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悲伤时代》不会唱童谣的三斤

1、失去母亲

　　电话响了，迈着颤颤巍巍步伐的老妇人接了起来。“喂，谁啊。"苍老的声音暴露了她近百的高龄。“什么，哪里？” 可能是年纪影响了听力，又或者是不太愿意相信对方的身份，重复了好几遍才挂断了电话。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咋了妈，谁打的电话？” 老人怔住了，嘴里重复着：“医院.....是医院。” 男子疑惑继续问道：“医院？医院怎么来电话了？谁生病住院了？” “是你老妹儿，医院说昏迷不醒，才联系到我们” 男人也怔住了，时间就像静止了，两个人一动不动。随后男人先开口：“妈，我开车，叫上老二，去医院看看。你别急，你身体不好，我们到了那才知道情况咋样，别担心啊。男人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控制住自己发抖的双手疾步走了出去。"喂，媳妇，你赶紧从市里回来，快点儿，出事了，小妹进医院了，刚医院来电话说昏迷不醒，你回来陪着妈，我和老二去趟医院。”电话那边的女人似乎也吓了一跳，电话挂断了。 “妈，小姑，你们在家不。”应该是那男人的媳妇回来了，没等进院的大门就急匆匆地喊着。“嫂子，我听大哥说了，妈没事儿，你别太担心，一会打个电话问问老妹啥样，别慌啊。” 里屋出来个女人，身材纤细，不算太标志但是眉眼生的很耐看“唉，这一天啊，怎么...... "小点声儿嫂子，别让妈听到。我刚安慰好，好不容易不哭了，你可别添乱了。" “行行行，我去给你大哥打个电话。

　　医院里总是有让所有人都讨厌的'热闹'，两个男人站在病床前，看着床上的女人，听着医生在旁边说着情况。病床上的女人，身材矮小瘦弱，此刻正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男人们面面相觑，一句话没说。还是医生先提出来："我们去办公室谈吧。” 两个男人木偶般的跟着进了主治医师的办公室。“警察刚来电话，说是有个男人送来的，但是他说自己不是她丈夫，现在在派出所做笔录，患者来的时候就是昏迷不醒，我们给他检查了，疑似脑部有异物，应该是撞击导致的。送来的时间已经有五个小时了，才联系上的你们。医生的语气里包含着不满，可能是收治了这么一个家属都不知去向，还把警察扯进来，不知名的病人。“医生，现在应该怎么办，做手术吗，还是，救救她吧。”说的话是一个个子很高，浓眉大眼的男性，比旁边的男人年轻一点，应该是家里的老二。虽说话这么说，可惜语气丝毫没有感觉到作为家人的焦急，医生抬头看了眼那个男的，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先做几个检查，看一下昏迷的主要原因，没有联系到你们之前我们不敢做任何决定，只能做了简单的治疗，你们先交费去吧，我让护士安排几个检查，看看结果，然后商量一下咋办。尽快一点，病人耽误不起。

　　两个男人正转身出去。其中一个男人手机响了，手机那头传来女人的聒噪声：怎么样了。有没有事啊。本就是六神无主的男人听到女人的声音不觉得更加烦躁，声音也暴躁起来：“嚷嚷什么，还在医院呢，没啥大事。医生说先要办住院，做检查” “哎哎哎，这是医院，吵吵啥，快点办住院，人还救不救了”可能是男子的声量太过，又或许医生不想看戏剧一般地家长里短，制止了打电话的男人。老二看着这一切只问了一句“需要多少钱” 医生没有精力再面对这两个人，说越多越好，毕竟是脑部的问题。你们现在先去先办理一下住院，一会连床位都没有了。两个人这才转身开门出去了。将近两个小时后，两个人回来了，说是一切都办好了，可以安排手术了。医生笑了，说：“看来你们家属比我还了解病人啊，你们是啥病吗，说手术就手术，你们真的是一家人吗”俩个男人被说的脸通红，有些愤怒，但也不能说什么，“检查结果出来了，护士也和我说了情况，你们晃悠俩小时都干啥了” 医生继续教训这两个成年人。“ 初步诊断为脑出血，现在病人还是昏迷状态，但是生命体征都算平稳，暂时没有危险，病房在601，病因的话受到撞击，具体情况也要跟警察那边了解，你们现在回家给她收拾一下换洗衣服，最好联系她的丈夫，毕竟人家才算一家子”

　　童谣接到爸爸电话的时候愣住了，她不知道妈妈生病了，还非常严重。她的记忆里妈妈从来没有生过病，她没见过虚弱的母亲。下了课，接过老师写好的假条，看来老师知道了，不出意外，一顿长篇大论的安慰。童谣一句都听不进去，表面敷衍着，心里想的是妈妈现在躺在病床的样子。好不容易出了校门上了公交车，童谣一路上都在想怎么面对，怎么面对那马上到来的场景，是大家希望看到她趴在床边哭的撕心裂肺？还是妈妈柔弱的叫着她的名字？不，都不想发生。童谣想看到的就是清醒的妈妈和爸爸，爷爷奶奶姑姑他们闲聊，那张不治之症的病历是拿错的。是的，童谣有点自私，为了妈妈，宁愿看着另一个家庭痛苦。公交车总会到站，人也不得不下车，万般不情愿，也不能抵挡正在进行时。医院的门口，童谣看着医院的名字，那是她从小最熟悉的地方，妈妈在这里工作，她在这里见证过满身伤痕的患者，也见过身体残疾的儿童，更熟悉的是忙得筋疲力尽的妈妈。职工寝室好像是她第二个家。可现在，她抵触这个地方，周围一切明明还是和从前一样，妈妈也“在”里面，可自己站在门口，有点物是人非的感觉。这些都被手机铃声打断了，显示的是爸爸。童谣没有接，攥紧了书包走了进去。病房号在脑子里一遍一遍重复，童谣故意的想记错。走到尽头，推开门，终于看到了她内心里最重要的女人。和幻想的不一样，满屋除了白色就是掉了漆的暗绿色。满屋都是人，他们把目光投向童谣，而童谣看着躺在床上的女人，她没说话，站在床边看着，没有任何表情，就是那么看着。屋里所有人都没说话，诡异的安静，不像是看望病人，倒像是集体默哀。爸爸先开口了：谣谣，妈妈明天准备手术，你在这陪陪妈妈，然后爸爸回家收拾收拾。童谣只回了一句好，剩下的七大姑八大姨随着爸爸出去了，他们好像又吵架了，不知道为什么。童谣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从上往下，从下往上，一遍遍看着床上闭着眼的女人。

