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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孤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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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遥失足落水的事情,我们也很难过,海流太过湍急了些,救助太过困难,才……唉。”
不。
不是这样的。分明是,遥分明是被推下水的啊。
“不过那孩子本就调皮顽劣,发生这种事也不怎么意外。”
要是遥都算调皮顽劣,那其他人又是什么?
“还是太令人遗憾了,光遥那么小一孩子,可惜了。”
遗憾……吗?
那为什么,遥才失踪第三天,就已经迫不及待的通报死亡,设立了灵堂?
人类的皮囊底下,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天天窝在偏院里阴阴沉沉的,这下可好,他一走,家族都亮堂起来了!”
“就是个吃白食的东西,要我说啊,世音子这次做得可真是太好了。”
“修治,我可是很看好你的,乖一点,家督的位置给你也不是不可以。”
“修治,别再提芜木光遥的事情了,他就是贪玩落水,记清楚了。”
“修治也该有正常的交友圈了,真没想到他竟然会和芜木光遥那没前途的家伙待在一起,也不知被灌了什么迷魂汤。”
别说了。
快停下。
虚伪。
腐朽。
藏污纳垢。
津岛修治,忽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
孤独感。
也不知是馈赠还是惩罚,他天生就容易感知人类隐藏在面具下的情绪。
表面遗憾至极,实际上心里只思考着能得到多少利益交换;哀戚的表象底下,是冷漠地想着仪式为何还不结束。
到了后来,放置着空棺的灵堂,理所当然的演变成了某种谈生意攀关系的交际场所。
真可笑。
虽然早有预料,依然觉得太过可笑了。
这些道貌岸然的人类皮囊底下,装的究竟是……什么?
浓厚的恶意铺天盖地的袭来。
他突然之间意识到了,自己与周遭的人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同样虚伪的利用着芜木光遥的温柔满足自己,毫无顾忌地挥霍着芜木光遥的善意。
人间……失格。
哈。人间失格吗?
异能力。
这种人人趋之若鹜的东西,为什么出现在自己身上。
即使觉醒了都市传说一样的异能力,那又如何呢。
津岛修治对着太阳张开手掌,睁大眼睛看着,被光刺激的流下眼泪了,也没有移开视线。
啊啊。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
不如就此,溺亡——
濒死的时候,好像所有表里不一的皮相,所有伪劣不堪的人心,都离自己远去了。
好像自己也在冰冷的水里,得到了救赎与洗涤。
遥当时,也是这种感觉吗?
津岛修治,感受到了久违的自在。
“太令人失望了,修治。”津岛修治的父亲,津岛家现任家主冷漠地看着他,“津岛不需要一个为了谁要死要活自杀的家督,你太令人失望了。”
那又如何,先别说他究竟想不想要,家督这位置也从来都不是留给他的呀。
反复的对他说这些话,不也只是想借此控制他而已吗。
津岛修治乖巧甜蜜的回答:“再也不会了,父亲大人请放心。”
回到房里,便拿起水果盘里的刀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好疼啊。
他想。
好疼啊……好疼啊,遥。
他将刀刃往伤口处压的更深、再深一些。
好似这深刻的疼痛能让他有些许活着的实感。
冰冷黑甜的昏暗重又覆盖在眼前。
待再次睁眼,是否就已从这腐朽的世界中醒来?
“……不能送医,丢不丢人!不是很喜欢往偏院跑吗,把他关进偏院里,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津岛修治迷迷糊糊醒过来。
家主漠然扫了他一眼,“看好他,别让我再听见自杀的消息。”
什么啊,原来没有死成吗。又是哪个下仆多管闲事救了他?
津岛修治鸢色的眼瞳死寂暗沉,似有浓稠的黑暗于其中凝结沉淀,女仆上前过去,偶然望进去,霎那间寒毛直竖,差些打翻手中的托盘。
慌忙扶稳的声响让津岛修治转动眼珠,往她看过来。
“万分抱歉,少爷。”女仆低眉敛目,刻意不去看他的脸了,却依旧有种被黑暗裹夹的错觉,心脏恐惧的砰砰跳动,逐渐冒出冷汗。
“下去。”津岛修治收起了平日里跳脱活泼的音调,小小年纪竟显出不逊于家主的气势来。
女仆无声的退了下去。
家主或许看走眼了。她沉默的想。
即使后来,去往偏院服侍津岛修治的同事说起他怎么顽劣不听家主管教,三不五时就要自杀一下,甚至在某次被救起来之后,将原本只缠在脖子上的绷带缠遍全身,手法很差缠得特别丑,还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肯拆下来,简直中二病提前来临。
她也从未改变自己的想法。
津岛修治不知道也不在意一名家仆的想法。
偏院远离了津岛家的核心区域,虽然清净,但也显得太过安静了些。
以往芜木光遥还住在偏院时,津岛修治天天往这里跑,从未发现偏院竟是如此冷清沉寂。
所有喧嚣纷扰,似乎都被阻隔在低矮的围篱之外。
津岛修治三天两头闹自杀,一躺就是三天起跳,刚修养完毕没多久,就又故态复萌,两个月后连课程都被停了,无所事事,只好折腾下仆取乐。
津岛修治很有分寸,从来都只折腾他们脆弱的心灵,在他们忍耐的限度前徘徊,然而,每个家仆都期待自己哪天赶紧被调走——
一个不注意,家主交代要看好的六少爷就会从眼皮子底下消失,濒临死亡的倒在了偏院的不知哪个角落——这种事,哪个不想被辞退的人能承受得住啊!
