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叶》姜羽晗

41、混乱

　　深夜，踏雪因害喜呕吐，来回折腾，吵醒了傅念暄。

　　傅念暄起身，疼惜地抚着踏雪的头发，柔声道：“似乎比怀宁儿时还要严重，我去叫吕琰过来看看吧。”

　　“不用，”踏雪轻轻靠在傅念暄身上，“你在我身边就好。”

　　“我……”傅念暄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心里有愧疚也有无奈，沉默了半晌，终是不忍开口。

　　“我知道，你一定要去林家堡的，说不定要回一趟凤鸣山庄。”踏雪浅浅笑着，“你不用担心我，过两个月就会好的。也不用怕我介意你对叶子的心思，若是没有她，我们便不可能有这三年的安乐日子。你和她本就互相欣赏，待她好些也正常。”

　　“你以前可不是这么想的，”傅念暄抬手，轻轻刮了一下踏雪的鼻子，忍不住笑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贤良淑德了？”

　　“大概是过惯了平静的日子，心境也平和起来了吧。想起以前做的一些事，真觉得自己傻透了。很多事，其实很简单，不必多想。”

　　“是啊，平静的日子真好。可是，正因为这样，才放松了警惕。这次完全被别人牵着鼻子走，我觉得好无力。这算是有得必有失吧。”傅念暄叹气。

　　“我知道你不想再过问江湖中事，所以不大了解三年中都发生了什么变化。一时间看不透形势，也是有心可原，并不是真的没有这个能力。既然我害喜睡不着，不如我将三年中各大门派的消息讲给你听吧。”踏雪坐直身子，摆出一副很认真的摸样。

　　“小雪……”傅念暄瞪大眼睛看着她，“我不在这段日子，你……”

　　“我们不能让叶子这样委屈，对吧？能做到的事，我都会尽力的。你放心，我只是收集些消息而已，累不坏的。”踏雪清了清嗓子，便开始说正经事。

　　傅念暄细细听着。他突然发觉这三年中，踏雪的变化很大。他遇事比以前更冷静，更平和。懂得体谅别人，不再一意孤行。早先他还觉得，踏雪生出宁儿那样乖巧安静的女儿，实在稀奇。如今倒觉得挺正常。

　　待踏雪讲完，傅念暄缓缓道：“除去林家堡的人不说，凤鸣山庄称霸南武林之心始终不死，所以最可疑便是余宥成……他若不是主谋，也必是帮凶！青帮得了朝廷庇护，越来越嚣张，盯上林家堡这块肥肉也不是不可能……”

　　“林家堡内部形势十分复杂，恐怕我打听到的，还没有你亲眼看到的多。”踏雪轻叹一声，“这样内忧外患，叶子和阿七恐怕撑不了多久。”

　　“能收买洛紫的，想必是个人物。只是我不懂，他用什么条件，才能诱使洛紫背叛我们。”傅念暄揉着太阳穴，有些苦恼。

　　“洛紫……”踏雪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傅念暄话音刚落，便听到门窗破裂的声音。

　　左泓一记天破掌，就这样闯进屋。

　　“他喝醉了，你们别理他。”吕琰跟在后面，语气十分无奈。

　　左泓快步走到傅念暄跟前，傅念暄迅速将踏雪护在身后。

　　左泓目光有些迷蒙，身子摇摇晃晃，对着傅念暄端详了半天，含糊不清地喊了声“小傅”。

　　“左猴子你要做什么？”傅念暄担心左泓这个样子吓着踏雪，心里盘算着怎么让吕琰把左泓弄走。

　　“对不起！”左泓似乎意识到自己讲话不清不楚，又大声说了一遍，“小傅，对不起！”

　　“左大哥在道歉。”踏雪听懂了左泓的话。

　　“死猴子！越来越没出息了！道歉还得借着酒劲！”傅念暄突然大笑起来，“这事我也有不对，我不该那样说洛紫，毕竟事情还没查清楚。咱们就算两不相欠了！”

　　“大半夜的你们搞什么啊？”凌止容看着碎裂的门窗，有些不解。

　　“你怎么来了？”傅念暄见是凌止容，想到林叶遇袭的事可能有了新线索，可看他的神色，又不大像。

　　“庄主被人偷袭了，重伤，想见你们。”凌止容皱眉说道，“不可思议，除了吕琰这奇葩，我真不信还有谁能成功偷袭庄主。”

