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心》晚来风徐

14、还行

　　《诛心》

　　晚来风徐/文

　　姜璃骨子里是个孤独的人，父母总是忙，打从有记忆起，就一直都在外边干活。所以在姜离小小的最需要关爱的年岁里，记忆里只有漆黑的又凄清的家。
　　等到年岁渐长，父母仍旧是忙，她也早过了缠抱着母亲，要母亲抱，和母亲撒娇，喁喁细语的年纪。
　　和妹妹姜珞虽然亲近，可至亲姐妹，性子也是不同的。
　　姜璃偏内敛，姜珞却活泼跳脱。周末或是放假，姜珞总有不完的同学、同伴，反倒姜璃大多时候都待在家里，像是生了根的树，从容却寂寞。
　　又因差着四岁，还是有些小小的代沟的，只有姜璃鼓励、安慰姜珞的份，她的事却很少能和姜珞诉诸于口。

　　也就是姜珞大了，倒难得有姐妹两个这样喃喃耳语的时候。
　　姜璃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开口。
　　她不为的是和妹妹倾诉，也不为的是寻求妹妹的支持或是反对，就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回答她的疑问。
　　她道：“同校不同系，他就是咱们县城里的。”
　　“个子高不高？人呢是胖还是瘦？长得帅不帅？”
　　姜璃失笑。

　　姜珞用肩膀拱她：“你笑什么笑？找男朋友，外貌不是第一但也是重要的啊，不然为什么选他？”
　　这话不无道理，这世上的道理也有很多，姜璃自己就能罗列出一堆道理来，可人活于世，却不是件件桩桩，都能按道理活着的。
　　她有些惆怅。
　　很多事，从来不是她选的，她永远是被选的那一个。许珩这个人是，他们之间这段感情也是。

　　她也不明白，甚至也痛恨自己的性子，明明她应该掌握主动权的。
　　她对许珩没那么爱，也不是那么想要谈恋爱，更不会因为害怕错过许珩就再也找不到更合适更中意的人。
　　还有，明明是关乎她自己的终身大事，关系着她一辈子的幸福与否，她却总是身不由己，随波逐流，有意无意的任由旁人掌控着她的人生之舵。
　　为什么她总是粘粘乎乎，不那么脆快？
　　明面上好像是一副潇洒、超脱的作态，幸福是人生之幸，不幸是人生之命，可到底心理上还是会觉得不甘、不平，甚至在面对不完美的时候有些龟毛，却仍旧没法明确的说“不”。

　　*

　　姜璃敛笑，道：“又不是明星，就算帅能帅到哪儿去？何况你这话当真说错了，人生得好看不好看，和他的品行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找男朋友，人品总得是第一的。”
　　“也是，那他对你好不好？这总得是必需的吧？”
　　“嗯，还行。”

　　姜璃答得保守，毕竟她也实在挑不出来许珩对她哪儿不好，如果忽略两人难以在心灵和精神上达到契合这一点儿，做为俗世中的一对男女朋友，许珩足够优秀，人品足够淳朴，待她足够妥贴，已经是俗世意义上的好男人了。
　　但听在姜珞耳朵里，意义就大不相同，她认为许珩待姜璃一定很好，只不过姐姐害羞，所以答得如此谦虚。

　　姜珞又问：“那他工作呢？解决了吗？他们家家境怎么样？你们俩都留在Z城吗？”
　　姜璃忍不住嗔怪的道：“你问的倒详细，怎么这么关心我的事？我问你，你是不是早恋了？”
　　“嗤。”姜珞懒懒的道：“我才没有。”
　　姜璃看她，道：“没有就好，我倒不是反对你谈恋爱。”
　　“啥？”姜珞有点儿傻。

　　姜璃好笑的道：“有喜欢的，或者喜欢你的，预先定下也没什么不好啊，不过感情这种事是个人没法控制的，好的感情能让彼此两个发挥最大潜能，成为最好的自己，但软丈红尘，更多的感情是让人深陷泥淖……尤其你马上就要高考了，弄不好，很有可能是两败俱伤，感情没捞着，高考也没考好。”
　　她摇摇头，一副“不可言说”的模样。

　　姜珞十分坚决的道：“不管感情是好的还是坏的，也不管感情会不会影响到我，总之我没有喜欢的人，也没有喜欢我的人，你就只管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不会谈恋爱的。”
　　“也行，等到大学再谈吧。”
　　“那你呢？你在大学里谈了几个？”
　　姜璃微窘，道：“我只是个例，再说了，我性子多么的无趣。”她耸耸肩，道：“其实我也没那么……”

　　姜珞却上下打量着姜璃，道：“姐，你这话不对啊，压根不像正在谈恋爱的人该说的话。你和你男朋友感情好不好？是谁追的谁？”
　　“还……行……”
　　什么叫还行，姜珞终于发觉出不对劲儿来。按理说，谈恋爱的人一提到对方，不应该双眼放光，满面娇羞吗？
　　可姜璃这副八风不动的模样算怎么回事？
　　自己问一句她挤一句，根本不是她不想说，是没什么可说的吧？

