞧有哪些少见又奇香的花儿,好摘些来沐浴时用。
      要去温房,就要经过未央宫。
      未央宫门前一日既往的冷清,皇后勤俭,在宫里向来声誉有佳。虽说清冷了些,不过这确实是个好地方。
      倩妃又爱又恨的看了眼稀稀落落的门庭,眉一扬,径直走了进去。
      中宫未央,比不了长乐宫的富丽堂皇,但自有两分清新脱俗的雅致。皇后身穿深紫色的常服,高贵的牡丹成群地匍匐在她脚下,一条银白的腰带横贯腰间,发髻松松挽起,既不闲散也不出众,给人一种温和柔顺的好感。
      倩妃忍不住轻嗤一声:“请姐姐安。”
      皇后正倚在窗边作画,两三瓣梅红的花瓣从半开的窗户中飘进来,不偏不倚落在作画的桌案上。听闻倩妃的声音,皇后忙放下手中的笔,欢喜的迎上来,拉住她的手:“妹妹怎的有空过来?这么冷的天,可别伤风感冒了。”
      说着,她就招呼伺候的宫女:“饰婳,快去添些银炭,将屋里烧的热热的,倩妃娘娘这一路过来手都凉了。”她歉意的朝倩妃笑笑,“妹妹快坐,我喜清冷,只好委屈妹妹先喝点热茶暖暖。”
      这嘘寒问暖的,真是让人挑不出错处。
      倩妃皮笑肉不笑的看着皇后替她忙前忙后,也不推就。她走到刚刚作画的桌案前,拈起画纸上端两角,一簇盛放的红梅跃然纸上。
      行云流水的笔墨一挥而就,淡妆浓抹恰到好处,点点红梅穿插在同样蜿蜒曲折的枝干里,其余地方均是留白,独独这处红梅鲜亮惹眼。飘来花瓣留有的冷香似还环绕在画作周围,浅香浓出。
      真是好一副丹青!
      倩妃又将画纸摊开在桌案上,满涂丹蔻的手指细细描摹画纸上的纹路,那画上的梅花竟将她指尖的艳色都压下三分。
      她轻轻笑了,露出惊异的神色:“姐姐真是妙手丹青,这副画我瞧着喜欢,不知姐姐能否割爱赠与我?”
      “这有什么,不过闲来无事随手画的,妹妹要是喜欢拿去便是。”皇后抬手示意饰婳将窗户关上:“可惜我这幅画还未画完,承蒙妹妹喜欢,要不让我替妹妹画完未完的地方?”
      “如此就好,怎还敢劳烦姐姐?”倩妃好似想到什么,惊呼一声,“瞧我这记性,光顾着和姐姐说话了,陛下说了一会儿来陪我玩儿雪,我想着先去温房看看,有什么好花,待会儿带回宫里,也让我那俗气的地方增增香。”
      她将那幅画小心叠好,转手放到桌上,端起茶盏正准备喝,指尖猛然一颤,一个不稳,茶碗茶盖接连被打翻,冒着热气的茶水就这么洒在那叠好的画作上。
      倩妃身上也不可避免的沾上一点,她惊得一下站起来,身后的躺椅也被拖拽着发出刺耳的‘滋啦’声。
      “啊!”倩妃捂住端茶的那只手,青烟急忙上前将沾了冷水的手帕裹在那只手上,嘴里还不停轻吹着冷气。
      饰婳也被吓傻了,快步上前将打翻的茶碗茶盖拾起,自己也不可避免的被烫了手指。皇后连连叫人进来,一时间未央宫里乱成一团。
      倩妃眼里噙着泪,欲说不说,将哭不哭的模样惹人心疼。
      皇后命下人将这里赶紧收拾干净,带着倩妃移到另一间屋子休息。饰婳赶紧端了盆冷水进来,倩妃那只被烫的手指还鲜红的,似还冒着热气。
      倩妃将手放进凉水里,一冷一热两重天,让她不由得‘嘶’了一声。皇后冲饰婳吼道:“蠢笨,干什么都笨手笨脚的,本宫要你们有何用?”
      饰婳扑通一声跪在地下:“娘娘息怒,莫要为了蠢笨的奴婢而气坏了身子,是奴婢不查,端了滚烫的茶水给倩妃娘娘,又连累娘娘您生气,全是奴婢的过错,求娘娘责罚,万莫生气了。”
      饰婳跪在地下不住的磕头,一会儿额头上就印上红红的印子。
      倩妃也跪在地上,抹着眼泪,声声呜咽:“是妹妹没福气,既不能尝到姐姐宫里的茶水,也未能保管好姐姐的墨宝,要是姐姐还生气的话,就惩罚妹妹我吧。”
      她微低着头,真心认错一般,态度诚恳。饰婳侧过身,避开倩妃,继续往地上磕头。
      皇后面露难堪,急忙上前将倩妃扶起:“妹妹说什么傻话,都怪丫鬟们笨手笨脚,那幅画本来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妹妹若实在喜欢,我下次再作一幅送给妹妹就是。”
      倩妃顺势起来,眼里还滴滴答答流着泪。皇后又安慰了一阵:“妹妹不是说和陛下有约吗?要是还这样哭哭啼啼的,陛下见了可不心疼死?”
      暗自抹泪的倩妃脸红了又红:“姐姐真是…”
      看着倩妃袅袅的身影消失在拱门处,皇后揉揉眉心,又看见饰婳额头上的红印子,叹了口气:“委屈你了。”
      饰婳摇摇头,扶着皇后进了内室。
      这边,出了未央宫的倩妃颇为得意的轻笑两声:“果真是我的好姐姐,就这么个绵软的性子,也不知道陛下喜欢她什么?”
      青烟扶着她,奉承道:“娘娘今日真是委屈自己了,白白受了罪,还得不到一句好。”
      倩妃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哼,你倒是聪明。”
      唬的青烟立即噤了声,规规矩矩引着她往温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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