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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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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家灯火的时候,总给人归属感,好像每个人都该拥有一盏灯,不然就成了浪迹天涯的游子。童玉棠关掉办公室里门,在等电梯的时候点起一支烟,然后在电梯里吞云吐雾。值班的警卫对他笑道:“童先生,这么晚。今天又是最后一个。”他的脖子往大衣里缩了缩,走进了冬天的夜晚。
沿着长马路走了几步,两边的灯光和人流让大街暖和了不少。他有些踌躇,不知是应该回家还是去找小山,一只脚就在原地打拍子。马路对面跑过来两个女学生,一个穿着短裙,一个戴着眼镜,好像在为自己闯过红灯而咯咯傻笑。他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恭晓居,心情烦躁,就朝反方向走去。
童玉棠从十一岁开始有了第一任女朋友,情场经验老道,恭晓居笨拙的暗恋他如何会看不出来。他一眼看穿,却是始料未及,所以不知如何处理。恭晓居带着初恋式的热情向他敞开心扉,而他却从未想过为谁承担责任。这些年来他能够游戏人间,归根结底是因为无牵无挂。他当然可以直截了当地拒绝她,等她伤心欲绝,然后扬长而去——就像对其他女人一样。不过他潜意识里并不愿意这么做。有些女人的心可以伤,有些女人却伤不得。况且恭晓居和他同住一屋,对他而言就像亲人一样,他不愿看到她受伤害,只想以委婉的方式让她明白,他们并不适合。
童自春打开门,看见童玉棠嬉皮笑脸站在门口,大叫一声:“我来看你了,姑妈。”随后就一头钻进门里,在饭桌旁找到位子坐好,搓搓手问:“筷子呢?”童自春奇道:“你来干什么?”她正聚集了左邻右舍,围着火锅套家常,不打算让人打扰。童玉棠礼貌地朝左邻右舍打招呼,带着一个晚辈的得体举止,很快获得了所有人的好感。童自春朝他使眼色,他笑笑:“姑妈让我收拾碗筷吗?”然后便站起来走向厨房。
童自春拿了一封信给他:“你来了正好。你老子的信。”童玉棠看了一眼,冷笑:“什么年代了,写什么信?”他两手油腻腻的,拿了也不看,直接塞进口袋了。童自春说:“他下个月回国,巡回演出。”童玉棠奇怪看她一眼:“关我什么事?你告诉我干吗?”童自春也奇道:“那你今天为什么来?他没告诉你?”童玉棠哼了一声,端着一锅汤正要出去,童自春叫住他:“你和一起去,记住!”
客厅里闹哄哄的,也热烘烘的。他原本想在这里住几天,可没坐一会就想着离开了。童自春也没在意他,他就悄末声地开了门,走到大街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摇了摇脑袋。低头一看时间,就迈步回家了。
恭晓居有早睡早起的习惯,挺像农民。他开门进去的时候已经是半夜,看见她正坐着看电视,就问道:“这么晚了,怎么不睡呢?”恭晓居揉揉眼睛,又打哈气:“想看结局。”他知道她在等他回来,却不动声色:“明天看吧。回去睡觉了。”她真的站起来,指着桌子说:“我买了消夜。”他微笑说:“我吃过了。”她“哦”了一声,一会又说:“那当早饭吧。早上你记得叫醒我。”他解着领带:“明天你不是下午上班吗?”她说:“我想早点起来。”又一手凑过去,想帮他把结打开。童玉棠不着痕迹地微一侧身,笑道:“女人还是多睡点的好。”然后就走进房间去了。