　　到了晚饭时间，进来了一个阿姨，童谣认得她，和妈妈同科室的。阿姨拉着童谣走出病房，她安慰童谣好久，说了很多，最后用心疼的目光递给童谣一份盒饭。那一瞬间，对这个阿姨原本所有好感的童谣都被那个眼神打破了，童谣讨厌她，伸手打翻了盒饭。当其他人对她表现出怜悯之心时，她觉得对方虚伪，自己也被羞辱。不过都不能否认童谣是可怜的，她现在的环境还有她那可怜的自尊。

　　半个月左右吧.....妈妈依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长辈们听从医生的决定，宣告死亡。对，死亡。童谣听到的时候终于露出惊恐，死亡，这是她第一次面对死亡。竟然是从自己的妈妈身上体会到的。童谣被推搡着，来到妈妈面前：被剃光的头，全身插着氧气罐，惨白的脸，从未睁开的双眼。这是童谣记忆里妈妈最后的印象。看着麻木的爸爸办理着死亡证明，童谣想跑，跑出去，她想见见外面的阳光，她感觉到自己跌进沼泽地，要把她吞没了。无法呼吸。本来以为自己会晕厥，结果好好的站在那里，看着爸爸在人群中穿梭的身影。只不过地点从医院变成了殡仪馆。

　　童谣忘不了，出殡是一个暴雪天。身上肥大的孝服，头上的布带子，童谣有种电视剧里卖身救父的错觉。童谣难受，不知道是心里还是外面的暴风雪。又被“绑架”姥姥大骂自己畜生，没良心。连哭都不哭一声，姥爷和舅舅商量着这个年纪哪个孤儿院还能收留。童谣默默地看着他们，他们好像恶魔，好像又像披着人皮的怪物。张牙舞爪的，尖嘴猴腮，面目狰狞。童谣转过身背对着他们，抱着骨灰盒的手更紧了。回到姥姥家，童谣锁好门，开始收拾东西。她要离开这，因为回来的路上，舅舅已经联系了市里的孤儿院，他们打算把童谣送到那去，童谣不去，她觉得她一定会死在孤儿院。门外响起了砸门声，还有谩骂:童谣，锁门干嘛呢!啊！你自己在屋里捅咕啥呢，快点，小崽子开门！丧门星，咋就摊上你这么个。你非要把我们全都克死才行了.... 童谣没开门，她听到了，苍老的声音好像失去魔法的女巫，很渗人。快点，还有最后一件衣服，马上就好了。童谣心想。门外的骂声和砸门声没有了，不知道是不是累了。收拾完行李的童谣打开门，舅舅舅妈站在门外看着她。女人开始咋呼起来:哎哟童谣啊，你还想气死一个是吧，你自己把门锁起来干点啥呢，我们家有什么宝贝让你翻。你十几岁了还不懂事。尖锐的声音让童谣很不舒服，她有点喘不过气。尖叫声没停：哎哟！这收拾完东西要去哪啊！咋了，你妈死了你就要跑，再顺点我家东西，你这算盘打的真不错！ 童谣生气了，但她还在忍，这是她的本领。舅妈看她没有反应，伸手就要抢童谣的行李。童谣啪的一声打掉舅妈的手，恶狠狠地看着她。一直不说话的舅舅出声了，他不是安慰童谣，是怪童谣怎么可以打长辈，一边训斥，一边揉着女人的手，好像他们特别恩爱。童谣看着反胃，拎着包就往外冲，可一转头，看到柜台摆着的瓷罐，她第一反应是妈妈的骨灰。童谣什么都没想，冲过去抱起，她要拿走。舅舅看她发疯一样的抱着骨灰，上前阻止，童谣没有那么大的力气，两个人争抢间，罐子碎了，确实是骨灰，撒了一地。童谣看着，眼眶红了，她马上就控制不住自己了。不行，不能在他们面前哭，童谣用手掐着自己的大腿，不能哭。童谣一句话也没说，也顾不上舅舅舅妈的骂声，她抓起包冲了出去，谁也挡不住她。

　　又是公交车，童谣有点恍惚。好半天，童谣明白，自己要回学校了，她可以喘口气了。两个小时的路程，童谣严重晕车，她一下车就吐了，胃里翻江倒海，通过口腔全都涌出，童谣有点轻松，她吐出来了，那些浊物，远离她了。童谣又坐上了学校的校车，校车比刚才的公交车舒服多了，童谣把窗户开到底，风吹进来，虽然是冬天，但是气温回升，也没有那么冷。童谣贪婪这风，觉得它们自由。童谣就是这样，会觉得风自由，草野蛮，花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