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俩》木头白

4、钥匙

　　唐阅转学的前一天照常去林烨家吃了饭，后来在回去的路上跟林烨说，“我以后不来了，我妈要去外省了，我也要走了。”

　　林烨一开始只哦了一声，其他的什么也没说。
　　唐阅纠结了一会，还是从背包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只厚厚的牛皮纸袋子给他，“那个，我都蹭吃蹭喝这么久了，折算了一下。这钱给你，你拿给爷爷吧。”
　　林烨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退开几步，“你有毛病啊？！”

　　“啊？”唐阅被他吼得有些发懵，“我就是……”
　　“你是把我家当快餐店，吃完了要走了还记得结账了？我们开始怎么说的？你就是这么看待……”林烨难得情绪起伏这么剧烈，眼眶有些发红，“你他妈要走就走，没人留你。滚，别再让我看见你。”

　　唐阅僵直在原地看着林烨离开的背影，脑子乱哄哄地来回穿插着之前的事和刚林烨说的那些话，一时间却什么重点也抓不住。
　　半晌他喃喃道，“我只是……觉得，应该，要交点伙食费，而已。”

　　秋风扫落叶，头顶上枯萎的叶子掉落在唐阅的肩上。他单薄的身影融入秋日萧条的夜色里，显出几分孤寂来。

　　事情就这么乱糟糟的终止在那天，唐阅被安排转学去了省外，后来也因为各种原因，和林烨断了联系。

　　林先生是孤身一人带着林烨生活，日子一直过得比较俭朴。唐阅知道的也就这些，其他的没有过问更多。

　　那天之后很长的时间里，唐阅总在夜里千百次地回想起林烨那天的模样，才后知后觉。
　　也许林烨有时候是敏感的。
　　说好的朋友，也不过是常来吃个饭，突然要走了，还要为那些吃过的饭结账。
　　以为的情谊，碎一地了。

　　“唉，是我太蠢了。”唐阅拍拍自己脑门，忍不住叹气。

　　唐阅自认为经过他的不懈努力，让两人关系终于得以缓和了一点。再加上那天下雨，林烨撑伞捎他到校门口，算是两人完全和解了。

　　然而唐阅不知道的部分，是林烨被他班主任额外关心了一下，决定还是早点跟唐阅和解。

　　毕竟，班主任拉他去办公室的路上问他了一句——
　　“最近那个老来咱们班晃悠的小子，是不是追你呢？”
　　林烨脚下差点一个踉跄，“……不是，怎么了？”
　　赵老师端着保温杯，慢悠悠地说道：“我又不瞎，我就是想问你会不会影响你学习？”
　　“没事，他是我朋友。”
　　“不影响就行。”

　　“他真没在追我。”林烨看他这笃定的态度，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
　　“没事，老师对这种事没任何偏见，我不是说了嘛，性别不算什么，喜欢才更重要。当然，老师还是不太支持早恋的，高中生要以学习为主。”赵老师宽慰地拍拍他的肩膀。
　　“……”林烨无言以对，解释的话赵老师他根本听不进去。

　　林烨恍恍惚惚从办公室出来后，实在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有必要，去侧面了解一下周围的人是如何看待唐阅这一系列操作的。
　　然后也不出所料的，得到了一个较为统一的答案——
　　“唐阅不就是在追我们林大学霸嘛。”

　　大家反应太平常了，林烨都忍不住困惑了，难道以前还有男生追过我？所以大家觉得这很平常？

　　林烨实在有点无奈，但他也清楚唐阅的意思，这小混蛋就是单纯地想跟他和好而已。为了减少大家对唐阅的误会，林烨觉得还是算了。
　　唐阅挺好一人，别和他置气了。
　　其实说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那个憨包，做的那点事，想来也挺正常的。

　　唐阅属于那种你对他好一点，他会尽自己所能对你好的人。看起来像是出于感激，但林烨清楚他其实是不想亏欠别人。
　　而他这样却也总给人一种要同人划清界限的意思。
　　可能更多是因为这种了解，还有偶尔糟糕的生活让人心烦。那天林烨冲他发了很大的火，第一次甩下他一个人走了。
　　可能那时候心里觉得，唐阅再也不会回来了。

