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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北方有个小镇叫黑尔,南方有个小镇叫热尔,西方有个小镇叫沃克,从黑尔镇到沃克镇,从沃克镇到热尔镇,从热尔镇到黑尔镇,等距。这三个属于三个国家的小镇,围出了一个等边三角形区域,名叫斯万桑。斯万桑外是一片似乎没有尽头的森林,名叫塔索斯森林。斯万桑的内接圆是一个模糊了边界的区域,名叫卡斯西,它不独属于任何国家,也不共属于多个国家,俨然一个脱离于地球而存在的世界。斯万桑内卡斯西外的三个区域,分别属于自己的国家,却又共同属于三个国家。三个区域内各有一片森林,靠近黑尔镇的叫黑尔森林,靠近热尔镇的叫热尔森林,靠近沃克镇的叫沃克森林。圆心是一座荒山,名叫荷尔荷尔特山,山顶有一棵枯血皮槭,名叫瑟润。瑟润北侧十八米远处,有一块巨大的顽火辉石球粒陨石,名叫维斯佩尔。瑟润和维斯佩尔之间有一座木屋,名叫木夸克斯,坐北面南。荷尔荷尔特山西侧山体有一条小路,连接于山顶和山脚之间,名叫法布瑞斯路。荷尔荷尔特山西南脚,距离地面七米远的地方,也有一座木屋,名叫席巴,背靠荷尔荷尔特山。席巴门前有一条小路,连接于席巴与山脚之间,名叫瑞妮路。卡斯西内有一片圆环形森林,名叫西西弗斯森林。西西弗斯森林的外圆与卡斯西的边缘重合。西西弗斯森林与荷尔荷尔特山之间,是一片由沼泽和草原混合而成的生态结构,名叫薇丝生态结构,里面分布着九条河,分别叫拜西尔河、柯瑞塔河、吉内薇薇河、哈娅河、伊沃娜河、洁塔河、皮媞娅河、瑟瑞阿菲娅河和伍萨玛荷河,它们交织成一个河网,环绕在荷尔荷尔特山周围,名叫斯提克斯网。河边生长着芦苇丛,栖息着赤颈鹤、灰鹤、白鹤和天鹅。
      我叫伊泽哈尔·克伊曼,是一个宇宙学家,曾经住在木夸克斯中,现在也是,只是它不再是同一座木屋,虽然它从未被改建过也从未被移建过,甚至都没有被修缮过。我住在现在这座荷尔荷尔特上的这座木夸克斯中,仰望曾经那座荷尔荷尔特上的那座木夸克斯已经七年。
      如果科学有顶点,当然,科学没有顶点,但是如果它有顶点,那个顶点是100,那么现在斯万桑外的世界发展到了1,斯万桑内的世界发展到了8。如果科学发展到了10,世界会毁灭;如果科学发展到了20,世界会变得纯净、无污、无病、无灾;如果科学发展到30,世界会毁灭;如果科学发展到40,世界会进入一种近乎于玄幻的境界;如果科学发展到50,人类可以轻而易举毁灭整个宇宙。1到10之间,不是隔着9,也许隔着1也许隔着10000,8到10之间也不是隔着2,但是50到100之间却隔着一个固定并永恒且无限的50。当50向前推进1的时候,100向后延伸1,当50向前推进2的时候,100向后延伸2,当50向前推进10000的时候,100向后延伸10000。当科学迎来了10以后,20和40以及30和50就不会再到来,100将归为0,唯一的拯救办法是,在它到达10之前拦截住它,然后用漫长的时间改变它的方向,让它绕过10跨到20,而唯一能阻止1奔向10的是8。
      科学的发展是个不可控的过程,如果科学的萌芽是一个圆点的话,它不是荷尔荷尔特山而是太阳,向四周散发出无数的光芒,每一条光每一根芒都是一条分支一条路,每条分支每条路的尽头各结出一个果,这个果又是另一个太阳。当科学家们从圆点出发,在前往下一个太阳的路上,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会捡到什么。在下一个太阳处等着他们的无数新生的科学家们也是。如果有人捡到了一个危险的东西,这个东西对人类的生存产生了威胁,不是捡拾者的错,也不是那条路的错,更加不是那个圆点的错,那是一种不是错的错,不是对的对,不对不错,又对又错。它只是一种存在。我们怎么能责怪一种存在?我们也无法不让它们存在,所以我们阻止他们去捡起它们,争取在他们发现它们以前,斩断从1通往10的所有路。
