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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针织厂旧案(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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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覃爻很少有心神不宁的时候。
在他学会以麻木不仁的态度去冷眼旁观世事后,他甚至能让灵魂高高在上地睥睨肉.体所遭受的苦难。
在很长一段时间,覃爻都把自己的经历视作工作和修行,修行磨练了他的麻木和冷淡,工作增添了他的乏味和无趣。
但现在,覃爻心跳快的厉害。
自从见到那个骚包壮汉后,脑袋就像被谁狠狠来了一棒槌,他试图清醒,却在狂轰滥炸的心跳声中,越来越感到头晕。
他见过这个人,以一种相当不体面的方式。
路上,覃爻本来想给姜铭潜打电话,但考虑到敬业的民警就在旁边,他不得不放弃这个打算。
谢珣接了张登科电话,跑到大门口去迎接他们,至于摇成电风扇的大尾巴,给了张登科一点小小的男同追妻震撼。
覃爻下车,谢珣听张登科汇报情况。
“和解要多少钱?”谢珣问。
张登科如实汇报:“医药钱,说多也不是很多,就是有一个断了根肋骨,要做手术,有点麻烦。”
谢珣:“……”他把张登科拉到一边,偷偷摸摸打听:“你没看错吧,真是覃爻动手打人了?”
张登科叹气:“谢队,人覃老师这叫正当防卫,就是一不小心防卫过当。”
谢珣满脸写着不相信,他十分怀疑:“覃爻就一白幼瘦花瓶,怎么可能。”
张登科微笑:“我说谢队,你这不就暴露了。”
谢珣满头雾水:“暴露什么?”
张登科稍息立正,清清嗓子,正要高谈阔论一番,猛地感到身后一道视线扎穿后背,他立刻压低嗓音:“暴露你没见过覃老师脱衣服呗……我送他去医院的,医生给他上药,我发誓,我就瞥了一眼……”
谢珣脸色变了,手骨捏的咯吱作响,恶狠狠磨牙:“你偷看他。”
“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乱讲!”张登科连连摆手否认三连,长话短说:“反正练过的,不可能没肌肉,覃老师也只是身材好不明显,脱了衣服你就知道了,没点肌肉撑不出那么柔韧的…呃…”
谢珣攥紧拳头,眯眯眼微笑:“等死吧你。”
张登科一溜烟窜上车,跑得比兔子还快,警车冲出市局大门,绝尘而去。
谢珣回头,盯着一脸冷漠的覃大师瞅了半天,到底正事要紧,没工夫纠结这些,他把覃爻拉进办公大楼:“范德明说他不认识王奇。”
覃爻侧颜淡定,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谢珣就觉得他走神了,于是喊他:“覃爻。”
覃爻头也没回:“我听得见。”
谢珣和他在审问室门口驻足:“想好问什么了吗?”
“嗯。”
谢珣侧身让开道路。覃爻推门而入。
天光从缝隙间撒下来,楼道里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覃爻戴上了没有度数的全框眼镜,一手拿着牛皮笔记本和黑色中性笔,走了进去。
范德明回头,眯起眼睛看他。
覃爻笑了下,还算客气:“范馆长,好久不见。”
范德明在逆光看清他的瞬间,脸色就变了,他本来平静又淡定,但覃爻的到来就像撕裂了幕布,将舞台上遮掩的一切都暴露于人前。
“……”范德明十指收拢,嗓音低哑:“你不是警察。”
谢珣立刻解释:“临时请来的谈判专家。”
范德明压根没看他,他死死地盯着覃爻。
覃爻翻开笔记本空白页,随意地转笔,望向范德明:“那天你回到案发现场,想确认什么?”
“什么案发现场?”范德明装傻。
覃爻掀了下眼皮:“你的电动三轮车,已经销毁了吧。”
沈春霜朝谢珣招手,谢珣跟她走出审问室,沈春霜惊讶又好奇:“覃老师在问什么,你知道吗?”