　　也可能，当时那么失态的发脾气，是出于自己内心那些浅薄的，不可言说的自卑与敏感吧。

　　唐阅大概这辈子都想不到，林烨是因为班上乱飞的流言，早了很多时间接受他的示好的。
　　不过目的已经达成，其他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月色温柔的夜晚，并肩走在路上的少年，一个欢快地说着什么，另一个不自觉地低下头去听。

　　温柔和睦的场景里，他们的影子在各种光影交错中不时地重叠在一起。
　　像他们分开又交叠的时间。

　　—— ——

　　唐阅最近肉眼可见的心情很好，陈思年从早上开始就看着他摇头晃脑的，不时哼几句歌。
　　半天了，陈思年终于忍不住了：“你要不复习一下？过几天要月考。”
　　闻言唐阅顿时瞪大了眼睛，“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陈思年也惊呆了，“昨天班主任不是说了吗？下周三到周五。”

　　“嗷！我政治笔记还没背……”唐阅说着颓丧地趴到桌上，“我先睡一会儿，养精蓄锐记忆力才会更好。”
　　陈思年实在无法理解唐阅的逻辑，只能合理推测道，“又熬夜了？”
　　唐阅闭着眼睛都没动弹一下，“没。就是，困。”
　　将他那学渣的体质展现得淋漓尽致。

　　陈思年无力反驳，看着他的背影有点无语。甚至有点后悔跟他说考试了，毕竟他刚刚还挺有精神的。
　　唐阅背后长了眼睛似的，淡定道，“别发呆了小陈，看我有什么用，快看书吧。”
　　陈思年：“……”

　　唐阅其实是个不太典型的学渣。
　　他各科成绩都能够到及格线，除了数学。
　　他的数学总是考着几十分，在整体水平不错的（19）班，这个成绩实在很抓人眼球，日常被数学老师狙。
　　基本每次数学考试后都要被老师拎出来额外关心。次次被狙，次次认错态度良好，也一直执着地在五十以下的分段游荡。
　　数学老师基本放弃挣扎了，甚至开始自我催眠，“有些东西，它可能是需要一点天赋的，不可强求。”

　　傍晚放学唐阅给林烨发了微信说有事先走，然后就消失不见。
　　最近他都会在林烨班级门口等他，然后两个人一块回去吃饭。
　　这还是第一次一个人跑没影了。

　　林烨碰巧也有点事，今天回家有点晚了。
　　刚走到四楼就看见唐阅坐在门口，低着头抱着膝盖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身边是装得满当当大大小小的购物袋。
　　林烨突然觉得眉心一痛，他好像看见了袋子里冒出头的绿色蔬菜。

　　林烨走到他跟前，轻声道：“怎么坐在这，家里没人吗？”
　　唐阅听见声音抬起头来，揉着眼睛站了起来，“林先生说他去看一个老朋友，要住几天才回来。”

　　说话间林烨拿出钥匙开了门，指了指地上，“所以？你这是？”
　　“哦，这个，”唐阅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笔尖，“林先生让我去拿的蔬菜，绿色无添加，很健康的。”
　　林烨弯腰拾起散落的袋子，拎起来往屋里走，“他怎么没跟我说出门几天？这个老头，怎么越来越不着调了。”

　　唐阅跟在他后面进门，“他下午突然打电话给我，说比较赶时间，让我顺便转告你。”

　　林烨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又放下袋子大概看了看，冲他挑了下眉：“说吧，这些花了多少？”
　　唐阅眨巴着眼看起来很无辜，“什么，什么东西？我没花钱啊，没有。”说着还点点头自我肯定。

　　林烨：“……这是什么？”指了指购物袋上某超市的大大的logo示意他看。

　　“我能说，我找他们要的袋子吗……”
　　“你觉得呢？”
　　“我觉得，可以。”唐阅逞强道。

　　林烨无语凝视了他几秒，干脆换了个问题，“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就一直傻坐在门口？”
　　唐阅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我手机，丢了。”
　　林烨：“……你可真是个人才。”
　　唐阅苦涩的微笑：“谢谢。”
　　林烨：“……”