      那天早上八点钟,当我从木夸克斯中走出来,抬头看了一眼,便发现一切变成了现在这样:一座荷尔荷尔特山悬在另一座荷尔荷尔特山上空,却没有占据它上面的任何空间,云朵自由漂浮,鸟儿和飞机畅飞无阻,仿佛那座荷尔荷尔特山并不存在一样。
      我们被困在了荷尔荷尔特山上的荷尔荷尔特山上。我被困在了这座荷尔荷尔特山上的这座木夸克斯中,那个穿橘红色衣服的人被困在了那座荷尔荷尔特山上的那座木夸克斯中。我试图跟他沟通,但是他从没理会过我,只是一直朝这里看。那座荷尔荷尔特山上只困着他一个人,但是他似乎并不觉得寂寞,这座荷尔荷尔特山上除了我还困着一个名叫布瑞塔妮娅·薇诺娜·斯崔伊霍恩,右脸颧骨上长着一颗黑痣的女地质学家,但是我却觉得无比孤独。
      我常常在薇丝寻找食物,也常常游过斯提克斯网到西西弗斯森林寻找出路。她常常在斯提克斯网边寻找食物,散步或静坐,偶尔下河游泳。
      有一天我从西西弗斯森林返回来时,在斯提克斯网边与她相遇。
      她说:“我的脑海中闪现出一个字。”
      我说:“什么字?”
      她说:“一个古努比亚字母,说了你也不懂。”
      我说:“古埃及的象形文字很有趣,‘m’像只猫头鹰,‘i’像左脚踩在地面上右脚踩在小腿肚子上的人的下半身,‘r’是个椭圆形,‘t’是个半圆形。”
      她说:“楔形文字创造了人类历史上最早的文明。”
      我说:“不知道为什么,我也想起了一段古埃及象形文字的译文,‘他说,安宁地来到这里并穿越天空的人,就是太阳神’。”
      她说:“‘箭’和‘生命’在苏美尔语中是同一个词。”往席巴走去。
      这里的天空总是遮盖着厚厚的灰黑色云,让太阳光无法照射到大地温暖我们。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味,与冰冷的河水融合在一起,闻起来即腥又香。
      这里没有人定居过的痕迹,却有人生活过的痕迹,似乎从不曾发展出过城镇乃至小村庄,但是当我四处走动的时候,有时候会看见一只浸泡在河里的鞋,因为时间太久远而开始泥化,只需一个细小的水波就足以让它散成一片如被焚烧过的纸的碎屑和一些锅底灰混合着被装在一个杯子里用一些开水像冲泡咖啡般冲泡过的混合物,细小的黑色颗粒让河水变了色,大的碎片则随水流翩飞,有的顺水流流向远方,有的沉积在某个水流平缓处,等待下一个能够让它远行的水波;有时候会看见一件挂在荆棘上已经褪色的浅黑色衣服,随手一摸便会握住一把粉末。
      白天的时候,四周总回荡着从西西弗斯森林里传来的孤鸟的哀鸣声和从薇丝中传来的虫鸣声。夜晚的时候,鸦声回荡,蝉鸣四起,偶尔伴随着几声狼嚎,还夹杂着一种似马抽鼻子的声音,以及风的呜咽声。有一种声音是无论白天还是晚上都会出现的,那就是树枝被折断的声音。