第二天他约了个模特,大费周章地安排了一凡。这个模特生性冷傲,却让他神魂颠倒了好一阵,如今终于约到她,使他得意不已。他带她到了露天咖啡厅,最好的位子正好空着。那天晚上又正好满天繁星,和模特银光微闪礼服相得益彰,可以让他适时投去倾慕的眼神。于是仗着天时地利与人和,童玉棠的这场约会无比成功,使得模特昏昏欲醉,任由他摆布。他开着车,载着美人,开始遐想以后的几个小时。美人微笑道:“去哪里?”他略有停顿:“前面有家酒店。”美人点他的鼻尖,轻轻吹气:“不带我回家吗?”他微笑道:“家里像狗窝,有损你对我的印象。”美人便摸着他脸上的胡子渣:“那正好,我老觉得你像海盗。”童玉棠正要说话,怀里的电话响起来。他看了电话就知道是谁,就沉声问她有什么事。恭晓居的声音细细的,慢吞吞地问清了他在哪,和谁在一起,什么时候回家,要不要锁门。他耐心地一一回答,恭晓居委屈地“哦”了一声,好像他亏欠了她,就挂了电话。
接下来的几天,童玉棠就和他的新任女朋友出双入对,如胶似漆。他不太回家,刻意避开恭晓居,只在酒吧流连。梅奕打量了他的新任女郎,笑道:“不如上一个腿长。”过了一会又突然叫道:“哎呀,你家的小妹妹可要心碎了。”她有恶作剧的天分,故意拣了大家都在场的一天,把恭晓居叫了出来。恭晓居看到他们起先一楞,朝梅奕看了一眼,却是若无其事地坐下了。童玉棠正恶狠狠地瞪着梅奕,没在意一旁的女郎娇声问他:“晓居是你亲戚吗?”于是恭晓居就插嘴:“不是,我们住在一起。”
这句话说得清楚响亮,在场的有一半都听到了,于是女郎和其他人都看向童玉棠。童玉棠没什么反应,不紧不慢对恭晓居说:“是啊,你说说,你让我操了多少心?”恭晓居就对一旁的女郎笑道:“他算是关心我了,有时候关心过度,老对我的事指手画脚。”童玉棠朝大家耸耸肩:“没办法。她家伯母托我照顾她,我只能当监护人,责任重大。”恭晓居听了,也不说话,只拿眼睛瞟他。童玉棠就靠回沙发,漫不经心地把谈话引回正轨,还不忘凑着女郎的耳边调情两句。
梅奕忍不住想笑,她知道童玉棠表面上镇定,心里一定对她恨得要命。她想缓解气氛,就说:“我要先走了,不如把晓居送回去吧。”恭晓居坐着不动,童玉棠就站起来说:“我也要回去了。”梅奕脸上笑盈盈:“那就一起走吧。”恭晓居这才站起来,童玉棠也拉起他的女郎,于是一行四人出了酒吧。
童玉棠对着梅奕说:“你把晓居送回去。”恭晓居在后面听到了,就问:“你不回去吗?”她看童玉棠不理她,就识趣地闭了嘴。梅奕拉过她笑道:“我们走吧。”才走出两步,恭晓居又突然折回去,跑到女郎身边,拿出一封信对着童玉棠道:“你的信。”童玉棠一看,脸一板,问她:“怎么在你这儿?”她就轻轻快快地说:“下午我洗你裤子的时候看到的,差点连它都洗掉了。”女郎顿时惊愕地吸了口气,瞪着眼看着童玉棠。童玉棠却没看她,他一把拉过恭晓居,把她塞进车里,响了一声马达,便无影无踪了。
恭晓居很害怕,一边扣安全带一边问他:“你怎么了?”童玉棠沉着脸不说话,一会又听到一旁轻颤的声音:“对不起。我以后不这么说了。”他猛得一刹车,戏谑地朝她看了一眼,然后冷笑:“你喜欢我?”她给惯性猛推到前面,再往后撞在椅背上,对着童玉棠突如其来的质问哑口无言。他又问了一遍:“是不是?”她一手拉紧安全带向角落里靠,低着头轻声说:“你会不知道?”他嘿嘿一笑:“那就行了。”然后就一手拽她过来,扳过她的脸对准自己,像贴封条一样朝她嘴上贴去。恭晓居从没和人接过吻,合着童玉棠一张怒气冲冲的脸,本能得就要推开他。童玉棠却使了蛮力,一手伸到她的腰间,隔着毛衣便要把她的衬衫拉出来,还□□:“看你一往情深的份上,我不能亏待你。”恭晓居急得拿脚踹他:“你走开!”童玉棠眯起眼睛:“不是你情我愿的吗?怎么弄得跟我要□□你似的?”恭晓居呜呜哭起来:“你再不放开我,我就——”另一个讥讽:“你就怎么样?哭着告诉妈妈?”