还不是偶然的一次两次,而是每周都要来个两三次!
太疲惫了,幸好津岛修治没有晚上就寝后还要自杀的爱好,至少给累了一个白天的仆人们一点喘息的机会。
傍晚,津岛修治独自一人坐在房里。
他随意地坐在桌前,双脚在桌底下伸平了,撑着头,似专注又似目无焦距的盯着桌上摆着的一艘瓶中船。
流畅的瓶身里,一艘扬着帆的大船航行在镶着碎钻的大海上,水手举着望远镜站在瞭望台,半闭起一只眼,似在观察着瓶外的世界。
这是津岛修治从别人那里得来,转送给芜木光遥的礼物。
——“谢谢哥哥,我很喜欢哦。不过,要是哥哥亲手做的,我会更喜欢。”
芜木光遥笑眯眯的,造价昂贵的瓶中船被他端正的放在桌上。
津岛修治敲了敲玻璃瓶,“诶,我可没这个耐心。倒是遥,是不是该礼尚往来?”
芜木光遥:“哥哥想要什么?”
津岛修治:“这应该要遥你自己想才对。”
芜木光遥想了想,“说的也是。那哥哥就期待我给你的惊喜吧!”
此后一个月,津岛修治天天来他这里报到,偶尔询问礼物进度,总是被顾左右而言他的蒙混过去。
也不过是津岛修治没有设计套话罢了,要是他真想知道,芜木光遥哪能瞒得住。
再说,他对芜木光遥准备的礼物早就有所猜测,大概率也不会超出他的预期。
哪有什么惊喜可言。
但是,不管惊不惊喜,他都已默认了某一天会从芜木光遥手中得到。
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永远收不到的情况发生。
津岛修治搬进偏院时,还没有仆人来打扫过,一切都维持在芜木光遥前的模样。
他很轻易的在芜木光遥的房间壁橱里找到一个做到一半的瓶中船。
打底时的做工虽较为粗糙,却也能看出并非第一次尝试。
先前想必已做废了几个。
这个明显是芜木光遥较为满意的作品了,越到后来越是熟练,即使只完成了一半,也大致可以想像成品的样子。
“……果然和我想得一样,真没创意。”津岛修治嫌弃的说着,伸手想拿起半成品,又痉挛似的缩了一下。
他沉默半晌,低声自语道:“这么丑,就应该拿出来公开处刑。”
半成品被拿出来放在昂贵的瓶中船旁边,过了几天,津岛修治又将之放回原位。
和芜木光遥妥善收在小盒子里的材料一起,摆在了壁橱的最深处。
——从一开始就只是打发时间用的玩具罢了。
他一点也不在意。
——不想失去的东西,总有一天还是会离你而去。
他根本……一点也不在意。
津岛修治将镶满宝石的瓶中船拉到眼前,面无表情的与仰躺在船首的水手对视。
门外,和服的女仆侧着身跪坐下来,淡黑色的影子映在袄上,声音轻柔而模糊:“少爷,晚餐已备好了。”
津岛修治面色冷淡,声音却甜腻腻的,“放在门外就好,伊知子辛苦了,请务必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哦。”
女仆呼吸一窒,开始怀疑自己和……私通的事情被发现了,几秒后见津岛修治没再发话,又笑话自己疑心病太重,一个三天两头把自己弄重伤,除了家主传唤之外基本踏不出偏院一步的人,怎么可能知道这些隐秘之事。
只不过是一个被放弃的无用之人罢了。
女仆以带着浓厚恶意的想法说服了自己,将放着食物的托盘放置在门外,却不自觉步履匆匆的退下,差些失了分寸的踩踏出脚步声来。
津岛修治似是对外头的事情一清二楚,嗤笑了一声。
房内又安静下来。
分明是自己摇了铃让人送来的晚餐,他却丝毫没有开门取用的想法。
“……”津岛修治忽然出声,像在对着谁说话般的自言自语道:“你如果不想要了,还留着做什么。”
独自一人的房里,自然不会有人回答他。
他停顿了一下,“用铁锤敲坏,唔,还是摔坏比较好,你说呢,遥。”
“……”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津岛修治一个人完成了对话,站起来,拿起瓶中船。
他正想走到千本格窗前,窗子却先一步从外头被推开。
一道小小的身影轻盈的翻过了矮窗,像一只雀鸟一样,轻盈地落在地上。
津岛修治顿住脚步,鸢色的眼瞳微微颤动着,几乎是不自觉地放轻呼吸。
来人站定了,黑色的碎发下浅蓝的眸晴空似的,将黑暗阻挡在了后头。
“哥哥果然在这里。”
脆生生的、熟悉的童音。
津岛修治指尖细微地颤抖起来,完全无法消化来人话语间的内容,似过了许久,又似只转瞬之间,他终于开口。
“……你是来接我前往彼岸的吗?”
他的话语极轻极缓,生怕面前的幻象被一点细微的声音击碎了。
“芜木光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