      这里看起来有限却无限,就说西西弗斯森林,你永远也到达不了它的尽头,就算你日夜不停走一辈子。不是因为它太大。如果你今天在里面走了十个小时,边走边刻记号,而不仅仅是在树枝上拴一根绳子,那么第二天你会发现那些刻痕莫名消失无影踪,而可怕的是那些植物并没有被移动过。根系深埋于土地中的植物会自己移动,这样的事通常会给人带来恐惧感,但是我现在所面对的不是一般情况,所以它反而会给人带来安全感。当你从不合理的事中体会到了安全感,那么你所面对的危险已经超过了你所能想象。如果那些植物被移动过,我可以推断是有人移动了它们,或者我正身处一个移动迷宫中,这证明我还没有远离现实,但是它们没有被移动过,而是刻痕自愈了,这是超自然现象。当人身处困境的时候,与缥缈的无法解释的现象比起来,更愿意选择面对实实在在的难题和危险。
      这里有六具骷髅,一具躺在斯提克斯网西段的伍莎玛荷河边;一具挂在西西弗斯森林南段边的一棵血皮槭上;四具躺在西西弗斯森林内一个位于一棵乔松下的坑洞中。我把生长在西西弗斯森林南段边的那棵血皮槭叫做尔肯,把生长在西西弗斯森林内的那棵乔松叫做奎因内特,把位于乔松下的那个坑洞叫做苏哈,把躺在伍莎玛荷河边的骷髅叫做弗若斯特,把挂在尔肯上的骷髅叫做尔斯肯,把躺在苏哈内的四具骷髅由右至左分别叫做梅那荷木、马西、马克和凯西。弗若斯特的脚掌深陷水底淤泥中,脚踝至脖子部分浸泡在水里,头露在外面,背靠着水中的一簇芦苇。尔斯肯由不锈钢丝串联在一起,挂在尔肯的一根北枝上,头垂挂在树枝南侧,脚垂挂在树枝北侧。梅那荷木、马西、马克和凯西都是头露在外面,脖子一半埋在土中,一半露在外面,脖子以下全部埋在土中。
      我一直幻想能有一次机会进行一场长长的旅行,尽管从没成行过,心里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其实是成行了的,只是被我遗忘了。
      那是一场什么样的旅行呢?
      不管旅途愉快还是不愉快,一定都很累。
      我常常觉得很累,也许正是那次旅行的后遗症,旅行结束后就再也没有从疲劳中缓过来。或者,旅程结束了吗?会不会还在继续,我却无知无觉。
      我一边在森林中穿梭,一边叹息了一声。这里到处透射着明亮的光线,树和草上全是光斑。空中飞舞着米色飞絮。放眼望去,它们无边无际。
      我来到奎因内特旁,看见它的树干上出现了四个符号:T、X、Z、S。“T” 在符号学中代表“生命”。符号在符号学中的意义并不能简单地理解为某个单词首写字母的缩写,它甚至都不是字,更谈不上是象形字、形声字、指事字或会意字,它不像形,不表音,不指事,无法意会。
      我反复思考这几个字符,像在一张纸上打草稿那样,在脑中把它们写出来,进行切分,然后擦掉,再画出来,再切分,发现如果用一条直线对“T”进行竖切的话,它的左右两半互为镜像;如果对“X”进行竖切(横切)的话,它的左右(上下)两半互为镜像,把它的左右(上下)两半各围绕“X”与切线的交叉点顺时针或逆时针旋转180度的话,它们互为对方;如果对“Z”进行横切的话,把它的上下两半各围绕“Z”与切线的交叉点顺时针或逆时针旋转180度的话,它们互为对方。“S”与“Z”一样。
      我继续往前走,在奎因内特背后看见一尊灰石雕塑:一个浓眉美目,鼻梁高挺,脸型棱角分明,身材健壮的天神,右手握弓,左手握箭,作拉弓射箭状。他的左眼中刻着一个八芒星。雕塑背后,一团火在慢慢靠近。我走到雕塑前,用手摸了一下八芒星,指尖刚触碰到它,它就像一扇门一样被推开。我的右手陷进他的左眼中,然后整个人都被吸了进去,坠落在八芒星的其中一条线上,站稳后发现八芒星悬在茫茫宇宙中。我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于是被某种真实感拽回森林中,周围一片昏暗,抬头看见天空堆积着很多乌云,像一座座绵延起伏的山,无比壮观。