谢珣摇头,他摆了下手:“安静听,覃爻做事肯定有他的道理。”
范德明脸部微微抽搐,这是竭力想隐瞒事实的急迫情绪造成的微表情变化,他缄默不言。
覃爻慢条斯理地说:“三十六年前那桩旧案,你是当事人。而王奇,就是你和舒凤琴的儿子。”
他甚至没有反问范德明,而用了相当肯定的语气。
此言一出,除了范德明,在场其他人都懵了。
而覃爻还在继续:“或者,让我们换个说法。三十六年前,杭丰针织厂作为榆西市举足轻重的国有部门,厂长地位不低,至少不亚于谢珣现在的职位。”
“……”谢二哈骄傲的挺起胸膛。
“即便如此,他也无法还自己女儿清白,严惩施暴者。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家丑不可外扬,但另一方面,有没有一种可能,就连厂长都动不了这个施暴犯。”
覃爻上身后倚,手里的笔转快了些,他微狭长眸:“打个比方说,以刑侦支队长的人脉和权能,都只能干瞪眼的嫌犯,是什么呢?”
沈春霜抢先答题:“家里有关系的!”
范德明脸色有点挂不住了,他想站起来大声斥责并否认,但他两腿发软,就像那位大人物事先警告过他,不要轻易招惹这个姓覃的。
而他恰好不幸地一脚踩上了他的雷区。
“我查过你的背景,”覃爻微笑:“高中毕业后你就下乡了,那个年代知青下乡,对么。”
范德明没有否认,他就那么死死的看着覃爻,眼神像淬毒的钩子。
覃爻优哉游哉地转着笔:“但是你下乡不到两年,就回了城里。”
范德明解释:“因为我考上大学了。”
“不对。”覃爻摇头:“你回城里一年后,才去念大学。你能回城不是因为你考上了大学,而是因为你有关系,可以提前回城里准备高考。”
范德明面部抽搐:“你到底想说什么。”
覃爻放下笔,笔尖正正好对准了他的心口:“你父亲就是范有为,当时的榆西市长,后来指点并提携裴焕文厅长的人。那天裴厅出现在档案馆,也是去看望你的。”
范德明终于跳起来了,他面耳赤红,粗声吼叫:“你少乱讲,我爸一生清廉正直,你污蔑我,你就是在污蔑他!”
覃爻不为所动,依旧淡定如初:“你看上舒凤琴又强迫了她,哪怕厂长想跟你算账,也不得不因为你的市长父亲而就此作罢,舒凤琴吃了个哑巴亏,名声也坏了,最后仓促嫁给王秉茂。”
“为什么那么仓促呢?”沈春霜插嘴问。
覃爻稍稍回头,眼珠向后转:“因为怀孕了,未婚先孕,在当时传出去很难听。”
“你应该知道吧。”覃爻望向范德明:“王奇就是你的儿子。舒凤琴嫁给王秉茂不到六个月,就生了孩子。”
谢珣疑惑:“打断一下,覃老师,舒凤琴多久生孩子这事,你怎么知道的?”
“……王桂芬讲的。”
“哦!”谢珣想起来了,在王井村时,覃爻给村长夫人做过催眠。
范德明脸色大变:“你们还去了王井村?!”
起初范德明十分镇定,跟没事人似的,但当提到王井村,就像戳到了软肋,他面色大变,一张脸越来越铁青。
而从他神色和微表情的变化中,谢珣敏锐地意识到,覃爻没有说错。
他回头,低声叮嘱陆子怡,覃爻和范德明所有的谈话都要录音,陆子怡比ok。
“是,王老夫人很讨厌你的儿子王奇,这你知道吧。”
范德明低着头,好半天,他才支棱起脑袋,一副全无所谓的摆烂模样,他摔回椅子里:“与我无关。”
覃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不动声色地说:“舒凤琴也失踪了,警方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她。”
范德明不说话。
覃爻:“你知道她现在哪里么?”
范德明:“不知道。”
覃爻拿起笔转圈:“你没必要恨她,是你毁了她,不是她毁了你。”
范德明忍不住反驳:“你放屁!就因为她爸去闹,老子没进成省机关,到现在就是个档案馆的闲职!”