　　唉，算了。林烨叹了口气，心说下次不要让他一个人去采购了。
　　有时候唐阅之心大，是他理解不了的。

　　林烨从里面挑了点东西去厨房准备晚饭，想了想还是决定要跟他讲一下，“下次买菜不要一次买太多，食材不好放太久。”
　　唐阅垂头丧气地在水池边扒着娃娃菜，有气无力的应声，“知道了。”突然又想起来，“这个菜，还有那个，都是林先生自己从朋友的菜园里摘的，说很新鲜，放在楼下婆婆家让我顺便拎回来的。”
　　林烨看了眼他说的“这个那个”，是林先生常买的菠菜、油麦菜什么的。有些无奈地点头，“好，我知道了。”

　　“你手机什么时候丢的？在哪？”林烨觉得这个可能更重要一点。
　　唐阅努力地回忆了一会，“可能是结完账，出来……在公交上丢的？记不清了，算了。”
　　林烨：“……”好想叹气，但还是忍住了。毕竟他家老先生说过人不要总是叹气，叹气会带走好运。

　　过了一会，唐阅弱弱地开口问道：“那个……我可以，点菜吗？”
　　“点。”林烨无奈地点头。

　　唐阅眼睛一下明亮起来，非常认真地点起菜来，“爆炒虾仁，酸辣土豆丝，再做一个小白菜贡丸汤吧？”
　　林烨翻了翻袋子找出食材，忍不住笑了，“聪明劲都用在这了？”

　　唐阅不满，“我一直很聪明的好吗？”
　　林烨削着土豆皮，幽幽地问：“那手机呢？”
　　“……这，这是个意外。”唐阅声音顿时弱了下去，过了一会又愤愤不平的起来了，“早知道就不坐公交了！那么挤！亏死了！”

　　林烨失笑，“当是破财消灾了，明天给你换个新的。”
　　“不用不用！”唐阅疯狂摆手拒绝，“我手机也该换了，明天我就去买一个。”
　　“下个月不是过生日了？当礼物不行？”
　　“不行！达咩达咩！”唐阅双手交叉坚定地拒绝，“申请换个别的！这个礼物太没诚意了。”
　　“行。”林烨倒也不再坚持，看着他的手颇为无奈道，“别搓了，菜都要搓坏了。”
　　唐阅这才反应过来住了手，把手里的菜捞起来控水，“激动了一下下，不好意思。”

　　“出去吧，煮个米饭，别放太多水了。”林烨收拾着灶台，冲唐阅摆手。
　　唐阅自知这个小厨房他一直杵这只会妨碍林烨做饭，非常乖巧地出去淘米去了。

　　熟悉的人，熟悉的环境，总是让人格外放松的。唐阅姿态舒适地躺在沙发上，听着头顶风扇吱嘎作响的声音，慢慢陷入了浅眠。

　　梦见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梦到爸妈离婚之前，家里气氛特别压抑那段时间。
　　看着他们十几年的感情，在各种摩擦争吵中慢慢消耗，到后来竟也变成了一种负担。
　　唐阅觉得自己也很像一种负担。

　　父母正式离婚的时候，其实谁都不是特别想要或者说需要他，但不知道为什么都有尽力争取过他的抚养权。
　　后来被判给母亲了，唐阅也顺其自然跟着她生活。
　　唐阅和父母感情都比较一般，特别是从他们吵架开始后，唐阅都尽量让自己当个透明人。后来和母亲生活其实也不是特别习惯，唐阅更喜欢自己频繁地在外游荡。
　　不上课的日子，有时候去小姨家，更多的是自己乘公交到站再换乘，就这样无所事事地过一天。

　　那时候一个人坐着车，脑子里在想什么？
　　在热闹的公园，一个人荡秋千的小唐阅，都在想什么？
　　唐阅看着旁边秋千上表情淡然的小唐阅，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深深的叹息。
　　又突然听见一个很耳熟的声音喊他名字，声音很轻很低，有点好听。

