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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乌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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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德温挣扎着从奥斯卡背上下来,绕过血泊跑向拉莱丝的小帐篷钻了进去。
奥斯卡好容易才把视线从血泊里“拔”出来,精灵们发现虚惊一场也早已将兵刃收了起来。
拉姆达尔被五花大绑扔在营地一角,衣衫前襟上也染了大片血渍。他深深低着头完全看不见脸,金发也被血糊上结成一绺绺垂着。
这……要么是事发时他离得太近,要么——他就是凶手。
看他那副模样,奥斯卡不得不承认后者可能性更大。
“你回来了?”莱戈拉斯脸色煞白向他走来,“我大意了……”
“发生什么事?”奥斯卡小心翼翼向尸体移动脚步问,“你们都在这儿,这个女精灵怎么会……”
“我的错,”莱戈拉斯先他一步来到尸体边蹲下痛心疾首道,“要是我反应再快一些……”
这时一旁一个陌生的精灵出言打断:“这实在不能怪您,我们都在这儿,谁能想到母子相见会发生这种事?谁会想到贝瑞安会突然对他的母亲下毒手?更何况他们争执的地点也不在营地里,可怜的丝卡列塔,喷着血跌跌撞撞试图逃回来……唉。”
“等下,等下,我没听懂,”奥斯卡向下压了压手掌问,“贝瑞安?丝卡列塔?这些跟拉姆达尔有什么……等等,拉姆达尔……”
“对,你们口中的拉姆达尔,就是丝卡列塔走失的孩子贝瑞安。”莱戈拉斯语调刻板地补充,“我想自从进入密林后你的侍从一直称病卧床不见人,是有原因的。”
奥斯卡懵了。
他努力试图回想,然后发现一个令他相当无语的事实——贝瑞安之所以能隐瞒精灵身份至今,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人类少年,只需要做一件事。
奥斯卡大步流星走到贝瑞安身边,撩开他耳边的金发,尖耳朵就藏在其中。
第一次见贝瑞安他就是披散着头发,他只需要掩盖住这对耳朵,再配上几乎听不出任何口音,相当流利的通用语,要伪装成十四五岁的人类少年的确不难。
贝瑞安毫无反应,更别说抬头,奥斯卡认为此时此刻去逼问他应该是收效甚微,于是退到莱戈拉斯身边,后者抬抬手艰难道:“你们……把尸体收拾一下,小心点。”
“莱戈拉斯,”奥斯卡凑近他低声说,“我们得谈谈……”
“我知道但是……抱歉,我现在暂时不想谈。”莱戈拉斯眉梢眼角都漫上痛苦,“我得……平静一下,艾瑞格,你去问他吧,他的通用语也不差。”
“……好。”
奥斯卡转过身,那个被点到名的精灵果然是刚才出言帮戈拉斯解释的那个,他打了个手势,两人借一步说话退到树木后边,正好也给收拾现场的精灵让开空间。
“这可真是骇人的惨剧,”艾瑞格摇摇头感慨,看上去心有余悸,“我活了八百年没见过这种事。贝瑞安不仅是丝卡列塔的孩子,也是整个密林宝贵的孩子,几十年里只有他一个新生儿降生,你们人类可能无法理解,但我们大家的确都宠着他,我现在无法直视丝卡列塔的尸体了,总觉得……”
“你这么说真就无法解释贝瑞安的行为动机了,除非他疯了,失去理智。”奥斯卡抱起胳膊说。
“我还没说完,”艾瑞格立刻接话,“只是这事儿说起来有点……还是难以置信,谁也没料到会演变成这么严重的后果。”
于是艾瑞格从更加年幼时的贝瑞安说起,丝卡列塔是第一次做母亲,她身边的亲朋好友大多也都没有育儿经验,这样的精灵看幼小的孩子总有种随时会夭折的危机感,于是所有人几乎不约而同地尽自己所能去照顾保护这个小小的幼年精灵。丝卡列塔无时无刻不处于一种莫名的紧张中,孩子哭起来会让她手忙脚乱不知所措,再大一些她更是变本加厉地严密看管,生怕贝瑞安磕着碰着,直到贝瑞安长成少年丝卡列塔不允许贝瑞安离开离家百步远内,而且超过两小时就要去找他回来,为此母子间已经没少发生争吵。但丝卡列塔真是远超儿子预想的固执,无论贝瑞安怎么说,她还是坚持这种做法。直到有一日贝瑞安一如往常在母亲的管制下外出,就此一去不回。