覃爻抬头,轻蔑地勾了下唇角。
谢珣与旁边的袁湛对视一眼,袁湛轻轻点头:范德明这句话,侧面证实了三十六年那桩旧案的嫌犯就是他。
范德明也不傻,瞬间反应过来,他擦掉嘴巴上的唾沫星子,没好气道:“别套我话了,你们警察,尤其是你谢珣,暴力刑讯逼供还被停职调查过,你们套我话,检察机关不会相信你们。”
谢珣哼笑:“哦,你也知道我被停职调查过……”他抬了下手。
袁湛立刻给陆子怡使眼色:“暂停录音。”
陆子怡一脸茫然,但很听话的把录音停下了。
谢珣这才慢悠悠地吐出下一句:“那么,你说说看,为什么我被停职调查过,还能当上市局刑侦支队长呢?”
他两手合在一起,揉拳捏掌,又蹬了蹬脚,一副跃跃欲踹的模样。
范德明在高铁上就见识过谢珣一脚踹烂门锁的狂野暴力,他脑仁里嗡嗡作响,不由自主往后缩。
然而退无可退,他只能陷在冰冷的单椅里,色厉内荏地大叫:“你爸不就是个清洁工?!”
“好家伙,”沈春霜用了谢珣的口头禅,“不是我说,范馆长,你把中央委员叫清洁工??”
“为什么?”谢珣微微弯身,鹰隼般锐利的目光逼近他:“老范,你跟我解释解释,为什么我还能活蹦乱跳当这个支队长呢。”
沈大姑娘十分配合地唱双簧:“范馆长,你以为就你有关系能欺负人?”
“你、你真是、李……的儿子、他,他不就一个女儿吗?!”范德明虽然早有耳闻,但那个层级的大人物,子女身份都在保密档案里,凭他正县级的身份,远远摸不到由国安部中央保管的人事文件。
所以谢珣对外说他爸扫大街,范德明就只能相信。
谢珣起身微笑,居高临下道:“老实交代,范德明,王奇人在哪,是不是他杀了高洋?!”
范德明面白如纸,从前他依靠权势,让一个无辜受害的女人无处申冤。而现在,同样因为权势,他似乎再没有翻身可能。
只是谢珣、只是谢珣要查他,他有一百种方法脱身。
可如果、如果是中央要查他,从上到下一一问责,他负隅顽抗,绝对死路一条。
范德明咧了下嘴角,忽然开始大笑,他盯着谢珣笑个不停。
而谢珣面色阴沉,环抱双臂,脚底板很痒。
“停不下来了。”范德明发狠,狰狞地重复:“他已经停不下来了。你们抓了我,她也会死。”
“谁、谁会死?!王奇到底想做什么?”谢珣连珠带炮地追问。
范德明扭头,闭上嘴,一副不愿多谈的模样。
与此同时,出去接电话的袁湛回来了,他望向谢珣,谢珣和他走出审问室:“怎么了?”
“查出来了。”袁湛说:“经过对比,昨晚我们从河西口桥底下捞上来的剥皮尸,大概率就是卢旺达KTV老板张奎。”
“王奇杀了张奎?”谢珣愣住:“为什么?出于什么动机?”
“不知道,没人知道。”
谢珣攥紧拳头,咬牙切齿:“不,有人知道。”说完,他转身返回审问室,进去就一脚踹上了桌子腿。
一声巨响,范德明吓得一激灵,谢珣跟关了十亿年终于解开封印的大魔头一样,冷冽又凶狠地盯住他:“王奇为什么要杀张奎。”
范德明自知真相暴露,无论如何他的地位和身份都保不住了,干脆破罐子破摔,放肆地挑衅:“我说小谢,别在这儿跟我纠缠了,有这闲工夫,就去找下一个受害者。”
“哦对了,”范德明嘿嘿直笑,“给你们一个小提示吧,贱人生的那个杂种儿子,想尽千方百计,想认我当爹呢。”
一直没动静的覃爻突然站起来,他疾步离开审问室,谢珣斜乜一眼笑容扭曲的范德明,转身去追覃爻。
“出什么事了?”谢珣问。
覃爻丢下一句:“王奇还要杀人。”
谢珣震惊:“杀谁?”
覃爻快速拨通了一个谢珣很眼熟的号码。
谢珣正要说话,覃爻转身背对他,谢珣听见他恭恭敬敬的喊声:“裴厅,我是覃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