水瓶座抱着一个水瓶从乌云中走了出来,他来到奎因内特上方,把水瓶中的水倒了下来,那些水形成一条瀑布浇灌了奎因内特。一支箭从我头顶上方飞过。我四处看了看,没有看见任何人,也没有看见任何可疑事物,抬头发现射手座正站在一艘木筏上面,顺着瀑布往下而来,他手中的箭正瞄准我。我转身往森林外跑,一口气跑到斯提克斯网边,并快速跳进伍莎玛荷河中,然后坠入一片广阔无边深不见底空无一物的大海中。无论我如何往上游,最终都只是慢慢往下沉。我一边挣扎一边透过水面看见海的上方是大地。我剧烈咳嗽起来,然后发现自己没有被水呛着,我可以自由呼吸,于是顺了顺气继续抬头望。瑟润、荷尔荷尔特山、薇丝、西西弗斯森林、斯万桑逐渐显现,仿佛自己正坐在宇宙飞船上慢慢飞离地球,视野越变越宽,那些陌生又熟悉的事物越变越小。我的心里莫名滋生出一股淡淡的似有若无的悲伤。周围的光线越来越暗淡,却也越来越明亮,仿佛两个交叠在一起的世界,一个在悄悄闭上眼,一个在慢慢睁开眼。当闭眼的完全闭上,睁眼的完全睁开后,我看见自己悬浮在外太空中,双手各握着一个玄铁秤盘,左秤盘重,右秤盘轻,左秤盘内装着一条绿色龙鱼,右秤盘内装着一条红色龙鱼,它们不停地游来游去,绿色龙鱼游出了一个玫瑰花形轮廓,红色龙鱼游出了一个红花石蒜形轮廓。伴随着一阵鼓声,金牛座出现在前面不远处,它朝我狂奔而来。巨蟹座、摩羯座和天蝎座分别从右、后、左边朝我冲来。我往上一跃,它们便撞在了一起,如一朵花朝四方开放,并迅速凋零,往下掉落。我跟在它们身后坠入无底深渊。一个个如脸盆大的星系朝我们飞来。我伸出双手去抓它们,于是两个秤盘从手中掉落。越往下坠落,遇到的事物越少,最后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仿佛自己是一只在一块黑色幕布上孤独爬行的昆虫,唯一的亮光是两只正在幕布的另一面相互追逐的荧光蝴蝶。当后面那只蝴蝶追上前面那只蝴蝶后,它们撞在了一起,粉身碎骨。“咔擦”的一声,响彻宇宙。听起来像一条树枝被一只脚踩断了,也像一根骨头被一双手折断了。我掉进那片蝴蝶星云中,然后浮出了水面,看见头戴花环的处女座正蹲在河边洗手。看见我后,她站起身朝着一个未知的方向走去。我跟在她身后来到一个断崖边。断崖下是一个宽广的湖。白羊座从湖边朝断崖跑来,它飞檐走壁来到断崖顶上,朝我和处女座身后跑去。我沿着一条蜿蜒小路来到湖边,看见湖底躺着、立着、斜着九尊残缺不全的黑石雕塑。无数美丽的鱼穿梭其间。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我的右腿肚子上蹭了一下,低头看见是白羊座。它的影子拉得很长,一部分印在地面上,一部分印在湖面上,印在地面上的部分固定不变,印在湖面上的部分随着微风前后晃动,让整个影子看起来像一具一会儿被斩成两半一会儿又恢复完整的尸体。夕阳的余晖洒在湖面上,让整个湖看起来像一个血池。我眼前一黑,一头栽进湖中。在我掉进去的那瞬间,我睁开了眼,那些雕塑也纷纷睁开了眼。“伊泽哈尔……”好几个声音在呼唤。听起来沉闷、空洞而响亮。一个气泡从一尊雕塑的嘴里冒了出来,缓缓朝我飘来。我想象着当它触碰到我后如烟花般碎裂四散的画面,看着它越来越近,不知道是期盼多一点还是抗拒多一点,只是希望能送一条永远没有尽头的路给它。无数的黑色烟雾从水底升起,渐渐染黑了整个湖。“在这里。”我听见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我朝那个声音伸出了手,抓住了一只角,被它甩出了水面,当我在空中翻转的时候,看见白羊座的头慢慢在湖面上隐没,随着它一点一点往下陷,湖面也一点一点在缩小,在最后一滴湖水缩进白羊座的右角尖后,它们一起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空气中,仿佛那里不曾存在过一个湖,也仿佛世间从不存在过那样一只白羊。
