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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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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个年轻小凤倒是意外得老实,没有闹事,甚至互相缩在一起,惊惧地看着朝他们龇牙咧嘴的芮晞,俨然从加害者变成了受害者的架势。
不过,这也不算奇怪。行走于洪荒,哪怕是穷乡僻壤里出来的种族,也有识得强者的眼色。无需探气息,也无需研究使得什么法宝,只看落英从而降的架势,便知她不好惹。
落英并不去管他们,只灼灼地盯着那少年。“你叫缪远?”却只见小半张面容,微拢了拢眉,道:“你为何不抬头,身为男儿,怎能做出这般垂头耷脑的形容?抬起头来,我瞧瞧。”
缪远当然不是天生爱低头。然而以往在族中,他神情越倨傲,头抬得越高,那些人便打他打得越凶,长久下来,他便养成了垂头的习惯。知道只要护住脑袋,不吭声,不还手,那些人打了一阵,觉得没趣味,便会自行散去。
然而今日,却是第一次有人叫他抬头。
他迟疑地、缓缓地支起脑袋。是了,又是那双明亮的眸子。他也曾也无人的夜里逐过星,却觉得,星星不如那双眸子闪亮。本能地想避讳那般夺目的光芒,可想到她的话,她的那句清淡的“身为男儿”,又生生忍住。
落英满意点头,道:“你是黑羽之凤?”虽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我从未见过你这般奇特的凤,”又仔细瞧了瞧他的眉眼,笑起来,“也从未见过像你这般好看的少年。你愿意跟着我吗?”
你愿意跟着我吗……
缪远心神俱震,摁在地上的手不自觉攥紧,尖利的砂石将指尖磨得生疼,可他却感觉不到。
“嗯?”
像是被一声惊醒,缪远深深拜下,以额触地,沙哑道:“缪远甘做仙子的仆从。”
他的额头未触到地面,就被落英以法术挡住。仆从,她挑了眉,笑道:“何以如此卑微,你那般特殊,当昂首挺胸才对。”
昂首挺胸。这是个陌生的词,入不了缪远心中。他生来黑羽,黑羽在神凤的眼中,是邪魔与鬼气的象征。他如此不详,又怎能昂首挺胸呢。
他不言,落英也不介意,只道:“以后你就跟着我,站起来。”继而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迟疑着,却终究艰难地站了起来,与她平视,甚至因为身高,视线还略微高出一些。他习惯性想垂头,想到她的话,又忍住了。
落英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仔细地打量他,半晌满意地点头。不错,方才惊鸿一瞥,她就觉得他好看,现在这般,细瘦欣长的少年,眉眼精致清冷,松竹一般。若他不是黑羽,待到成年时求偶,不用费很大功夫,便会有雌凤主动上前,想来能得个蜂拥而至的场景。
芮晞走上前来,抱着胸,瞥了缪远一眼,“殿下,真要带着他啊!”
“当然。”落英觉得她捡了一大便宜,心情甚好,转身看向那帮拥在一起的小凤,便做出宽和的样子,道:“带我去见你们的脉主。”
那帮少年中,有个胆子稍大一些,虽哆哆嗦嗦地,也开了口,“你、你们是谁?”
落英牵唇,并不答。倒是芮晞,冷目高声道:“殿下当前,你们竟也不识么?”
这洪荒之中,大小殿下甚多,然而能被他们正儿八经称声殿下的,便只有……那群少年傻了般互相瞪着眼,竟连表情也做不出了。
驻扎在焰山的神凤支脉脉主得了消息,骇地转身就捏了朵云疾驰而来,下云头的时候腿脚都似乎有些不稳,差点栽了下来。下了地,稍微理了理长须,整理了下姿容,便喘息朝落英行礼道:“不知殿下降临,让这些顽劣小儿惊扰了殿下,是老夫的失职。”
落英笑了笑,“我秘密而来,自然不会叫脉主知晓。”见这长须脉主还想请罪,她抬手打断,继续道:“不用多礼。我此番前来,并无大事,族中一应事例照常便是,只有一事,我既悄悄地来了,便希望走的时候也是悄悄的,脉主可懂?”