　　“不是我做的。”吕琰一脸认真地说道。

　　众人啼笑皆非，被吕琰搞得十分无奈。气氛却也因此缓和了不少。吕琰白天在外头迎客，晚上陪左泓喝酒，怎么可能是他做的。他竟然还解释得这样认真。

　　“形势混乱，前途堪忧啊。”傅念暄一脸苦笑，“大家休息吧，明早启程，去无锡。”

　　“无锡？不要！余宥成那个伪君子，笑里藏刀，老子不喜欢……”左泓显然没少喝酒，还没清醒。只是话说到一半，突然倒了下去。

　　凌止容只看到吕琰衣袖微动，左泓便倒下了，知道是吕琰动了手脚，让左泓昏睡过去。可他连击中左泓暗器是长是扁都看不清，不由得发自内心地敬畏吕琰。其实凌止容刚发觉吕琰内力极深时，好几次想要挑战他。可是吕琰总是给他些莫名其妙的答复，诸如房间里的花还没有浇水所以不能比，还没吃饭肚子饿所以不能比，暗器带少了不够用所以不能比，新衣服不合身碍着他出招所以不能比……日子久了，凌止容便彻底放弃了。

　　吕琰指指地上的左泓，笑了笑。凌止容上前，和吕琰一起，将左泓抬回房中。

　　于是，混乱的一天便这样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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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清晨，傅念暄、左泓、凌止容准备启程，却不见吕琰。

　　“那家伙还没起床么？”左泓有些急，正要上楼，见方聿飞迎面走来。

　　“不用等吕琰了，他早就走了。”方聿飞起得最早，每日起床后都要去巡一遍客房。

　　“他一定是赶回去给余宥成治伤了。”傅念暄明白，余宥成受了伤，吕琰心里着急。

　　“他到底还是余宥成的人……虽然没有害人之心，但是太容易被人套话了。”方聿飞有些担心，“这些年，我们什么事都不瞒着他，他会不会像洛紫一样，突然就翻脸不认人？”

　　“他若是有那个心眼儿就好了。”凌止容笑道，“我听人说，他自从当了门主，就是这副样子。刚开始庄里上上下下都怕他是装糊涂，总是防着他。日子久了，才知道他是真糊涂。”

　　“这样做门主如何服众？”方聿飞突然非常好奇。

　　“这个我倒是有所耳闻。”左泓说道，“余宥成刚任庄主时人心不稳，吕琰时刻跟在他左右。余宥成几次遇袭，都是吕琰奋不顾身，拿自己的命去挡下来的。”

　　“这世上仿佛就没有他在意的事了。”凌止容不理解吕琰，却也不敢轻视他，“无父无母无妻无子，不要钱不要地不要房子，有时候命都不要，真不知道他想要什么。”

　　众人深以为然，却都接不上话，这天就让凌止容给聊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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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念暄、左泓、凌止容一行三人骑着马，很快便赶到无锡。

　　虽然是余宥成想见傅念暄和左泓，但二人身份尴尬，只能扮成凌止容的随从，混进凤鸣山庄。

　　余宥成遇袭之后，凤鸣山庄戒备森严，凌止容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傅念暄和左泓带进去。

　　傅念暄已有三年未见过余宥成，看到他躺在床上虚弱的样子，觉得有些不真实，想不到余宥成竟也有倒下的一天。

　　余宥成并不像外面的护卫那样好骗，凌止容还没开口，他便轻轻说了句“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傅念暄缓缓走上前去，温和地看着他，“伤势如何？”

　　“关心我？”余宥成一如既往地笑着。

　　“嗯。”傅念暄点了点头。他对余宥成，有敬佩有感激，也有很多不认同。只是此刻，他看着脸色微白的余宥成，无法再当他是凤鸣山庄庄主。纵使他平日里再有野心，再有手段，却也会有受伤软弱的时候。

　　“被洛紫捅了一刀，若不是我以内力震偏了刀刃，恐怕已经死了。”余宥成表情未变，却掩饰不住心中的懊恼。

　　“洛紫！”左泓听到这个名字，瞪大眼睛。洛紫袭击了林叶和余宥成！到底是什么人收买了洛紫？而这个人到底有多大的野心？

　　“庄主怎会如此大意？”凌止容曾和洛紫交过手，确信她没有伤害余宥成的能力。

　　“事已至此，我便也不瞒你们了。”余宥成缓缓说道，“我收到林叶重伤的消息后，想要趁此机会彻底击垮她。所以精心布局，诱导凌止容去找阿七比武，再让洛紫弄伤林叶。洛紫是来向我复命的。她在我放松戒备时突然出手，我没避开。”