      我面前出现了一片石林。我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抬头看向天空,那里漂浮着一朵朵灰云,不见那座荷尔荷尔特山的踪影,我很想给自己找一个理由,我之所以无法看见那座荷尔荷尔特山是因为我的视线无法穿透那些灰云,而它正躲在它们身后,但是我不想自欺欺人。我被一种充满了绝望的希望和一种充满了希望的绝望所包裹。我感觉自己像一棵独自生长在一片荒原中的树,被我在西西弗斯森林里叹息时呼出的那口气吹倒了,但是没有倒在地上,因为身后不远处立着一块绿色玻璃陨石。我用手扶着那块绿色玻璃陨石,低头看向我的脚,它们半陷于泥沙中。那些沙就像一台无法显示画面的电视上的雪花屏幕。我闭上眼静静地休息了十几秒后睁开了眼,看见一个人也正如此低头看。我仿佛站在一面镜子上,和镜中的自己脚掌心对着脚掌心,俯身看自己或者对方。我吃了一惊,一丝凉意出现在心尖上,并迅速坠入左心房,瞬间跑进了右心房,然后在里面四处游荡,横冲直撞,激起一片血浪。我被震荡得心脏乱跳,它忽快忽慢,既快又慢,仿佛无数的心脏重叠成一个心脏,它们有的快,有的慢,有的极快,有的极慢。震天的擂鼓声从胸腔嘣响。千万条心电图在沙滩上起起伏伏,如流云漫卷,似海浪涌动,仿佛一只拥有千万条腕的章鱼,正在沙滩下面爬行舞动。心电波越来越凌乱,相互交错成一张网隐入沙层,不停朝地底深处坠去,直奔地心。
      我擦了擦汗,又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那里一片灰白,似乎那不是天而是一块布,太阳永远不会在上面升起,雨雪永远不会从上面降落,那个我在不久前看到的夕阳,不是从这片天隐没而是另一片天。
      我跨进石林中,踩断了一根血皮槭枝,那声清脆的“嗒”让我的右手微微颤抖。它听起来就像一声不完整的“嘀嗒”声,仿佛一面逆行的钟上的一根秒针只走了半秒,然后悬停在了半空中,迟迟不肯落下那关键的一脚。我的眼前浮现出一个巨大的转轮。一把看不见的锯子在转轮中心锯出了一个正方形。一只看不见的手从转轮背面把一块长方体形木条推了出来,露出了一个正方形空洞。从空洞的另一边冲出一个数字:“0”,它一边朝我极速飞来一边变幻成“9”、“8”、“7”、“6”、“5”、“4”、“3”、“2”,最后变幻成“1”,然后发出“嗒”的一声巨响,仿佛宇宙深处某个地方裂开了一条缝,无数如石头般沉重的东西正打算从那个裂口中冲出来。转轮突然旋转起来,越转越快,最后变成了黑暗中的一片亮光,把我带回了现实。然而我发现我并没有站在石林中,而是身处一个位于一片树林中的青苔沼泽内,地上分布着无数披着青苔的隆起,它们看起来像一个个绿色的大脑。树林中光线充足,但是天空中依然没有太阳。树林外雾气朦胧。我在树林中走了很久,不停寻找着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的东西。无论我在这里遇到或找到什么,它都是我所要寻找的。我从没在如此明亮的地方待过,它比我所经历过的被太阳照耀的任何一天更明亮。我在一个隆起上坐了下来,突然看见旁边的一个隆起动了一下,然后十几个隆起跟着动了起来,最后目光所及处的隆起都跟着动了起来。