那之后丝卡列塔几乎要陷入疯癫状态,连续几天几乎不吃不喝地寻找,最后在亲友劝慰下勉强恢复了正常的生活状态。但她仍然时常心不在焉,神游天外,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即便被告知密林的巡逻卫队都加入找孩子的行列中,也看不出她有松口气,还是常常漫无目的地在贝瑞安常去的几个地方游逛,尽管心里清楚这样只是在做无用功,除非奇迹出现,贝瑞安自己回来。
随着时间推移,希望越来越渺茫,丝卡列塔越来越绝望,又开始出现孩子刚走失时的种种不良状态,但是旁人都清楚除非找回贝瑞安否则任何人都帮不了她。就这样苦熬了两个月,偶然发现奥斯卡一行人的巡逻队伍将他们带进密林古道,安营扎寨,昨晚上的骚动丝卡列塔全然不知,她只是听说有个很强壮很好心的人类战士愿意带着自己去密林外转转,二话不说干脆答应,甚至原话说的是“让她做什么都可以”。为了表示诚意她大清早摸黑骑马穿过仍然有潜在危险的树林来到营地,想着动手做顿早饭作为友善的开始。
“那时我在站岗,”艾瑞格摇摇头叹息道,“我让她先去马车里休息一下,里面只有一个生了病的人类小孩,反正精灵不会染病,进去暖和暖和的确是个好主意。然后……我没有直接目击到,我只听到马车里的丝卡列塔喊了声‘贝瑞安!’就冲了出去,只有我值夜,我不能擅离职守,而且我认为……丝卡列塔能独自前来,离开营地稍远一点也没什么问题,所以没有跟紧,只是隔着树看过去。当时我发现那个孩子真是贝瑞安我也很高兴,丝卡列塔都哭了,我决定不去打扰他们母子重逢,所以只是站在营地边缘听着动静……”
艾瑞格说到这里用力吐出口气伸手扶住额头,奥斯卡只能拍拍肩膀聊表劝慰,还是得催他继续说下去:“然后呢?你听到他们争吵了吗?”
“当然,贝瑞安说的那些话……简直让我怀疑他还是不是他,实在是太……”
一如既往,不管他说不说得出口,奥斯卡就是得打破砂锅问到底,艾瑞格只好努力回忆还原,说一开始贝瑞安始终很沉默,对于母亲的问候很少回应,丝卡列塔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让他立刻跟自己回家,并且今后都不会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贝瑞安猛地拔高嗓门,几乎是咆哮着怒斥对方,说自己不是她的玩意儿,可以随意受她摆弄,不仅没离开过家门外百步距离,连密林里的树种都认不全,还怕受伤不准修习武艺,偷学有什么错?为什么要被禁足惩罚?每天喝多少水,穿什么衣,扎什么辫,几时进食几时休息全都在母亲精打细算的掌控之下。整个密林里他找不到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同龄人,年龄最近的那些精灵也都成年了,他们嘲笑他永远断不了奶,给他取绰号乖宝宝,直言以后保家卫国指望不了他,打起战来他只能抱着针线跟妇孺一起躲起来。贝瑞安稍有不满便会立刻受到母亲声泪俱下的控诉,反复强调自己独自抚养多么不易,言辞之间满是指责之意。作为精灵这辈子何其之长,贝瑞安已经忍无可忍,不能眼看未来就这么毁掉。
最后这句话又将丝卡列塔激怒了,她用哭腔斥责贝瑞安跟他的父亲一样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然后……事情就开始不对劲了,只是我当时太迟钝了,”艾瑞格说到这儿又叹口气,“丝卡列塔说完后贝瑞安回应的声音变得非常古怪,低沉,浑厚,让人想起滚动的岩浆,‘闭嘴,你这无知蠢妇,我马上让你见识什么叫真正的白眼狼。’他这么说完安静了一会儿,我觉得应该去看看,刚动身就看见丝卡列塔脖子喷着血跌跌撞撞地走进营地……然后就倒在地上。”
“那拉……贝瑞安呢?”奥斯卡追问。
“不见了,”艾瑞格耸耸肩说,“明明离得那么近,但是我看不清他,他笼罩在阴影里,脸上露出个……个……让我起一身鸡皮疙瘩,汗毛倒竖的微笑,就……消失了。”
“凭空消失?”
