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顺》飞絮搅晴冥

30、三十

　　皇宫那处破败的小院并没有因为往来人多而有几分起色，依旧是清清淡淡的模样。相反院子里还因为太多人来，被踩得坑坑洼洼，遇上下雨弄得满脚泥泞。
　　这日，季之涣躺在院中唯一一张躺椅上出神。
　　天高地阔，几片白云悠悠的在空中飘荡。几只大雁排成“人”字形，扑扇着翅膀，飞向温暖的南方。
　　似乎这样蓝天应和白云的天气在草原更为常见。他想起胸口上那道结了痂的狰狞伤口，想起他在呼尔烈手下几乎命悬一线，心里就隐隐有些不痛快。
　　呼尔烈他爹呼尔单倒是常常给他写信，现在季之涣手里好些有关草原的情况几乎都是胡尔单告诉他的。他隐隐察觉到因为自己的关系，牵绊住了呼尔烈进军中原的打算，虽然有老可汗呼尔单从中斡旋，但小可汗呼尔烈的羽翼日渐丰盈，他也想有一番作为，在中原这片肥沃的土地上分一杯羹。
　　若是因为季之涣这个名不副实的“兄弟”，那实在是因小失大。因此，尽管呼尔单再三下令不准草原上任何人对季之涣出手，但以呼尔烈为首的一群年轻汉子自顾自的组织了这场京都的刺杀活动，令人可惜的是最后竟让季之涣给逃脱了。
　　胸前的伤口又开始隐隐发痒，季之涣忍着不去挠它。想到老可汗如今在草原的处境和自己在京都的处境，他第一次生出了怯意。
　　如果多年的蛰伏不能换来令人疯狂的成功，那么这样的生活还是尽早结束为好。
　　他悠悠晒着太阳，盘算着自己手上现有的筹码。
　　彼时，古茂正坐在自己的院子里绣荷包。还是上次那只只画好了花边的连理树。大姐古雅芐的并蒂莲早绣完了，为此她还专门去瞧了一眼。
　　不得不说，古雅芐是花了心思的。小小的荷包上一朵并蒂莲婷婷绽放，花边用金线密密缝了一圈，从花蕊到花瓣的颜色由白到粉依次渐进，花心里还嵌了两颗不大不小的粉珍珠，一看就高雅精致。
　　再看看自己手里这块基本还没开始的荷包，古茂就有些头大。她躺在软塌上，一针一线慢慢绣着。
　　刺绣是个耗时耗力的精细活儿，古茂借着从树隙里透过的光束，不一会儿就昏昏沉沉的闭上眼睛，睡着了。
　　梦里，暖阳如画，清风如歌。古茂一身月华百褶裙婷婷地立在一大片栀子花海中，几乎所有的绿叶只为簇拥着枝尖儿的那一朵花，圣洁的白，高傲清雅。
　　古茂俯身，那一抹魂牵梦绕的清香翩然而至。
　　突然，从对面传来平稳有力的脚步声，古茂回头，只见一人头束檀韵黑墨流彩发冠，脚踏一地残红缓缓向她走来。她定睛想要看清那人的容貌，奈何眼前似有一层薄雾，只让得她窥见那人脸上三分勾人的笑意。
　　她直起身，想走近看。
　　脚下一空，蓦然醒了。
　　眼前是桃夭院那方熟悉的天地，她心下一松的同时，莫名带了两分遗憾。
　　醒来后，她发现自己身上盖了一层绵软的毯子，院子里很静，沁芳和木莲都不在身边，估计看她睡着了，便赶走了院里的人，想让她睡个好觉。
　　她揉了揉额角，脑子里似乎还残留着花海中的情景。她坐起来，刚想回屋继续睡觉，猛的看见一个男子背对着她，正负手站在对面那棵梧桐树下。
　　看他的模样，似乎等了很久。
　　古茂一愣，分不清到底是在现实还是在梦中，迷糊的都忘了喊人。
　　那男子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便转过身来。淡紫暗花绸宽边长袍加身，发冠高束，眼角微微上挑，嘴边噙笑。他手里拿了枝刚摘的野花，花瓣儿上还停有晶莹的玉露。
　　看这人身量、神色，莫名让古茂联想到刚刚梦里的男子。失神片刻，到底还是脸一沉，哪有人大白天就翻女孩子的墙头的？尹氏和古政不喜他，自然不会请他来，递帖子这类事想必这位殿下也是不会做的。
　　季之涣见古茂回过神来，脸色不善。他不以为意，依旧笑嘻嘻的望着她：“古三小姐，本殿下好不容易来一遭，不请本殿下进去坐坐？”他朝古茂的闺房那边努努嘴，“本殿下可是等小姐等了好久。”
　　他“啧”了声，旁若无人的转着手里摘的野花。
　　闻言，古茂表情一僵，努力压着怒气：“殿下真是好兴致，翻墙头这事做起来还真是熟练，看来身体好的差不多了。”
　　他眼眉一挑，斜斜看着古茂：“没想到夭夭还惦记着我的伤势呢，要是不放心，我可以给你看看。”
　　说着，他就开始扒自己的衣领。