我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蹲在一个隆起前,剥开覆盖在上面的青苔,发现它只是一个石头而已,又连续剥了几个,依然都是石头。我离开树林,站在树林外看着树林内,像隔着一块玻璃看着对面。我往前跨了一步,靠在一棵一半在光里一半在雾里的树上,左眼看着对面那棵三分之二显现三分之一隐藏的树,右眼一片朦胧。我闭上眼靠着树休息了一会儿,十几分钟后再次睁开时,发现眼前的一切不再是四维,却依然立体,左右两边犹如两副画紧靠在一起,围成一个缺少一面的空心三棱柱,横切面呈“V”字形,它们的棱有时候朝这边凸起,有时候朝另一边凸起,当它朝这边凸起的时候,棱正对着我,当它朝另一边凸起的时候,我面前是一条三角形的路,两幅画的相接处就是路的视线尽头,而路的真正尽头隐藏在视线尽头后面,那里似乎潜伏着什么。我眨了眨眼,一切恢复了原样。我盯着不远处的那棵树静静地休息了一会儿后,再次睁开眼,于是又看见了二面三棱柱的棱。如果想知道三角形路的尽头有什么,只需要一直沿着它往前走就可以找寻到答案,但是如果想知道二面三棱柱的第三面有什么,就有些难度了。我斜着身子往前上方一跃,跳到了二面三棱柱的棱上,头对着刚刚依靠过的那棵树,后背对着地面,前胸对着天空,想沿着它走到顶面,然后走到第三面,解开一切谜底。可是当我踏上顶面后,发现自己站在一望无尽的海面上,天空万里无云。海水近看清澈透亮,细看漆黑深邃。我蹲了下去,用右手中指在海面上轻触了一下,上面便留下了一个小凹痕,朝四周荡漾开去的波纹静止后也都没有消失,层次分明地刻在了海面上。我看着凹凸不平的海面,盯着自己的倒影,清晰如照镜子。我看见“镜”中的我正倒挂在天上,于是心里一惊,手脚一滑,掉了下去,像一颗陨石,穿过层层白云,朝地面俯冲,坠入沃克镇。我在自己的房子上砸出了一个窟窿,往站在客厅里的自己冲去,我以为我会把我砸倒,却如一阵龙卷风旋转进了自己的头顶,掉落在一座雪山上,脚下仿佛穿了一双溜冰鞋,急速往山下冲去,背后带起了一场如海啸般的雪崩,在山脚掉进一个冰窟窿内,跌进一条通红的冰道内,在里面左串右拐,只听“嘀”的一声,我掉入了一片远处闪耀着零星光点的漆黑真空中,如在水里游泳般转了个身,看见站在客厅里的自己正立在一块玻璃上俯视着我,朝远处飘去。我的心颤抖了一下。我咳嗽了一声,睁开眼看见自己正站在三角形路上,于是沿着路一直走到它的尽头,那里竟然是它的真实尽头,背后并没有隐藏着另一个尽头。我转身往回走,却发现背后也是死路,我被困在了里面。我低头看着地面静站了十几分钟后抬起头,看见画面如电量较弱的电视屏幕般,闪动了一下后恢复了平静。我看见自己正身处一个空心三棱柱内,犹如跌进了一口三棱井,被三面镜子墙围住。我在镜中看到身后飘着四条橘红色飘带,转回头却什么也没看见,再看向镜子时它们已飘到我前面,形成了四个字母,从右至左为“T”、“X”、“Z”和“S”,它们相互缠绕着飘飞了一会儿后重叠在了一起。我伸出右手把它朝顺时针的方向旋转了三百六十度,没看出异样,不知是谁对着它轻轻吹了一口气,它便快速朝着逆时针的方向旋转起来,旋转的轨迹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沙漏。沙漏里面没有沙。我摊开自己的右手手掌,用左手食指在上面画下了“T”、“X”、“Z”和“S”交叠在一起旋转三百六十度所形成的立体图案,热泪盈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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