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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03 ...


  •   想不通。

      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纪云舒有意罚她,不吃不喝关了她两天一夜。江铃儿便仰躺着榻上木愣愣盯着房顶的菱形花纹盯了两天一夜。

      往事如走马灯一般在她脑海里呼啸而过,她爹常说她虽然女儿身却比好些个粗人更大大咧咧、粗枝大叶,她不服,她可是江老镖头的独女、天下第一镖的少镖主,自然不必像一般大门出二门不迈寻常人家的女儿,她的身旁永远嘈杂永远笼着一群人,她高兴了便撒一堆金叶子不高兴便一鞭子抽过去,人世间有太多新奇好玩儿的东西了,她是极少……不,应该说是从来没有将来也不会有什么闲情去追忆往事的。

      这还是头一次。

      她强迫自己记起点点滴滴、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去回忆她和纪云舒自相识相遇到成婚六年发生的一切。一个人可以装十天半个月,甚者一年两年,但他装不了一辈子。她一定漏了什么,她一定遗漏了什么蛛丝马迹。

      一定。

      说来也巧,纪云舒出现的时机正是她被她爹催婚催得极其不耐的时候。那年她十八,寻常人间的女儿十四嫁人,十八都一左一右抱了两个大胖小子了,而她还混在一群汗臭味的大汉中,跟着他们天南海北的押镖疯玩,一点儿女儿家的样子都没有。江老镖头愁归愁,却也从来没逼过,他江雷龙的女儿、天下第一镖未来的总镖头自然不必为前程担忧,但一切都在江铃儿十八岁生辰后变了。

      那年江老镖头一如从前押了一趟镖为了她的生辰之日披星戴月赶回来,到底没赶上,迟了整整三日不说,几乎浑身浴血,一行押镖的五十名镖内好手仅有江老镖头一人活着回来,死去的人中就包括江铃儿的四叔,白虎堂堂主赵吉。江铃儿长这么大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第一次骇了一跳,可江老镖头关于这趟诡异的镖只字也不肯说,一开口便是要给她张罗亲事。

      这叫江铃儿如何能忍,她是绝无可能草草嫁与一人,更遑论为一个不知哪儿来的狗屁男人洗手作羹汤、生个大胖小子的!

      她和江老镖头争吵最激烈之时,可以大半年不说一句话。本以为会一直僵持下去,而转机就出现在一碗热腾腾的馄饨上。

      她舍得大半年不理不见不听她爹哪怕一句唠叨,江老镖头舍不得。

      自那次几乎全军覆灭的押镖之后,江老镖头很少再出门了,难得一次出门却是跑累了一匹马只为赶在拂晓前给她带来一碗临镇有名的馄饨,那是她小时候最爱吃的不过后来吃的山珍海味多了,早就忘了,不想老镖头还记得。

      不过送到她面前时到底还是坨了,她不爱吃却也不敢拂了爹的面子,不说她,天底下谁敢不给江老镖头三分薄面?当下小口小口嘬着。

      她是开心了,老镖头却落下了英雄泪。

      起先倒是有说有笑追忆亡妻,江铃儿早死的娘,后来说到动情处不知怎的豆大的泪珠砸在汤汁里,哑声说了一句:

      “囡囡,等爹死了你该怎么办啊,谁来照顾你啊?”

      江铃儿将脸埋在汤碗里不敢看,等到老镖头走了,扇了自己一耳光,一边哭着一边把馄饨都吃了,连一滴汤汁也没留下。

      自此她乖乖听从江老镖头的话开始好像没有尽头的和天下青年才俊相亲,而纪云舒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就在天下第一镖内,她刚打发了个年纪轻轻却秃了瓢的号称西域第一好手的青年人,迎面和纪云舒擦肩而过,那一眼堪称惊鸿一瞥。

      小三个月看多了歪瓜裂枣等看到纪云舒时就跟看到天仙一样,当然了,他也确实很好看。好看到十八岁的江铃儿以为遇到了从画里走下的仙人,只是这仙人委实穷了些,身上的青衫都洗得泛了白。

      她不怎么费力便打听到这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即便江铃儿知道这世上最不缺穷人还是被纪云舒的身世惊了一跳。他很穷,那日出现在天下第一镖便是为了谋一份苦力的差事,他和他娘孤儿寡母的活在金陵城外的一处窑洞内,如果那勉强称得上家的话。

      她也不怎么费时间,至多只花了半柱香的时间便做了决定,既然要嫁那就嫁一个最好看的!

