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散有烟霞》黄老邪

1、分岔口与闯入者

　　7月5日，2006年。晴。

　　夏日清晨的长沙，火车和天气一样火爆。

　　符筠顺着挨挨挤挤的人潮从车上踉跄而下，一手提一破包，近乎神勇。

　　她的对象是毕业前谈的，马遥。人高马大的他在人群中绝对是个异类，这小子身高186，体重180。从小深居简出生性喜静，送外号独孤求败。乍一看人潮汹涌个个贴身而来，怎不叫他眼含秋水紧锁双眉闷闷不乐？

　　符筠是个乐天派，成天有人说她没心没肺。她以为自己能回到家乡省城，也算是回家。可后面发生的事，让她意识到，麻烦在后头。

　　刚下火车，他俩就分道扬镳了。

　　马遥要去的是省国资委下属国企，这是一个人人得而啖之的极品单位，多少人削尖了脑袋往里钻，希望能在微澜死水中百炼成精脱胎换骨终登极乐，左手书日记，右手捞政绩。

　　马遥是这样解释这份工作的。他告诉符筠，自己胸无大志，只想体验下刀笔吏生活，保护固有领地，顺便围观世事百态。

　　事实上，在刚开始听到他说自己的想法时，符筠很是吃了一惊。

　　他们俩都是江城大学的文学研究生，平时在一起不是吟诗作对，就是讨论理想与主义。符筠仰慕他的才华，甚至到忽略诸多生活上不和谐的程度。为了能和他在一起，放弃了稳定可靠的OFFER,就这样一腔孤勇回到了长沙。

　　马遥的工作五月份就定了。国企，总经办，写材料。三月初，符筠曾陪他参加过江城选调生。两人的处境，其实从一开始，命运就标好了价格。分手早已注定，只不过那时的符筠，还没有这样的觉知。

　　在一起排队的当儿，符筠对马遥展开了连番炮轰：

　　——为什么想到去国企？

　　——我以前也没想到，但是现在大了，目标变了。在学校当老师也许很安逸，但看不到真正的生活。我需要体验，我想稳定，我也要有番作为。

　　符筠觉得有点似懂非懂，而且过于沉重。毕竟她当年不过23岁，还不清楚什么叫成人世界的深思熟虑。

　　符筠想再问，在人群中排队的马遥忍不住脸色突变，腾腾窜火。一看这光景，符筠马上乖乖闭嘴了。

　　与符筠分道扬镳后，马遥坐了单位派来的专车，风光报到。

　　符筠一人拖着行李箱，在老火车站广场孤独走着，寻找着能到公司的公交车。

　　行李箱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吱嘎而过，有时候它尖锐的啸叫让她不忍卒听。她猜想置身其中的行李，也许正在里面举行欢快的行李总动员呢。

　　穿过广场，终于找到113，投币入座，顺便买根冰棍含在嘴里，对于即将要去的地方，即将要发生的事情，符筠从来不会有很准的第六感。

　　但她心里忍不住一阵阵难受。这种难受，来源于一种内心的谴责：她对自己，是多么不负责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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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要去的公司，是在得知马遥定好工作单位后，于五一劳动节仓皇回长定下的。

　　广告公司，做创意策划。

　　位于省动物园隔壁老电视台主楼四楼上的它，其实后来想想也并不是毫无可取之处。

　　老板是从湖南广电系统出来的，英俊，爱笑，善谐谑，人格魅力十足。

　　公司租的地方是老电视台以前办公地，环境还是相当不错的。自大门入口往里走几步，旁边有一处绿荫所在。池塘、假山、小片绿树繁花，是午休时聊天八卦揭短吹牛之佳境，里面还配有石桌石凳，纳凉休憩也颇为适宜。

　　沿着入口继续往前走，路略陡，沿宽水泥路小斜坡往上，主楼就在眼前。一楼装修很另类，来往员工很扑克脸，酷意拂面而来，原来娱乐频道部分栏目组并未搬出，还在原址办公，难怪有此感觉。

　　顺着楼梯往上走到四楼，拓普广告的牌子赫然在目。

　　中英文“有所动，有所为”的slogan，很有设计感，让人耳目一新。

　　符筠一边走，一边打量工作环境。

　　这栋楼房内部呈U型的结构。

　　在四楼狭而长的通道，两边皆是拓普公司历年来的得意之作。

　　小房间里，两排简陋的办公桌椅及电脑靠墙而立。

　　正是午休时候，一堆年轻男男女女在入门处沙发旁或坐或半躺，嬉笑声听起来无比安逸。

　　正中是一个小个子寸头眼镜男。目测年龄不超过24岁。他似乎是头，无论从说话的口气还是行为举止，都透露出一种自信心爆棚的味道。

　　“天黑请闭眼，杀手请确认同伴，杀手请杀人。”

　　他正在充当杀人游戏的法官角色，符筠的进入没有给他以及这一群人带来任何不适，更确切地说，关注。

　　“介绍一下，这是我们部门新来的策划，符筠。”

　　“符筠，这是我们的策划部经理，李凯。”

　　她略显拘谨站在他面前。小个子眼镜男点点头，镜片后的眼睛是弯的，看起来笑容可掬，不过并不可爱。

　　半刻钟后，符筠对这个办公室里的小团体有了初步认识。

　　穿着素色T恤走休闲风路线的是袁媛。她脸大眼小，身材尚可，眼睛笑起来弯弯的，时常眨眼或咕噜转，用长沙话讲，灵泛。

　　个子娇小娃娃音马丹，卡哇伊路线，手机上永远贴着花里胡哨的水钻。后来符筠才得知，在这几个人中，她算是比较大的。因为占了身材与娇俏脸蛋的便宜，她看起来永远像cosplay版水冰月，而且还是火爆版的。

　　蔡静。大胸水当当。85后。看起来是一个无公害美女。性情娴雅，同时也有长沙女生特有的精明与火辣。

　　在人群里，符筠第一眼去观察的，绝对是女人，而且是年轻女人，最好是年轻美女。这是二十多年养成的固有癖性，就像贾宝玉偶尔会呆呆在下雨的花架旁为情思郁结的少女担心一样，她会在十字街头为多看几眼靓妹而踟蹰不前。

　　婴宁说王生，个儿郎目光灼灼似贼。

　　扫遍众人，还有另外三个年轻叛逆时尚男，没有来得及一一介绍，仓促打了个照面而已。符筠在暂时没有任何印象。

　　只隐隐感觉在这里的工作可能不会那么快乐。

　　很久以后她总结自己和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心里涌起的依然是同样的感觉，不是一类人。

　　那个夏日，她就像一个误闯入他人家中的惴惴老妇，打搅了人家其乐融融合家团圆的家庭饭局，而且因为刻板无趣的形象，让那一群饕餮之徒莫名败坏了兴致，停下了筷子。

　　不合群闯入者，注定生活在边缘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