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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宴饮 ...

  •   庆元六年八月十五夜,漠西燕都城。

      窗外北风呼啸、白雪皑皑,王庭金帐之内却鼓乐齐鸣,张灯结彩,朵朵雕琢成莲花状的酥油灯内加入檀香,一室温暖芬芳如三春盛景。身着华服的后妃与朝臣跪坐在羯帝两侧,案几上罗列着美酒佳肴,婀娜妖娆的美人轻扭腰肢,在正中的织锦地毯上旋转着,裙裾翻飞,让人眼花缭乱。

      经历了后妃与朝臣的轮番敬酒后,羯帝已然半醉,搂着身边新纳的美姬调笑起来。美人有一半罗刹国血统,金发雪肤,深蓝的眼瞳中蕴着雪山天池的无暇蔚蓝。

      坐在羯帝下首的太子阿绚清了清嗓子,目光掠过身边穿天青色织锦白鹤袍的年轻汉人,有些尴尬的低声道,“父皇贪杯,让襄王见笑了。”

      “无妨,羯帝乃天庭雄鹰,北漠霸主,寿辰本该普天同庆。”被称为襄王的年轻人微微侧头,冲着阿绚眨了眨眼睛,“不知依太子看,此刻向陛下献寿礼是否妥当?”

      阿绚开怀大笑,用宽大的手掌重重的拍了拍对方的肩,吩咐侍立在身侧的随从把礼物抬上来。金座上的羯帝见状,吩咐停了鼓乐,怀中的美人也乖巧的退到一旁,与其他嫔妃并排跪坐着。

      一尊七丈有余的珊瑚塔被八名魁梧大汉簇拥着抬了上来。珊瑚塔底以赤金为托,用红宝与猫眼装点,塔顶更饰以拳头大的夜明东珠,顿时帐内溢彩流光,让人睁不开眼来。

      羯帝抚掌大笑,“看来南楚这次前来借兵,也算是下了血本。有劳襄王千里迢迢亲自前来,燕都地处漠西,天寒地冻,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襄王乔照含着似有若无的浅笑,冲着羯帝拱手示意,余光却不动声色的滑过坐在后排的一位紫裳佳人。

      “半月以来,燕都的风土人情极为有趣,让小王大开眼界。”乔照微微颔首,娓娓道来,“此次我奉父皇之命前来拜见陛下,也是希望陛下能出借北关铁骑,助我父皇一臂之力,剿灭缅人叛军。”

      “听说那缅人叛军已经打过江淮,快攻到楚都了?若不是有恒契山天险阻挡,易守难攻,只怕楚都早已是缅人的囊中之物。”粗犷的男声响起,原来是一位武将打扮的北羯将军,袒露着满是伤疤和刺青的右臂,面色赤红,俨然六七分醉了。

      乔照摇了摇头,“将军此言差矣。缅人虽然强悍尚武,却是一批有勇无谋的乌合之众。如今我大楚男儿上下齐心,与缅人在恒契山南麓僵持月余,各有胜负,虽阵亡十分之二三有余却不肯后退一步。只盼陛下能出手扭转战局,父皇必以和氏璧拱手相赠,开放边城互市,两国永世修好,百姓和乐安居,乃是社稷福气。”

      羯帝随手拿起明晃晃的银刀,随手割了一块冒着热气的羊腿吃着。“本来北羯与南楚上百年相安无事,早就应该开放边境,以牛羊交换盐铁,互通有无。不过从你祖父当政起就对我北羯误会颇深,又加上隔壁西羌兴风作浪,如今迫在眉睫才前来示好,似乎有些迟了。”

      此时座下北羯群臣纷纷交头接耳起来。如今南楚派了皇子前来游说,除了眼前的珊瑚塔外,礼单上还有近十万匹丝绸、八千斤黄金、上百车瓷器,这些都是下了血本的。只是羯帝似乎想要的更多,毕竟两国断交已经近十年了。期间南楚经历两代帝王,国势衰微,北羯却水草丰美,兵强马壮,甚至吞并了西羌数城,迫使西羌单于领兵迁往更偏僻的大漠深处。

      “阿姐,你怎么了?”身着白狐马甲的宋砚趁无人注意,扯了扯宋宣娆的袖口,一脸关切的低声询问。

      “没事,今天席上的酒似乎格外烈,喝的有些多了。”宋宣娆敛了裙裾,目光流转,“我出去吹会儿风,你就在这里吃些酒菜,切莫多言。”

      宋宣娆悄悄起身,看着周围已然半醉的北羯群臣与南楚襄王争得面红耳赤,悄悄退了出去。贴身侍女竹音随及跟了出去,还不忘随手抱了厚重的貂裘。

      外间已然风停雪驻,新月如钩,光晕清寒如凝冰。言笑晏晏的热闹都被挡在金帐厚重的毡毯中,唯余淡淡的冷清笼罩在宋宣娆单薄而瑰丽的深紫锦袍上。

      “郡主,雪后天冷,切莫耽搁太久,受寒伤身啊。”竹音为宋宣娆披上貂裘,“您席间喝了不少,连小国公都没拉住。”

      宋宣娆微笑着摇了摇头,“今日是陛下寿辰。砚儿年纪小,应付那些人高马大的官兵将领极为吃力,我这个做姐姐的理应代劳。何况他们对我并不十分计较,还可以点到为止,若是砚儿,恐怕早已被灌的酩酊大醉。席间不胜酒力被架出去的还少吗?”

