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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六夜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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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日,我都拉着盛香往后山跑,那处有一大片二师兄所植的药园。
小盛香一直是个乖孩子,我无论做什么,都信任地跟在我的后面跑,只偶尔偷偷拿眼角瞅我,却什么都不问,静静地自己揣摩,揣摩不透的便等着我告诉他。
我拿着小盛香开出的诊治的药方,拉起他的小手,绕过师父和二师兄的耳目,偷偷摸去药园。这孩子刚开始还总反抗着说他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可否请师姐将那一直冠在他名字前的“小”字去了。可惜,我对着他这么多年来都没见多改变的面容,左瞅瞅右瞧瞧,最后让他自己回头照照镜子去,这娃娃脸哪里能看出是十五岁了?于是他只好沮丧地放弃了。
我看着他一样一样的采药下来,在一旁将草药和它的名字给一一对上,转过身暗自对上之前在华天锦那处取的气,琢磨着该添减些什么。然后又在药园子里兜了好几圈,这里戳戳,那里探探,还不时悄声与那些个老资本草药们交流个些许。最后将盛香唤来,为他指了指几处的草药,吩咐着添上,再揪上几棵一个角落里的不知名的小草,吩咐着到时行针可预先将针在那草的汁液中淬上几日。
一番捣腾下来,将这孩子瞪圆了眼睛惊奇地盯了我好一会儿。
我有些不好意思,却抑不住地有些骄傲,得意地勾起嘴角冲着他笑着拍了拍干净手上的灰,道了句:别羡慕,天才便是这样的!
十日后,我们估摸着华天锦的身体应该调养得差不多了,于是便偷偷又下了山去。
华铭瑄因为朝中事务繁忙,早几日就回了京城,留下小半的人在园里服侍华天锦。到了怡园,下人恭敬地将我两请了进去,却不想,竟在这里遇见了六师兄。
华天锦依然半躺在榻上,手里执着一本书,只是气色较那一日见时要润了几分,而六师兄,则安静地坐在梨花木桌那处,一手半支着脑袋,看着对面看书的那人。
我们推门进去,见到得就是这样的情景。见到六师兄,我和小盛香均是一愣。
六师兄这几日总时不时的找不到人,如今想来竟是来了此处么?
榻上的人放下手中的书,徐徐向我们看来,又漫不经心地瞥了眼一旁的苏笙,嘴角微微勾起个弧度,道:“你们来了。”
六师兄回过神来,一见是我们,耳边就不自觉地泛起了红霞。
两边面面相觑,一时间却是找不出什么言语来。
榻上的人见我们这番情景,不禁笑开,挑眉道:“阿笙与我儿时便相识,只是多年未见,上次你们同来,我竟一时没认出他。所以,这几日便邀了他来叙叙旧,两位,这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我连忙摆手,直道:不是不是……
促狭地笑开,不想没注意动作太大,牵动了身体,禁不住微微咳嗽起来。六师兄忙过去轻轻拍他的背,为他顺气。
门外进来一个小厮,恭敬地行了个礼,道:“禀主子,盛公子吩咐下的药浴已经备好了。”
一旁的盛香像模像样地躬了个身,道:“七皇子,我们这就开始吧……”
我不方便常常下山,这药浴是前两日盛香亲自来嘱咐下的,整整熬了两日,现下,正是浸浴的最好时候。
琢磨着人家浸浴,我一个姑娘家,在一旁观看总是不妥,于是告了退拉着六师兄一同出去,他本还犹豫着不大情愿的样子,华天锦开口道此处有盛香便可,他这才跟着我退了出来。
怡园本是当年华铭瑄还在杳山之时,先皇命人在此处修建的一处园子,园中风景很是不错。
“六师兄,发什么呆呢?”举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从屋里出来时便是这般魂不守舍的样子,双眼直盯着前方的虚空发着呆,何曾见过这般模样的六师兄?
“浅浅,你和盛香真有十成的把握?”眼神中有掩不住的担忧,盯住我的双眸,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犹豫。
我回望住他,坚定地点点头。
“那就好。”轻声道,他抬首向那处的花丛看去,不知视线落在了那一朵娇艳之上,淡淡地开口,“我小时候曾随父亲入宫,那日御花园,大家都在玩,只有他一个人半躺在铺着软垫的宽椅上,静静地看着别人玩,后来我才知道,那就是传说中最得宠的七皇子。”
第一次见六师兄这样飘渺地神色,仿佛在捕捉某些虚幻而遥不可及的东西……
蓦然想,若是我,姐姐她会用哪一种神情,来想我?