　　唐阅抬头看过去，视野里灰色的尽头有个人影慢慢靠近。一瞬间唐阅觉得自己闻见了清淡好闻的柠檬清香，是让人觉得非常安心的气息。

　　“唐阅，起来吃饭了。”林烨站在沙发后面，正半弯下腰去看他，修长的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
　　“嗯？”唐阅迷迷糊糊地应声，勉强抬起一只手，“拉我一下，没力气。”
　　林烨顺手拉他起来，“怎么睡这么沉，晚上没睡好？”
　　唐阅揉了揉脸努力地清醒清醒，“躺着太舒服了，不小心睡过去了。”

　　“去洗个手，快点吃饭。今天很晚了。”林烨往餐桌那走了过去，给两人盛饭。

　　唐阅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整个人都懒洋洋的，“辛苦了，林大厨。”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快到八点了，确实有点晚。

　　“厨艺进步这么大的嘛，林烨同学？”唐阅坐在桌前，尝过每个菜后非常满足地眯起眼睛。顶着一头睡得乱糟糟的头发，像一只慵懒的大猫，让人很想摸摸头。
　　林烨左手手指曲了曲，还是没抬起来，“吃你的，闭嘴。”
　　“夸你一下还不乐意了，真是的。”唐阅假模假样的抱怨道，在林烨死亡凝视他之前闭了嘴，十分乖巧地给他夹菜，“好好好，吃吃吃，我闭嘴。谢谢我们林烨哥哥，做饭辛苦了。”
　　林烨：“……吃了去洗碗。”
　　唐阅比了个OK，扒着饭含含糊糊的，“这点自觉我还是有的，放心放心。”

　　林烨很早就会做饭了，唐阅有幸尝过他曾经厨艺还很稚嫩时的成品。
　　也不能说多难吃，只能说吃不死人。

　　而唐阅这人也不太挑，当即对他的厨艺表示了极大的肯定，也可能因此带给了林烨很大的下厨的信心。

　　直到唐阅转学之前，林烨的厨艺也一直是那样，不好不坏的。
　　当然，多少还是有点进步的。不过大部分时候他们还是吃的是林先生做的饭，林先生做饭非常好吃。也可能是在此对此之下，会显得林烨的比较惨烈。
　　没想到时隔两年，林烨做饭水平和林先生非常接近了甚至隐隐有超越的迹象，唐阅非常惊讶且惊喜。

　　说起来他俩口头点菜的习惯，其实也是从林烨之前练厨艺时养成的。
　　当时的林烨虽然厨艺很一般甚至说得上难吃，但很有他大学霸的钻研精神，一直勇于尝试，什么菜都敢做。
　　唐阅也同样无所畏惧地尝试了林烨很多诡异菜品。
　　林先生平时忙的时候，晚上都是林烨自己做饭。唐阅后来干脆想吃什么就买什么菜回来，再让林烨辣手摧菜，啊不，是花式创新菜品。

　　总之今天这一顿，吃得非常愉快。

　　唐阅洗好碗就准备要回去了，林烨在他走之前抛给了他一个东西。
　　唐阅接住一看，是一个他很喜欢的动漫人物Q版的钥匙扣，上面挂着一只银色的崭新的钥匙。
　　“大门钥匙，别丢了。”林烨不放心地嘱咐道。
　　“啊？要不然还是……”不要二字还没说出来，唐阅惶恐地发现自己被林烨直勾勾地盯着，顿时夺门而逃，“好的！谢谢哥！我走了，晚安！”

　　林烨走到阳台看着楼下，不一会儿就看见唐阅的身影出现，路灯下他的蹦蹦跳跳的身影看起来很轻快。
　　林烨觉得唐阅是个很能让人放松的人，一想到那人不时憨憨傻傻的可爱模样，他就会忍不住想笑，就莫名觉得挺开心的。

　　“挺可爱的。”林烨看着他消失在视野中，轻声说了一句。声音很轻，瞬间被晚风吹散，在无人知晓的夜里。

作者有话说

　　我们小烨，要自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