      她没再在天下第一镖里蹲守到纪云舒了,因为他因手无缚鸡之力当天就被辞退了。江铃儿想,辞退得好,怎么能让美人干粗活?未免太煞风情了。

      于是她去他家去蹲守他。

      一个姑娘家天天浪荡子一般蹲守男人确实丢人,不过那可是为了她的终身大事,丢个人……丢个人又怎么了!追不到才丢人!

      不出三天,整个金陵都知道恨嫁的天下第一镖少镖主看上了住在窑洞的小白脸,偏生小白人本人不知道。

      江铃儿一开始嫌丢人还拘谨着,可能因着旁人撺掇,也因着她天生不服输的性格,她自生下来想要的不想要的都能得到,无一例外,除非他真是仙人,他既不是仙人,不过是家住窑洞一天只吃一只馒头便能果腹的人,她想不到任何他会拒绝她的理由。

      他可以装傻,可她可没时间陪他装傻下去。

      她开始不择手段,其实……也没怎么不择手段,她光明正大来的,因为对付穷人太简单了,只要钱就行了。

      而她最不缺钱。

      她在第一天买通了整个金陵城大大小小商铺,任何人都不得招他做工,他们也配?

      第二天便送了满满一袋金叶子给纪云舒他娘,果然美人的娘也是美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又许是爱屋及乌,江铃儿又多给了一袋金叶子。

      果然不出三天,和纪云舒说上了话。

      青年似是终于忍受不了将她叫到一旁,昳丽无双的俊容却神情寡淡,每个字都冒着森森寒气:

      “你在折辱我吗?”

      江铃儿冤枉:“我没有!我是真心……”

      青年淡淡打断了她:

      “那子时见。”

      说完将两袋金叶子丢在她脚下,回了窑洞内。

      江铃儿盯着地上两袋金叶子出了半天的神,半天才捡起来收进怀里。当夜子时她果然见到了纪云舒,但不光纪云舒,还有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

      他们先是争吵然后缠斗在一起,纪云舒当然没两拳就被揍趴在了地上,快得江铃儿甚至来不及搭救,紧接着男子指尖勾起纪云舒的下颚,摩挲着狎.昵着,江铃儿当即暴怒一鞭子甩了过去!

      一鞭子还不够,她以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架势殴打这肥猪一样的烂人,其实自从她习武之后很少会像这样好像顽童打架一般的打法,不好看也不像话,从头到脚都是破绽,这若让何庸何二叔瞧见了定要罚她的,得亏遇到的是这种酒囊饭袋,不然被揍趴下的就是她了。

      她殴打这肥猪时,纪云舒就在一旁默默看着,觉得差不多了才伸手拦住她:

      “到底是恩客,别打死了,我要他还钱的。”

      他们方才的争吵江铃儿自然一字不落都听到了,说来也难以启齿,其实江铃儿早就打探到了,他们孤儿寡母何以为生,全靠他娘做些皮肉生意。但纪云舒神色平淡,好像在谈论今日天气如何一般,倒显得江铃儿庸人自扰了。

      男子哆哆嗦嗦的丢下一把铜钱便跑走了,纪云舒弯下腰来一枚一枚捡起来,江铃儿拧眉看着,终于看不过去,抓住了他的手腕:

      “我的金叶子你不要,要这种脏钱?别捡了。”

      随即她的手便被拂开了:“这是我娘挣得钱,一点也不脏,一分也不能少。”

      江铃儿有些尴尬,讪讪地站了起来,觉得自己……好像应该道歉?又觉得自己什么都没错,还帮他教训了坏人呢,今夜若不是她,还不知会发生什么呢!该是他感谢自己才是,最好以身相许!