      “我还以为……”竹音故自嘟囔着,“这会儿不担心小国公独自在帐内被人灌酒了?”

      “无妨。如今众人注意力都在那楚国皇子身上,口舌纷争引人注目,谁会去注意区区一个砚儿?何况砚儿空有爵位,却没星点官职,又不爱多言多语,没关系的。”

      一阵冷风吹来,宋宣娆咳嗽几声,把双手深深罩在袖子里。却仍然不想回那喧嚣的王帐,能隐约听见内里人声鼎沸,似乎又上了助兴的花样。

      宋宣娆带着竹音沿着路旁的胭脂色灯笼,在雪地上缓缓而行。北羯向来崇敬中原文化,昔日曾数次派遣皇子赴楚都修习礼乐良策,就连王庭都仿照昔日大楚恒都的皇城而建。只可惜十年以前两国关系恶化,虽无交战,却也断了往来。那时宋宣娆才五六岁,初到北羯,因气候不适卧病在床好几个月,昏昏沉沉,也没有太多记忆。

      “月光雪景最是风雅,想不到妹妹尽然偷懒躲到了这里。”

      宋宣娆抬起头,面前美人敞着雪白狐裘,露出内里镶金嵌玉的华贵红裙,露着修长的脖颈,一副不怕冻的模样。正是太子新娶的正妃丹朵,带着两名宫女挡在面前。

      竹音见状,忙双手交叠在胸前,躬身行礼,“太子妃娘娘安好。”

      宋宣娆也跟着盈盈下拜,却被丹朵一把扶住,“说过多少次,不用跟我多礼。你们汉人就是这样,繁文缛节的,你愿意拜我还嫌还礼累呢。”

      “还说我躲了出来,若姐姐不出帐,又怎么会遇到我?”宋宣娆接了宫女递过来的金丝手炉,顿时觉得暖和了不少。

      “歌舞每场酒宴都大同小异,早就看腻了。里面男人们拼着灌酒,又在那打赌助兴,越赌越大,什么离谱赌注都有,吵头疼。”丹朵不满的撅起嘴,脸上的酡红在月光下如蟠桃一般,“我领着几个怀孕的侍妾坐在后面,眼睁睁看着阿绚哥被围着灌酒,又不想跟那些莺莺燕燕周旋,就出来透气了。”

      宋宣娆笑道,“看来偷懒的也不只我一个。对了,陛下有没有喝多?”

      “哈哈哈,陛下设宴,又是寿辰,哪次能喝的少?”丹朵出身大贵族,打小就常跟着父母常到王庭拜见这位北羯皇帝,自然了熟于心。“刚刚东野将军就赢了皇上左手上的翡翠戒指,你是没看到,陛下身边的西帐宠妃脸都绿了。”

      “皇上自己的东西,赏给谁不是赏。”

      “那是,可如果宠妃也曾经撒娇撒痴讨要呢。”丹朵笑得明艳,“我从小就最讨厌她一副装腔作势的模样,年纪比我还小两岁,却摆出天地独尊的臭脸。偶然被陛下看中得了宠,更加不可一世了。”

      “难得陛下开心过寿,自然太子也免不了多饮几杯,还是赶紧回去的好。”宋宣娆对羯帝身边的宫廷恩怨没兴趣,不动声色的劝道。

      “可不只是寿辰,关键是南楚终于低头了。”丹朵眨了眨褐色的眼眸,“你猜皇上这次会不会出兵?”

      宋宣娆顿时心脏狂跳起来,妄猜皇帝心思可是大忌讳,却也面不改色的摇了摇头,“不知道,陛下是草原雄鹰,高瞻远瞩,出兵这种军国大事,哪里是我能想到的。”

      丹朵眯着眼愣了一会儿,“也是,不过这次来的那个什么襄王倒是风姿俊逸,身量修长,面容白的像冠玉,进来的时候我身边的宫女眼睛都快粘在他身上。”说着又捏了捏宋宣娆的脸,“你们汉人皮肤都这么细嫩难道是南方的水比大漠的风沙更养人?”

      宋宣娆哑然失笑,腹诽自己五岁到了燕都,和丹朵一样是吹风沙长大。

      谈笑间,忽然迎面冲来一位内侍,冲着丹朵深深拜倒,“太子妃,郡主,让奴才好找!太子请你们赶紧回王帐。”

      丹朵一下子紧张起来,“怎么回事?”

      “您,您和郡主回去就知道了。”内侍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显然是疾走了很久,“皇上喝了个酩酊大醉,不但答应出兵,还和那南楚襄王打起赌来,连太子都拦不住。”

      丹朵再也顾不上多问,拉着宋宣娆就朝王帐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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