这意思……脉主忍不住抬眸觑了落英一眼,见她笑意莹然,右眼的烈焰神纹却妖冶地闪烁了一下,当即便感受到一股来自神魂深处的威压。骇地脉主当即垂头躬身道:“懂懂懂!殿下此行只是路过,老夫并未察觉殿下神迹,便是祖地的人问来,也是如此说法。”
落英颔首,做出一个你很上道的表情,“不错不错。”便唤出琉璃镯,跳上去,欲接着往前了。此处乃是焰山边缘,距离支脉驻扎的领地,还有一段距离。
缪远犹豫了一瞬,想到她那句跟着她,这话像给他心头下了牵引,让他忍不住紧随其后。
脉主见此,紧皱了眉,亦驾了云跟了上去,路上时,朝与他并行的芮晞拱手道,“那缪远生来黑羽,乃是不详之人,怎能让他跟着殿下呢?”
芮晞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缪远乃是那黑羽神凤的名字。她道:“是殿下主动要他跟着的,说要收他做仆从。”虽则殿下并未有这个意思,但是能留着这个黑羽小凤在带在身边已经足够惊骇,若是不做仆从,更是要叫人浮想联翩了。她少不得要从旁周全一二。
脉主当即不赞同道:“殿下若要收仆从,说一声便是,我支脉中的优秀小辈多的是,哪里能轮到一只不详的黑羽凤,岂不是污了殿下神格?”
芮晞瞪了他一眼,这样的话被殿下听到,定然是会让她不喜的,便冷了声音,“殿下行事,自有她的打算,我等听着便是。”
脉主在心中思量了一番,也觉得是这个道理。殿下生来神胎,自然不惧什么黑羽所带来的不详之气,想来是缪远哪里让殿下看上了吧。
回到驻地之后,脉主果然听言没有大肆声张,只为落英择了一僻静院落,旁人问起,也只道是贵客,借宿几晚。于是其他支脉族人,见了落英一行人,也只远远避开,不敢上前打扰。
焰山乃是一座环形山脉,神凤支脉族地便驻扎在中心。此山烈焰终年不灭,温度极高,然而于神凤来说,这火却烘得甚好,其山下的火脉更是一处上佳的修炼场所。故而,神凤才将一族支脉迁来,占了此地。
落英在这焰山闲逛的时候,发现有一座山温度极高,飞到山顶,发现是座火山,火山的山口热气灼人,连她都需要法力抵挡。芮晞已经被烘出了汗,难耐道:“曾经便听说焰山热,还以为只是暖和罢了,哪知竟是真的热!”
落英笑了笑,并不搭腔。能叫父帝派遣一族支脉来镇守的地界,自然有所玄机,方才她用神目朝下看了一眼,竟看不到头。这火山的岩浆,似乎直通地心。
缪远一直跟着她们身后,他又是黑羽,真如影子一般。落英侧首看他,见他精致的面庞严肃得很,便顺嘴儿问了一句:“你知道这地方吗?”芮晞也跟着看他,倒忘了这里还有个本地人。
缪远似乎不大会做表情,想作出谦恭回话的样子,却也不能,半晌只能抿了唇道:“此山是焰山山脉的主峰,乃是一座活火山,火山之底,乃是一片无尽的岩浆世界。”
落英哦了一声,“你怎么知道?”
缪远的声音愈发低了,“因为,这里便是我出生的地方。”
芮晞呀了一声,惊奇看他,“怪不得也不见你用法术抵挡热度,原来是从小被烤习惯了么。”落英想到的却是却是之前听到的那句,“无父无母的孤儿”,他们神凤虽喜热爱火,却没有把孩子生在火山口的习惯,这缪远,若无什么隐情,就是被他的父母抛弃了。这么一想,此地于他来说,怕是会牵扯出内心的伤感来。
落英陡然换了一副轻松的面容,转身,似乎失去了兴趣,“好了,看也看了,回去吧。”
芮晞咦了一声,“不是说这里可能有九凤?”