小盛香学医学得甚好,他似乎不论做什么都能做得像模像样,所以,给华天锦治病这件事交给他,我很放心。那药浴的方子,浸针的汁水,每一样都做得仔仔细细,谨慎小心。
药浴过后,便是施针。这男子的胸膛,看便看去了,有何妨?我一脸的不在乎,屋里另外两个男人却一脸严肃地将我赶了出来。
两厢诊治过后,华天锦便昏昏沉沉地睡去了,盛香将这期间调养的药方留给园里另外的医师,便与我离去,主人家安睡了,六师兄也不便多留,也随了我们一同。
之后每隔几天,盛香就要下山施针,每次回来都是一脸的疲惫,见到我却强作出一脸笑颜,只道:师姐,我不累。我本是要与他同去的,但因离得我十七的生辰近了,师父与二师兄便更加关注我的行踪,寸步不离地指导我练功,便是我上山近七年,恐怕也不及这几日进步得多。
近来,总反复地梦见那个人,每次都是立在我床前半步,静静看我,然后俯身轻吻额头,唤我:浅浅……
我有些不敢亲近师父,生怕他发现我红得发烫的耳朵和腮边飞出的朵朵红霞。
满了十七,便可见到姐姐了吧,我暗自在心中孕出朵朵的繁花……
月余后,便到了我生辰的日子。
这一日,小盛香最后一次下山为那华天锦施最后一次针,此次过后,只需每日按照药方调理身体,不出半年便可基本痊愈了。
我换上了新做的浅紫色纱裙,与师父站在一处,端的是相印成辉。
按我在桌前坐下,取了梳子绕到我身后,一下一下地为我梳理发丝,这是师父第一次为我梳头。先前,总是我站在那个位置的,突然地颠倒让我有些局促,欲起身,却被他轻拍肩膀按下,动作轻柔,却容不得抗拒。
仿佛在打理某样稀世的珍宝一般,缓缓地,每一下皆梳至发尾,这样的触感让我想到他,却是比他更加的小心翼翼。
“浅浅……”他轻声开口。
“嗯?”
他似是微微犹豫了一下,继续开口道:“你,可是喜欢姐姐?”
“喜欢啊。”我答得毫不犹豫。
“那——你是爱他么?”声音有些微颤。
我愣了一下,那日,古董店老板大人也曾这样问我,是否喜欢,然后,是爱么?我沮丧地低下头,用极低的声音回答: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已经不知道到底有多喜欢……
身后的人,久久地默不作声。
抬头一看,发已成。师父的手艺,果然是极好的。
宛然一笑:“师父手艺真好,平日里不见师父梳头,倒是不曾生疏。”
他依旧不语,眼里只带着淡淡的笑意,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便去看师兄们那生辰晚宴备得如何了。
傍晚时分,小盛香才匆匆赶了回来。
二师兄笑问,这大日子的,怎么到此时才回来?这是再迟了一刻,我们便不等他就开席了。
他示了示手里的东西,一个檀木的小盒子:“这不是取礼物去了么?若是没有礼物,恐怕就是回得再早,师姐也不会让我入席!”
我忙一把接了去,轻斥了一口:“就你机灵!”
“迷梦?”我惊诧地看着盒子里的浅紫色珠子,疑问地看向他。
“早听师姐说过曾有个这样的小珠子,我便去山下镇上的玉匠那里定做了一个,紫玉做的,也不知道与你原来那个一样不一样。”盛香笑着道。
我宝贝地将东西捧在手心里,这与我的那个若是放在一处,估摸着一定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了,小盛香的心思,确是花费了不少。
小心翼翼地将东西收好,狡黠地环视其他几人,挑眉道:“小盛香都如此有诚意,师父和两位师兄,你们,不准备意思意思?”
这礼物,本是每年生辰必然要备着的东西,今年自然也不会落下。
六师兄准备的是一只精致得纸鸢,道是用来解我那喜欢飞的念想。
二师兄是一颗能解万毒的丹药,这若是搁到江湖上,不知会有多少人哄着抢着要这颗丹药吧。
师父则笑意盈盈说礼物已经送出了,我正疑惑着,他指了指我的头发,我顺手摸去,那时未在意师父往我头发里插的是何物,如今一看,竟是一支墨玉的发簪。
都知晓我喜玉,这千金难求的墨玉所制的发簪,确实投了我的心头一好。
我喜滋滋地将礼物都收好了藏进屋里,一场小宴也比往常更加开心。
宴后,我拉了小盛香坐在屋顶,等待着这一天的过去。
“小盛香,你说,三更一过,我姐姐就会来看我了吧?”我抬头望着茫茫星空,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身边的人。
“不知道。”这孩子倒是回答得老实,收到我不满地眼色,立即又补充,“应该——会的。”
“唔——”我满意地点头。
有些累了,便靠上了他的肩膀。
“姐姐,一向是说话算话的。”
“他是世上最美的人,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被迷了眼睛……”
“他喜欢为我梳头,喜欢摸我的脑袋,喜欢捏我的脸,他说,他是喜欢我所以才这样对我的……所以后来他无论怎样,我都不闪不躲的……”
“他喜欢唤我浅浅,还说我是他一个人的浅浅……”
“他不喜欢我为他受伤,所以那次把我远远地送走。其实我不怕疼的,真的不怕,可是那次真的很疼很疼……疼得天都黑了,那里本是不会天黑的……”
“我那时只听得他说要我等他,所以我便等了……姐姐不会说话不算话,所以一会儿他一定会来找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