车里静了一会,童玉棠还抱着她,却放了她的手腕,对她说:“我们活在不同的世界里。我不会喜欢你,更不会爱你,你懂吗?”她一手拽着他的衣领,点点头,一会又摇头:“那我喜欢你——怎么办呢?”他好笑:“等你的小幻想破灭了,就不会把我放在心上了。”她还是摇头:“可咱们住在一起过得挺开心的。”他说:“那是因为我们互不牵拌。”她吸吸鼻子,随即说:“你是怕担责任,才要把我撇开。”他皱眉:“看来你把自己看得挺有魅力。”她有点脸红:“不止我一个,还有梅奕——还有你那些红粉知己。”
她分析起他来,两眼就亮晶晶的,自以为洞悉一切,这让童玉棠无法忍受。他的脸又阴沉起来:“既然你坚持要做我的女人,就别扭扭捏捏。”恭晓居看到他眼中的欲望,忙叫着:“放我下车,你这个疯子!”童玉棠有些气喘,凝视着她,过了一会冷笑:“你可想好了,下了车以后就不能再缠着我。”她咬着嘴唇,低头“恩”了一声,他还喝道:“不许再翻我的私人东西!”她争辩道:“那封信是自己掉出来的。”一边说一边解着安全带,偏偏怎么也解不开。她的手在发抖,终于童玉棠俯身替她解开了,她忙慌慌张张跳出了车子。
童玉棠以为恭晓居会搬走,没想到她依旧安然与他同住一屋。有一天家里的电视机坏了,她还买了一台回来,并且吩咐他:“旧的那台别扔,卖到这个地址去。”他想她是不是有点有恃无恐,好像知道他不会伤害她,所以就为所欲为。不过这两天他太忙,也没时间去研究。每年两次,他都要和法国人较劲,张罗季度的时装发布。法国人很傲慢,认为全公司的设计都由他引领;童玉棠更傲慢,认为全世界的潮流就出自他的样板。于是两人一触即发,争得面红耳赤。
恭晓居一直很伤心。童玉棠曾经暗示过他们不适合,她不是不知道,不过等到他冷酷无情地说出来,她还是受了打击。那天晚上她从他车里跑出来,回到家就抱着被子直哭,第二天一早顶着一对红肿的眼睛在走廊里给童玉棠撞到,两人都不知如何是好。还是童玉棠冷静下来,低下头笑她:“你不会为了我哭了一夜吧?”她只觉得他恶毒无比,冲口对着他喊:“你别自以为是,我哭了一夜是因为我太傻。”
不过感情可以平白无故地到来,却不会平白无故地消失。时装发布的那天,她看见童玉棠把几张样板稿留在了茶几上,犹豫再三,还是向医院请了假,千里迢迢地给他送去。门口的警卫不让她进去,问她要吊牌。她拔了几次童玉棠的电话,那边都是关机。还好梅奕路过看见了她,把她带到了后台。恭晓居有些酸溜溜:“有他的地方就有你。”梅奕正看着稿纸,笑道:“这些他用不着,你白来了。”她就站起来:“那我回去了。”梅奕按住她:“你等一下,童玉棠一会会过来。”
她朝西周一望,却是一番光怪陆离的拥挤忙碌。到处都是衣架,到处都是鞋,男人和女人穿梭在里面,有些是光溜溜的,拣起块布就往身上套。她坐在角落里,看见童玉棠走了进来,穿了件黑西装,好像很庄重,领带也扣在脖子口,没有给他拉掉,看来今天对他挺重要。他找了个箱子站上去,一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挥舞着,对着满屋的男人女人发号施令,接着全场就响起一片掌声,此起彼伏,童玉棠挺拔的身影顿时给勾勒得格外清晰。
等到后台空了,梅奕方从更衣室里走出来,拖着裙摆问她:“怎么样?”恭晓居由衷感叹:“很好看。”梅奕站到镜子面前,妩媚一笑:“这是他打的稿子。”恭晓居有些后悔刚才赞美她。梅奕指着前面说:“这些都是他的作品,你看看。”恭晓居真的走过去细看,梅奕跟在后面陈述,这些是哪一年的,那些是某个名人穿过的。她笑道:“我乐趣就在这里,等他们都走了,这里就归我了。”恭晓居第一次看她露出少女式的顽态,也微微一笑。梅奕问她:“你要不要也试试?”她摇摇头,梅奕笑道:“那你看我穿。”她说着便脱掉身上的礼服。恭晓居心里一动,就拣起地上的那件说:“我要试这件。”梅奕像是心领神会,叹气道:“那你去吧。”
恭晓居个子太矮,童玉棠的设计都是按照模特的比例,她穿起来当然不会合身。她对着梅奕不忿:“你穿着为什么那么好看?”梅奕安慰她:“我给你找双高跟鞋。”恭晓居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说:“算了吧,这衣服就像是我偷来的。”梅奕咯咯直笑,她看着恭晓居若有所思的看着镜子,就说:“我很喜欢你,虽然我不喜欢结交同□□,但我很喜欢你。”恭晓居还在自己的困绕里:“为什么你穿就好看呢?”梅奕说:“大概我知道该怎么穿吧。”恭晓居看她一眼:“你喜欢我?可我讨厌你。”梅奕笑道:“我知道,不过是为了童玉棠。你要明白,我对他可没企图——像你对他的那样。不然我们早就各奔东西了。”恭晓居背过身去,让梅奕把后面的扣子松开,她转头说:“可他挺在乎你的。”梅奕说:“是呀。你要和他成了朋友,他也会很在乎你。”她开了扣子,问她:“还试吗?”恭晓居摇摇头,她微笑道:“真是个傻姑娘。这屋子里这么多衣服,为什么就指望这一件呢?何况你穿得也不好看。”
恭晓居褪下礼服,对她说:“我也挺喜欢你的,还有点嫉妒你。”她把那件银色闪片的薄纱长裙挂到了衣架上,那场属于少女的清纯爱恋也就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