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叶》姜羽晗

23、中毒

　　傅念暄不知道吴书来有没有帮他通报，也不知道自己在养心门外跪了多久。愤怒和悔恨交替袭击着他，一口气死死堵在胸口，压得他几乎不能呼吸。他好几次想要运功自断筋脉，死在这里就不用接受这样的结果，可他舍不得踏雪。

　　她要带踏雪离开，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等到天已黑透，傅念暄的双腿也完全失去了知觉。夜深人静，傅念暄第一次认真审视自己，三年了，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三年前的那封信，让他完全失去理智，悔婚、辞官、出走一气呵成，一点退路都不给自己留。阿玛死得不明不白，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报仇，要还阿玛一个公道。三年，他从一个木讷认真的人变成了如今这样，他觉得自己比三年前强大许多。可那日挨了鞭子趴在床上时，他才意识到踏雪对他而言是多么重要。他死死掐着踏雪的手腕，终于留下了她。

　　他觉得很满足，觉得只要有踏雪陪着，心里总是暖的。只是他没忘记自己要做的事，所以早做好遇到危险就推开踏雪的准备。可阴错阳差，还是让踏雪搅了进去。他一时心软帮皇上挡了刀，全靠踏雪才捡回一条命。

　　踏雪一直爱他护他，事事都为他着想，他却在那么重要的时刻放开手。阿玛已经走了那么多年，他连阿玛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楚，可踏雪是活生生的人啊，她的一颦一笑全都清清楚楚印在他脑中，他怎么能让踏雪去承担这一切？

　　不知何时，两行滚烫的泪水已经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下来。三年前看信时那份恨意他已经找不到了，此刻他心里全是踏雪。他不知道真的报了仇翻了案会不会觉得开心，可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失去踏雪他快要崩溃了。他连踏雪加入凤鸣山庄做左泓的随从都接受不了，为了这事吃不下睡不着，更何况是如今这样。踏雪若真的成了妃子，就永远都无法挽回了。

　　距离下月初六还有八日，天气虽冷却还未入冬，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撑过八日也不是不可能。只要还没立妃，就还有机会，他一定要把踏雪要回来！

　　第二日清晨，皇上早朝，走到门口看到他什么都没说。第三日也是如此。

　　第四日清晨，皇上还没出现，傅念暄已经两眼发黑。这就是极限了么？是他高估了自己么？他想寻个利器刺伤自己提神，可入宫是不准带武器的。他只能用拳头捶打地面，直到流血。疼痛让他清醒一些，无奈这一番折腾耗掉了很多体力，本来已经麻木的双腿竟在这个时候也跟着痛了起来。他开始觉得很难熬，盼望着皇上快些出来。

　　踏雪自住进储秀宫就没出去过，可一大早听说傅念暄还在养心门外跪着，便有些坐不住了。他略施轻功，一路小跑到了养心门外，看到傅念暄双眼失焦，满手是血，心痛不能自己。

　　她强忍着泪水走到傅念暄跟前，轻声说道：“回去吧。”

　　“小雪……”傅念暄听到踏雪的声音，眼中突然有了神采。

　　他抬起头，见踏雪身着一套石青色旗装，颈上戴了一条西瓜碧玺项链，梳了个简单的两把头，发髻上斜插着一根雕成莲花摸样的翡翠簪子。他完全看呆了，原来踏雪只要简单修饰，就这可以显得这般优雅贵气。

　　“回去吧，我不后悔。”踏雪蹲下来，抽出帕子帮傅念暄擦掉手上的血迹。

　　“小雪，跟我回去好不好？”傅念暄突然抓住踏雪的手，“我真的可以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回来。”

　　“永荣，能为你做些事我很开心。”踏雪稍稍用力便挣脱了傅念暄的手，她意识到他已经没剩多少力气了，又是一阵心痛，“别这样虐待自己好么？没用的。”

　　“不到最后一日我绝不放弃。”傅念暄用近乎乞求的眼神看着踏雪。

　　只要踏雪说她愿意跟他走，皇上给他扣上什么罪名他都认。

　　“那就等你倒下，我再请人把你送出宫吧。”踏雪说完便起身离开，她走得极快，强迫自己不要回头，她觉得再多说一句话自己都会崩溃。

　　傅念暄看着踏雪的背影，双眼又开始发黑，他不知道怎样才能继续保持清醒。这时候皇上早朝，出了养心殿，见他跪在那里仍旧什么都没说。他看到些希望，便又死撑了一阵，直到皇上下朝再次经过。

　　“皇上……”他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了，只好主动去叫皇上。皇上停下脚步，却没说话，只是看了他几眼。

　　“求皇上放莫雪雁出宫。”傅念暄俯身磕头。

　　“朕并没有勉强她，是她自己不愿意走。”皇上淡淡说道。

　　“那日我说了些重话，她只是在跟我闹别扭。求皇上送她出宫，一切罪责由我承担。”傅念暄再次俯身磕头。

　　“你当朕的皇宫是什么地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皇上厉声说道，“荣儿，朕准你回杭州只因欣赏你的才华，不想你在朝中受委屈。朕处处为你着想，你为何任性至此？立妃之事本就不合礼法，朕费了好大力气才说服后妃和朝臣，如今再收回成命，你让朕颜面何存！莫雪雁不过是个女人，你为了她自毁前程值得么！你说要承担罪责？好，朕让你去死，让莫雪雁守寡，这是你想要的结果么！”