　　姜珞道：“你性格这么文静，一准是他追的你，既然是他追的你，他一定很喜欢你。你要是一点儿都不喜欢他，你也不会答应……”
　　姜璃在心底长长的叹了口气。姜珞虽然还小，可人在高中时期，三观基本成形并且定型，除了阅历少，心智还不算成熟，但在某种意义上说，她的很多看人看事的观点都有了相当的标准。
　　所以，姜珞的推理完全正确。
　　可偏偏自己的所思所行，完全悖于常理。
　　如果换成别人这么做，自己是旁观者，一定会毫不客气的评判一句：你丫有病吧？既然没那么喜欢，为什么要答应呢？既然没答应，为什么不明确拒绝呢？

　　姜珞还在那儿说呢：“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理的，同理推之，没有感情的恋爱也是不道德的……”
　　姜璃喟叹：可不么，所以她是害人害己。
　　她自问：那又怎么办？
　　姜珞语出惊人：“分手呗。”
　　“分……”姜璃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有些茫然，问姜珞：“无缘无故的，怎么提分手？”
　　“就说你俩性格不合。”

　　这真是个老套，却又横行天下的借口，姜璃想到的不是分手后自己会怎么样，先想到的是许珩会怎么样。
　　她总觉得，她冒冒然的绝情绝义的提出分手，对许珩会是个沉重的打击。
　　但她之所忧，却没法再和姜珞说了。
　　不然姜珞一定会说她：你这哪儿是谈恋爱，这不分明是献祭吗？
　　哪儿有人不考虑自己的荣辱得失，一味的以成全对方考虑的。
　　所以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像她这种优柔寡断的人，受到什么样的挫磨都是活该。

　　***

　　夜里，姜璃睡不着，无意识的把个毛绒小熊翻过来覆过去的搓弄。
　　大抵女孩子都不能抵挡这种软软的小东西，就像女孩子没法抗拒bling bling闪耀的东西一样，哪怕华而不实，可对于女孩子来说是不可或缺的东西。
　　姜璃也不例外。
　　和谁送的没关系，最重要的是这软软的小东西，能给姜璃以安慰和温暖。这也是她几次想把毛绒小熊打入冷宫，都没舍得的最关键的原因。

　　毋庸讳言，姜璃是孤独的，寂寞的，可回到家里，这种孤独感、寂寞感便消解了不少。
　　和父母的关系还是那样，她不可能像小孩子那样依赖、撒娇，也不会和他们有更近一步的感情上的亲近。
　　他们有他们干不完的农活，姜璃帮的有限，少有促膝谈心的时候。

　　姜璃才干了两天，姜妈妈便让她待在家里，美其名曰“督促”姜珞好好学习。
　　各人走在各自的轨道上，个体还是个体，看似没什么关联，但血缘亲情是看不见的东西，在这种氛围里，姜璃还是能感觉亲情对她的治愈。

　　其实姜璃也干腻烦了。
　　农活是最没技术含量，最机械最麻木却又最消耗体力的活计。矫情点儿说，完全不需要带脑子，甚至可以说是治愈心理疾病的一大有效辅助手段。
　　身体累到极致，躺倒就能一觉睡到天大亮，脑子里完全来不及东想西想，远离烦恼，远离颠倒梦想，所以心无挂碍。
　　也好，她一边督促姜珞复习，一边自己复习六级英语。

　　故乡是个最有意思的东西。从前姜璃是讨厌这个生养自己的小村庄的，她嫌这里的乡邻不够厚道，因父母老实，左邻右舍以及乡邻不知道在鸡毛蒜皮的事上多少次欺负她家。
　　也许是一只鸡，也许是一条狗，也许是一棵树，也许是地垄边界的界石，再不就是一亩半亩的谷穗，总能闹得沸反盈天。
　　母亲的眼泪，无处可撒的泼，父亲的隐忍，乡邻们肆无忌惮在夏日夜晚的公然嘲讽，都像拍到姜璃身上的惊涛骇浪，让她窒息，让她厌烦，她之所以能够考出去，逃离家乡是她最大的精神支柱。

　　可年纪渐大，仍旧是那一方穷山恶水，也仍旧是藏着小奸小坏的乡邻，可对于姜璃来说，却有着更深重的意义。
　　她在这种故乡的滋养中，不需要陪伴，心灵也不会贫瘠。
　　再则许珩也不是个会煲电话粥的人，两人一天也发不了三天信息，早、中、晚而已，都是些客客气气的外交辞令：吃了吗？干吗呢？
　　以至于姜珞偶尔瞥到，简直大摇其头：你们两人这是谈恋爱啊，还是晨昏定省啊？简直太无聊了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