“有也不是现在能逮到的,这些时日,静观其变即可。”她纵身跃下,红色的丝涤于她身后摇曳,很快也婉转着消失不见。
到了晚间,芮晞睡不惯这儿的院落,去远离驻地的地方寻了一灵枝栖了。落英却歪在那处院落的屋顶观星。神识漫出,朝下感应了一会儿,看见一静默的声影,不由得牵起嘴角。那黑羽小凤果真把自己当成了她的仆从,此番正驻守在门口,一动不动,像极了呆板的影子门童。
落英朝下喊:“缪远,上来。”
缪远愣了愣,听她又叫了一声,“上来。”便飞身上了屋顶,垂眸,“殿下。”他起先不知道她的身份,后来知晓了,便也跟着其他人喊她殿下。这称呼她从小听到大,却第一次听到有人喊得这般生疏。
落英迎着晚风朝他扬了扬手,“过来。”像是怕自己交代得不清楚,又添一句,“坐我旁边。”
缪远迟疑了一瞬,却还是依言坐到了她旁边。
落英笑意莹然地望着他。或者,用端详来形容更为恰当。在她的注视下,缪远只觉得每一声心跳都在逐渐放大。
他确然十分瘦弱,法术也低微。然而面容却生得极好,也许是黑羽的缘故,他的瞳仁也极黑,幽幽地泛着光,在夜里,像是一块沁了月色的墨玉。
落英忽而问,“缪远,你可是疑惑,我为何会将你留在身边?”
他长睫扇了扇,竟很有缱绻脆弱的美感,“我生来黑羽,面容丑陋,并不配留于殿下身边。”
面容丑陋。看着他的侧颜,落英无声地笑了笑,直言道:“我生来便喜欢稀罕有趣又漂亮的事物,而你三者尽占。”这极尽赞美的话,被她说得真诚无比。
落英并没有说谎,她生有神目,能看尽一切虚妄与谜瘴。见到他的第一眼,便看出了神异之处。这是一块尚未开发的璞玉。既然被她遇见,这个开发之人便如天定,自然是她。
落英勾唇,忽然道:“给我一滴你的精血。”
缪远并不懂其中意味。然而,她天生便有让人服从的气势,他抿着唇,毫不犹豫地依言照做。很快,一滴殷红泛着紫的血珠漂浮于落英面前。她盯着它看了它几眼,忽然以手捻起,将之抹入唇中。
缪远瞪大双眼,见她嘴角残存一丝殷红,衬得她圣洁空灵的气质多了一丝妖冶。“殿下,你……”
落英自顾自点头,“果然如我所想。”她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脑中所想是常人无法抵达的境界。忽而抬腕,一道坚韧的风刃划过,玉一般的皓腕便被划出了一道细长的口子。然而口子却并未如常理那般溢出鲜红的血,而是,缓缓凝结成一枚金色的血珠。
缪远起先还很茫然,很快,这丝茫然变成震惊,细看之下甚至是惊惧,“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金色血珠漂浮到他面前,落英美目盛着笑意,言简意赅,“吃下去。”
缪远惊骇地垂头,“不,殿下的精血乃是神血,缪远服用乃是对殿下的大不敬!”
落英并不理会他,更是换上了命令的语气,“吃。”这已经是不容拒绝的意思了,缪远坚持了一阵,终于还是启唇那那滴金色的神血服下。
落英细看他,双目竟泛起一道金色的流光。他果然是一只举世罕见的变异神凤,只是这变异并未完全,他卡在这蜕化的中间,才如此孱弱。神凤已是被盘古大神眷顾的种族,那完全进化完全的变异神凤,又该是何?
心中升起莫大的兴趣,见他喝了一滴神血,反应并不大,落英索性直接将那划开了口子的腕递过去,道:“喝。”
那细细一截手腕垂悬于眼前,呈现出比玉还润泽细腻的光芒。缪远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
他垂眸,急急地说:“殿下神血何等尊贵,缪远能服用一滴已是三生有幸,怎敢得寸进尺?”
落英轻哼一声,“莫要与我说这些套话。”
见他实在惊惧,微缓和了语气,“若我予你的乃是路边的一颗野草,你可还会像现在这般抗拒?”
缪远迟疑地摇了摇头。
唇角的弧度变大,“那么,你口中所谓的珍贵的神血,于我来说,便如路边的野草一样,稀疏平常,并无甚稀奇,更不会对我有什么影响。”其实是有的,若精血损耗过多,当然会伤她的元气,可这些话,就不必对他解释了。
他拧着眉,精致的脸上是苦大仇深的沉凝,良久,迟疑地,一寸一寸地,靠近她的手腕,轻轻将唇搭了上去。
是细腻温润的触感,伴着如桂如兰的清幽芳香,她如辰星一般的眼眸静看他,里面带着温和的笑意。内心像被岩浆炙烤,每一丝神魂都在颤抖。他索性闭了目,似乎要深深记住这种感觉。永远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