　　傅念暄绝望地看着皇上，进退两难，他还能做什么？求皇上不要取他性命？这样没骨气的行为他做不出……

　　“皇上！皇上！”一个小太监迅速跑过来，跪在皇上面前，“请皇上移驾储秀宫，莫姑娘中毒了。”

　　皇上听到小太监的话大步向储秀宫走去。

　　傅念暄费力站起身，双腿疼得要命，一阵眩晕让他完全站不稳，只能扶着墙一路跟过去。

　　“怎么回事？”皇上站在储秀宫后殿门口厉声问道。

　　“莫姑娘不知是吃了什么东西，突然晕倒，太医来看，说是中毒了。”门口的宫女颤声答道。

　　“如何解毒？”皇上继续问道。

　　“太医说一时半刻还看不出是什么毒，所以不知解毒之法……”那宫女战战兢兢说着，生怕皇上一气之下迁怒于她。

　　“我去帮她运功驱毒。”傅念暄强撑着走到门口，得知情况危急，便不管不顾，直接推门进了屋。

　　踏雪静静躺在床上，想是毒性还没完全发作，只是昏迷。

　　“荣儿，你坐下休息，我让宫中侍卫来救人。”皇上意识到运功驱毒确实是个好办法，只是傅念暄现在的状况实在不合适，宫中高手众多，应该可以应付。

　　“不行，踏雪的内功很特别，别人不如我了解，若是不小心岔了气，后果不堪设想。”傅念暄走到踏雪床边已经几乎耗尽了全身力气，看到桌上有一碗汤药，便转头问太医，“这是什么药？”

　　“参汤，备在这里给莫姑娘续命用。”太医如实答道。

　　“能帮我端过来么？”傅念暄话音刚落，便整个人瘫倒在地上。

　　他勉强抬起手，接过太医递来的参汤，一饮而尽。然后闭目调息片刻，感觉到体力稍稍恢复，立刻起身坐到床边，将踏雪扶起，手掌抵着踏雪后心。

　　他发现踏雪体内真气涣散，根本无意抗毒。记起当初左泓要对踏雪动刑时，她也是这样，一心求死，完全不保护自己。这是踏雪需要他的表现么？

　　他将自己的真气灌入踏雪体内，踏雪仿佛感受到他的存在，自身真气渐渐运行起来。

　　待踏雪吐出毒血，悠悠转醒时，傅念暄已经彻底昏死在床上。

　　“永荣……”踏雪转过身，看着傅念暄，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她抬起头，发现皇上也在屋里，“皇上……我……”

　　“你反悔了对么？”皇上已经看出了踏雪的心意。

　　“是，我反悔了。”踏雪轻声说道，“我刚才，感觉到他的内力，突然发现他好重要，不能跟着他陪着他我真的会想死。”

　　“好，他可以带你走，只是你们不要再回京城了，朕就当你今日被毒死了。”皇上缓缓说道。

　　踏雪听到这话，立刻下床谢恩。傅念暄似乎是感觉到踏雪的动作，竟强迫自己睁开了眼睛，想看看踏雪是不是脱险了。

　　“荣儿，你醒了？”皇上看到傅念暄睁开眼睛，但不确定他是不是清醒的。

　　“嗯。”傅念暄轻轻应了一声。

　　“永荣，”踏雪见他醒了，迅速起身抓住他的手，将自己的内力输了进去，“不许拒绝。”

　　踏雪语气有些霸道，傅念暄却笑了起来。

　　踏雪虽刚刚脱险，但因为傅念暄来得及时，中毒不深，恢复得极快，反而是傅念暄虚弱得很。两个人的真气在傅念暄体内混在一起，傅念暄借着踏雪的力量坐了起来。

　　“谁做的？”傅念暄问道。此刻他只想知道是谁要害踏雪。

　　“刚才皇上已经问过了，服侍莫姑娘的宫女说，庆妃、瑜妃、颖妃、舒妃、豫嫔、忻嫔全都送过吃食给莫姑娘，她也全都吃了一些。剩下的她赏给了宫女太监，大家分来分去，各种点心已经混在一起，就算验出毒来，也查不出到底是哪个妃子送来的东西。”吴书来答道。

　　“皇上的女人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一个个都这么精？”傅念暄这句话有些讽刺的意思。

　　“朕倒想问问你的女人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傻成这样？”皇上不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还反讽了一句。

　　“我的……女人？”傅念暄身子虚弱，脑子转得有些慢，“皇上肯放过踏雪了么？”

　　“朕从来也没有说过要她。”皇上话中竟带了几分委屈。

　　“这话还用皇上自己说？皇上身边的人都这么机灵，皇上若真有这个心又不想隐藏，他们肯定看得出来。”傅念暄声音虽小，却一点情面都不留，跪了那么久，好歹也得说句挤兑皇上的话出出气。

　　“行了行了，都过去了，朕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只是……”皇上说到这里，突然有些犹豫。

　　“从今往后，世上再无爱新觉罗永荣。”傅念暄体力渐渐恢复，脑子越来越清楚，已经明白了皇上的意思，“小雪，可以了，我已经没事了。”他示意踏雪松手。

　　踏雪不再将真气输进傅念暄体内，却并未松手。傅念暄心情甚好，反握住踏雪的手。

　　“小雪，我不会再放手了。”傅念暄坚定地说道。

　　“嗯。”踏雪看着他浅浅一笑，虽是满脸泪痕，却笑得异常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