      她当然不会这么直白说出口,心中腹诽着,忽然听见纪云舒道:

      “你看见的只是我想让你看见的。”

      他捡起了十二枚铜板,其余铜板便再未看一眼,收进了怀里,转过身来看着她。

      江铃儿不由得正色挺直了脊梁,知道接下来才是今夜的重点。

      果然纪云舒淡淡开了口,好长的一段话,显然是经过好长时间打磨过后的,一个停顿一个气口都没有:

      “答应我三个条件,我便与你成亲。第一,我娘病了,我要很多很多的钱。第二,我要你像今夜这般,将欺侮我娘的人都欺侮回去,欠我娘的钱都必须还回来,一个子儿也不能少。最后,我要回日月堡。日月堡堡主是最欺负我娘的人,我要他将欠我娘的、欠我的东西都还回来。”

      听到头两个条件江铃儿没什么表情,举手之劳的小事,到第三件事是真的惊了。倒不是如何困难,而是没想到她动用天下第一镖所有眼线才探知的事,他居然也是知道的。

      日月堡堡主纪良丞向来风流,想来也不比方才那只肥猪好多少,四处隐姓埋名留情留种,纪云舒便是他的遗珠之一。

      见她没回应,青年蹙了蹙眉头,是她认识他以来见到的第一个表情。

      原来他并非冰石,也是有情绪波动的,活生生的人。

      “很难吗?”

      江铃儿只回了两个字:

      “等着。”

      头两件事好办,甚至不需要她出马,派袁藻去就行了。难的是第三件事,她以被她爹痛打一顿为代价,终于请了江老镖头出面,江良丞不得不卖江老镖头面子,其实也是为了和天下第一镖搭上姻亲的关系,因为仅仅一个月后,他们成亲了。

      --

      “我不喜欢欠人情,我只会做这个。”

      到底是成年的青年了,力气多少还是有一些。纪云舒握住江铃儿的腰一把将她放在案桌上,而自己褪去了外衫,仅着中衣,单膝跪地,俯首在她双腿之间……

      江铃儿连忙抵住他的肩,结结巴巴话都不会说了:

      “你……你干什么?”

      “服侍你,我见过我娘怎么做的,我会让你很舒服的。”说完,似是想起什么,郑重道,“放心,我从未对任何人做过,也从未和任何人有过……那夜你见到的只是意外。”

      江铃儿抿唇不答,下意识屏住气,脸都憋红了才憋出一句:

      “我……我没这么想。”

      青年仰头望着她,神色淡淡,没有什么多余表情:

      “可以继续了么?”

      江铃儿:“……”

      眼见青年又俯下了身,江铃儿死死咬住下唇,舌尖甚至尝到淡淡的腥甜的铁锈味儿,双手紧紧地绞在了一起……

      “饿了么?”

      骤然一道熟悉的清浅的声音恍若一把刀刺破了某种迷障,登时将江铃儿从遥遥万丈红尘碧浪里拽了下来!

      拽回眼前菱形的花纹中,惨淡的月光透过窗棱照了进来,这才是现实。

      她好像劫后余生一样喘着气,来人看了她一眼:

      “做噩梦了?”

      是纪云舒端着吃食走进屋里,看到江铃儿怔怔的看着他,胸脯剧烈起伏着,脸色苍白,额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他眉头蹙了蹙,随手将吃食放在案桌上,全是她爱吃的,一双浓黑的桃花眸盯着她:

      “为什么这么看我?怪我将你关了两天?”

      江铃儿怔怔的看着他,喃喃着:

      “你看见的只是我想让你看见的……”

      江铃儿声音太轻,纪云舒并未听清。只是她此刻的反应太过反常,他想过她会做出的事不限于将屋里的陈设一鞭子抽的稀巴烂,亦或是用最嫌弃的言语骂他,他想过了她会出现的种种反应,却没想过会是这样的。

      当下眉头拧的更紧,快步走到床榻边,终于听清了,她没有叫骂也没有预想中的愤怒,反而是笑了起来。

      “啊……我真蠢。哪有那么多巧合啊。”

      江铃儿低低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不知在笑自己,还是在笑他,好半天才笑够了止住了笑声。凝眸,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

      “原以为你什么都不想要……其实你什么都想要,对么?”

  • 作者有话要说:  明晚九点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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