　　“真的是你！”傅念暄脑中闪过林叶那日被钉在墙上的惨状，皱紧眉头，“凤鸣山庄已是江浙霸主，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这个问题，还用我跟你解释么？”余宥成笑道，“青帮得了朝廷庇护，不免要比以前强势些，凤鸣山庄若不继续做大，‘霸主’二字，恐怕就要没了。唯有击败林家堡，掌握整个南武林，我才能安心。”

　　傅念暄看向左泓，示意他问些洛紫的事。左泓摇摇头，事情已再明了不过。

　　“这样斗下去有什么意思？若你不喜欢做，没人逼你。”傅念暄知道这话说了也是白说，可他是真的不明白。

　　“小傅，你变了很多。”余宥成轻声说道，“这是我的命，是我必须要承担的责任。”

　　“这世上没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不要把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当成你伤害别人的借口。”傅念暄双拳紧握。

　　“小傅，我不是你，没有那样的勇气。”余宥成依旧笑着，“我自懂事以来，便知道自己是为凤鸣山庄而生。我不想凤鸣山庄如南少林一般，随便给人扣个罪名便消失了。当年林家堡主动让出江浙，平息干戈。林叶也从未做过不利于凤鸣山庄的事。于情于理我都不该这样做。只是形势所迫，我不得不对她下手。今日让你进来，是我自己想把事情说个明白，不想让你浪费时间再查下去了。你我主仆一场，情义是有的。”

　　“庄主……”傅念暄看着余宥成的脸，紧握的双手竟有些颤抖。余宥成总是温和地笑着，他却从未想过，这笑容里藏着多少辛酸。

　　“怎么？心软了？”余宥成又是一笑，“其实让你来还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回来帮我。那日在水牢，我说的都是气话，你莫要当真。左泓和洛紫我早就找了新人顶替，可你的位置始终为你留着，惊门事务我一直亲自打理。”

　　傅念暄听了这话，心中更是百感交集，一时语塞。

　　余宥成见他不答话，渐渐收起了笑容，缓缓道：“我知道，你不会再回来了。”

　　“我……”傅念暄仍是说不出话，他突然回忆起许多过往，余宥成教导他的手段虽然极其粗暴，但却让他以始料未及的速度成长起来，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江湖人。

　　“帮我选个新门主吧。”余宥成道。

　　“那个头发特别黄的小周不错。”傅念暄没想到余宥成会提这样的要求，不过此时去答他的话，总好过沉默下去。

　　“嗯，我也觉得小周不错。”余宥成表示赞同。

　　“你都选好了，还问我？”傅念暄了解余宥成，他不可能因为别人一句话，便决定一个门主的人选。

　　“呀，被你看穿了。”余宥成竟显得有些俏皮，“我很怀念这种感觉，我们想到一处去了。”

　　“都是你教我的。”傅念暄苦笑。

　　“最后一次了。”余宥成淡淡说道。

　　“嗯。”

　　“明早，我让小周主动挑战你，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强势进攻，然后找个机会输给他。”

　　“你办事妥帖，我很放心，明日便不去观战了。”

　　“好。”傅念暄点了点头，他逃了三年，终是没有逃过这一场诀别。

　　傅念暄完全放松下来，这才发现吕琰隐藏了自己的气息，就站在门口紧盯着床上的余宥成。

　　方才他们进来，注意力全在余宥成身上，竟无人发现吕琰在屋子里。他想起早上左泓说的话，便明白了。吕琰急着赶回来，不光是为了给余宥成诊治，更是要保护他，怕有人趁火打劫。

　　“小傅，”吕琰见余宥成已经把惊门的事交代完了，缓缓走到傅念暄身边说道，“我在这，不能走，有些关于林叶的事，一直不方便说，你自己回去看吧。”说完，吕琰塞了一个信封给傅念暄。

　　傅念暄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从林家堡回来后，客栈被他搞得鸡飞狗跳，吕琰一直没找到和他单独说话的机会。可吕琰这个时候心里惦记着林叶的伤势，还在余宥成面前毫不避讳地说出来，又明目张胆往他怀里塞东西，傅念暄实在理解不了。吕琰是糊涂，但还不至于看不出余宥成敏感多疑的秉性，如今这样作死又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