“对,就是这样,等我鼓起勇气上前,那里什么也没有了,我告诉王子大家马上在附近展开搜索,倒是很快就找到了。贝瑞安坐在一根倒在地上的粗壮树干上一动不动,毫无反抗,我们在他身上搜到了凶器——一柄短匕,我还是无法想象,他是怎么做到下手那样快准狠的,匪夷所思……匪夷所思……”
“其实……”
“其实该自责的是我,不是王子,”艾瑞格垂下头沮丧道,“位置这么近,几乎旁观了全程,还……”
“信我,兄弟,”奥斯卡又拍拍他肩膀说,“那东西你惹不起。”
“……什么意思?”
“这个说来话长,不过我能多问一句……孩儿他爹呢?”
“唉,我就知道。”艾瑞格面露难色,绷着脸答,“贝瑞安的父亲……不是密林的精灵,总之,他抛弃了丝卡列塔,你知道这些就够了。”
“……明白。”
——还以为精灵里没有渣男呢!
算了,这家长里短的也不关他的事儿,奥斯卡看了眼已经挪走尸体后留下的那片血迹说:“我再去跟你们的王子谈谈,之后如果他愿意,有什么问题就都问他吧。”
艾瑞格点点头,奥斯卡转身就朝指挥清理现场的莱戈拉斯走去,看得出他在努力振作,但脸上仍有悲色,奥斯卡碰了下他的肩膀,待他回头简明扼要道:“我得和贝瑞安谈谈,一定要知道来龙去脉,你不会阻止吧?”
莱戈拉斯有气无力地笑笑摇摇头说:“真能问个水落石出,只会是好事不会是坏事,你去吧。”说到这儿他抬头望了眼树冠间露出的稀疏蓝天自言自语道,“乌鸦很快就会被招来,我得立刻把丝卡列塔的遗体送回去。”
奥斯卡没有再逗留妨碍密林王子做事,他直接朝还是深垂着脑袋一动不动的贝瑞安走去,贝瑞安听见熟悉的沉重脚步接近,身体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奥斯卡半蹲在他跟前,凑近了压低嗓音问:“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那些思来想去都没有用,不管你之前如何看我,现在我可能是全世界唯一一个愿意信你听你说话的人,你要是还固执保持沉默,或者撒谎编话,那样做根本不能保护你自己,只会将你和你周围的人推进深渊,那是你愿意看到的吗?”
贝瑞安鼻翼抽了两下,迟缓地摇摇头。
“要解决你搞的这些麻烦,最重要的是真相,无论你知道多少,你必须把你了解的一五一十告诉我,不能有任何隐瞒,能做到吗?”
少年咬紧下唇,缓慢点头。
奥斯卡正要把他拉起来,他突然抬起头望向奥斯卡,灰绿色的眼眸泪光朦胧,嗓音沙哑:“奥斯卡,我不想杀nana的。真的。”
闻言奥斯卡沉默片刻,拽住他的胳膊说“起来”就将他拽起身,带向营地边缘。几个精灵见了要上前阻止,都被莱戈拉斯示意拦下。奥斯卡将贝瑞安带到一棵粗壮的冷杉背后,让他坐在紧挨着冷杉的树墩子上,然后蹲下身摘掉头盔说:“摘了它才能听得清楚,这样我们可以小声说话。”
奥斯卡刚把头盔放在身边地上,抬头对上贝瑞安充满凄惶的双眼,他问:“阿尔芙怎么样了?我把她吓坏了。”
“玛——玛戈特去照顾她了,没事的。”
“玛戈特也没事?”
“姑且……可以这么说吧。”奥斯卡露出个鼓励的微笑,“你就当作这里只有我们两个,说吧,你第一次知道玛伦是什么时候,什么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