　　古茂急急捂住眼睛，快被他这无赖给气哭了，压着声音说：“我不看了，我知道殿下已经好了。”
　　季之涣低低笑了两声，放软了声音，从怀里摸出一个信封，那枝野生的小雏菊斜斜插在信封里，牛皮卷上乳白的花瓣闪烁着清晨的明媚，他递给古茂：“呐，本殿下算着你体内的的毒，提前几天将解药给你送过来。”
　　古茂狐疑地看了他半晌，她可不相信季之涣会这么好心，专程来给她送药。
　　他见古茂光顾着看他，手里的信封又往前伸了伸：“呐，拿好了。”然后拉过古茂垂在身旁的手，直接塞她手里。
　　日光正好，梧桐大叶清凌凌地翻飞，深绿与郁黄互相掩映。院门外传来丫鬟低声的说笑，古茂手里的信纸格外烫手，她眉头一皱，慌忙说：“药已经送到了，殿下也该走了吧！”
　　季之涣也听见了丫鬟们临近的脚步声，他不说话，长腿一迈，就稳稳当当的坐在古茂身边。古茂一惊，想起身，却被季之涣牢牢按住肩膀，让她不能动弹。
　　那人恶狠狠的声音在耳边带起一阵颤栗：“本殿下给你的东西都得好好收着。”他轻飘飘看了古茂一眼，然后就盯住院门口，大有古茂不答应他就不走的意味。
　　古茂听见丫鬟们在院门前停住，放下了手里拿着东西，准备推门进来。她心里着急，当下立马把信封放进怀里，另一只手还不放心地在胸口按了按。
　　“殿下您放心吧，你给的东西我都好好收着。”她软软的声音里带着哀求，眸子里湿漉漉的，可怜巴巴的味道。
　　那种酥麻的感觉从背脊窜到头顶，鬼神使差的，季之涣抚上她的脸，恶意的捏了捏。“你乖乖的，本殿下有时间再来看你。”
　　等丫鬟们进门时，季之涣已经翻墙走了。沁芳环抱着一簸箕的干桂花，见古茂一脸疲惫地歪在软榻上，奇怪地问：“小姐没休息好吗？看起来很累的样子？”古茂翻了翻身，木莲赶着上前替她掖好被角。
　　“没有，做了个噩梦，伤神了些。”
　　她慢吞吞的背向沁芳她们，心里只觉又累又乏，胸前牛皮信封咯的人不舒服。她仰头看了看天，闭上眼，又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等到晚间换衣就寝时，古茂摸着前胸有个东西，拿出来才发现是季之涣给她的信。她拿着信封来回翻看一眼，趁沁芳和木莲没注意时，赶紧塞到床柱子里去了。
　　古茂算着日子吃季之涣给她的解药，没想到季之涣比她还会算计，每次都掐着时间给她。她私下里也找过大夫来看，可那些大夫摸过脉之后都摇摇头，没察觉古茂身上有什么毒。
　　虽然这些大夫们是这样说的，但古茂不敢冒险。她倒是想过不按时间吃，但又怕真的把自己玩死了，那样家里人该有多伤心啊。
　　日子还是平平淡淡的向前，就在古茂快要忘记她被倩妃娘娘选中要做王妃时，宫里又送来了一连串的赏赐。
　　宫里的太监来时，掐着嗓子，先将礼单上的东西都念了一遍，然后和迎在最前面的古政寒暄一番，其中特别强调：“这可是五殿下和倩妃娘娘亲自挑选的，古大人可得好好斟酌一二。”接着又将古茂大肆夸赞了一番，“咱家瞧着三小姐就是个有福的，大人真是有几个好女儿啊，咱家想着等大姐儿过了门，三姐儿的好事可就不远了，大人就好好等着享福吧。”
　　古政忙跟着笑笑，赶紧唤了老安来帮忙。
　　漆红的大箱子上挂着大红结花，小太监们正抬着箱子，一箱箱的往府里搬。
　　街头巷尾都被这接二连三的响鼓、唢呐声给震的跨出家门，站在门槛上看古家的热闹。
　　古茂听着前院热热闹闹的声响，有些头疼的歪在榻上。沁芳欢欢喜喜的走进来，明显有些兴奋：“小姐，你都不知道外面有多热闹，要我说啊，宫里的人真是不知好歹，几大箱子东西呢，流水似的往府里抬，亏得是给咱家小姐，我还不算太心痛。”
　　正在窗台边给盆栽浇水的木莲扭过头来，笑吟吟的回她：“又不是你的东西，你心疼个什么劲儿？”
　　“哼！”沁芳冷哼一声，凑过去想把榻上的古茂扶起来：“走吧小姐，咱们也出去看看热闹，别一整天都待在院子里。”
　　眼看着沁芳的手就要抓住自己，古茂忙向里滚了几圈，直到沁芳的手挨不到自己，她才懒懒的说：“不要，有什么好看的，让爹爹头疼去吧，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看沁芳还要劝，木莲将两边的床幔给放下来，一手挽住沁芳，把她向屋外拉：“走吧，我陪你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