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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你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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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冬去春来。
已经待了一年多,五岁的芜木光遥和老师告别,换下弓道服,冲了个澡,带着一身水汽从浴间出来,就见津岛修治坐在尚未收起的弓旁,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弓身。
芜木光遥坐到他身旁,“哥哥想试试看吗?”
津岛家没有学习弓术的习惯,倒是每个孩子都有□□射击课程,称得上是他们最与时俱进的地方了。
津岛修治拒绝了,“刚和一群脑子拎不清的上完课,手都抬不起来了。”
他在柔道上似乎特别有天赋,乖顺有礼又生的一副好相貌,颇得老师喜爱,即使摸鱼偷懒也不会被责备。
这却引起了其他上课的孩子和老师的助手不满,联合起来想给他一个颜色看看,今天就明里暗里不断找人与他对练,几乎不给休息的时间。若是老师没注意了,就专挑刁钻处攻击,意图使津岛修治受伤出丑。
不过没一个成功的就是了。
毕竟津岛修治从不只靠蛮力,更仰赖的是预判、寻找破绽的脑力。再说,他早在此前就已预料到这种情况,对此早作出了应对。
整堂课下来虽然休息时间确实减少了,但这都是为了未来更光明正大的偷懒,甚至比起其他人,他受到的跌打损伤反而是最少的。
“可是,还是好过分。”芜木光遥自觉凑过去,替撒娇的哥哥按摩手臂,鼓了鼓脸颊,声音低落下来,“哥哥这么怕痛的。”
虽然知道津岛修治不会放任他们妨碍他的上课摸鱼,也不影响芜木光遥心疼实打实受了罪的哥哥。
津岛修治抬眸,毫不掩饰能看穿人心的眼神,“哦?遥想让他们受到什么惩罚?”
芜木光遥道:“如果可以,起码要比哥哥疼上一倍。”
津岛修治:“遥讨厌他们?”
芜木光遥点点头,“当然呀。让哥哥受伤的、伤心难过的,我都不喜欢。”
津岛修治又问:“那我讨厌的呢?”
芜木光遥:“我会比哥哥讨厌的程度更深。”
津岛修治枕在芜木光遥膝上,躺了下来,“……我讨厌这个世界。”
芜木光遥顺了顺津岛修治微卷的棕黑色发丝,“可是我很喜欢这个世界哦?”
津岛修治瞪大眼,“呜哇,遥才说了会比我更讨厌我讨厌的事物,才不到几秒就变卦了!”
芜木光遥:“因为呀,我没办法讨厌有哥哥存在的世界。”
“……很犯规啊遥。”
“哥哥知道的,我从不对哥哥撒谎。”
芜木光遥的眸,在津岛修治面前,永远像万里无云的晴空、像澄澈宁静的湖水,能让他一眼望到底。
是在这充斥着恶意、晦暗、虚假的世界里,悄然又柔和,将阳光带给黑夜的月。
津岛修治闭上眼。
鸟儿啁啾,微风徐徐,空气中有细微的花香、芜木光遥身上轻浅的皂香。
他总是莫名焦虑不安的心,慢慢沉静下来。
……
“……哥哥,哥哥。”
熟悉的轻软童声在耳畔响起,津岛修治迷迷糊糊的醒转过来,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他坐起来,“几点了。”
“四点了。”芜木光遥将方才替他脱下来的羽织递给他,“真想让哥哥再多睡一会儿。”
离津岛修治预期中,今天该准备从芜木光遥这里离开的时刻还有一小段时间,他拿着羽织停顿三秒,没骨头似的歪倒在芜木光遥身上,把毫无防备的男孩向后推了一下,两个人又双双跌坐在榻榻米上。
芜木光遥摸了摸埋在胸前的蓬松发丝,“哥哥真的好会撒娇啊。”
津岛修治:“因为遥身上有母性的光辉。”
芜木光遥:“哥哥终于感受到了吗,我对你的拳拳父爱。”
津岛修治:“不,我感受到了偷情的愉悦。”
芜木光遥:“……又是母性又是偷情,哥哥的癖好有点不大对劲。”
津岛修治无视了他的话:“难怪肮脏的大人总喜欢偷偷摸摸和情人见面,这种秘密可能随时被发现的刺激感,有点令人上瘾。”
“……”芜木光遥哑口无言,“哥哥好像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了。”
津岛修治和他对视一眼,同时笑了出来。
说到底,津岛修治也没怎么掩饰过他会过来偏院的事情,即使再怎么会衡量时间,也总会有突发情况发生。
家主早就知道了,虽不至于大为光火,依旧有些不虞,在众人面前敲打过津岛修治,也让原先就因津岛修治受到家主看重而对他颇有意见的津岛英治,越发看他不顺眼。
刻意接近身分尴尬的芜木光遥是打算讨好云雀还是芜木家?表面上说的对家督之位毫无兴趣,私底下已经在拉拢人手了吗?
各种传言满天飞舞。
津岛修治也只是冷眼看着,对他们嗤之以鼻。
与芜木光遥血缘相连的两个世族,自觉给了他教育便已补偿了让他留在暴力相向的母亲身边、将他丢给津岛家寄人篱下的事情,从此不闻不问。
这给了津岛家主减去芜木光遥各种生活物资的胆子,几乎没把厌恶二字刻在脑门上了,已经认定云雀和芜木也对他并不在意才敢这么做,却又觉得与他打好关系的自己能讨好到两个世族?
“真不想走。”津岛修治黏糊糊的道。
芜木光遥冷酷无情的道:“不行哦。”
“遥不爱我了!”
“……”
不过,竟然全然无梦的睡了一个半小时,这是津岛修治以往从未想过的事情。
他的梦境似反射了他在现实中感知到的一切。
明明只是个孩子的年纪,在普通人家里,还对世界一无所知、无忧无虑的年纪。
他的梦境却从来都不是五彩缤纷的奇幻绘卷,而是在看似平和安宁的环境里,四面八方充斥着纷纷扰扰、嘈杂不已、不怀好意的窃窃私语,无数张牙舞爪的黑影朝手无寸铁的他袭来,最终被黑影拖入泥潭,即使勉力挣扎着也无法逃离。
——在窒息的前一刻,猛然惊醒。
然而,在芜木光遥身边睡着时,混沌不安、漆黑无光的梦境消失无踪,他难得安稳的休息了这么长时间。
是不是太信任他了。
津岛修治有些出神的想。
上座的家主还在喋喋不休,恨铁不成钢一样地将几个人挑了一遍错。
家主眼神一转,看见认真听讲的津岛修治,越过众多比他年纪大的少爷,点名道:“修治,说说你的想法。”
一心二用就如喝水一样简单,津岛修治像是没有神游天际一样侃侃而谈,说着在他自己看来空泛乏味的内容:“是。确实如英治哥所言,异能力者觉醒后隐匿不报、如常人一样生活在各地的概率很大,不过异能力者主导着大战,而我方正是因为缺乏强大的超越者,才无法在大战中占据优势,因此,官方对异能力相关之事自然会比以往要更关注,异能特务科正是因此而设立。
一直以来,官方有意识的将游离在外的异能力者聚集在横滨,尤其是默许他们被横滨的极道势力吸纳,也是出于战略考量。若远在青森的我们意图以暗示的方式招收替家族异能力者,势必会引来官方的警告。 ”
家主满意的点头,“修治说得不错,这件事得从长计议。”
津岛英治捏紧了拳头,斜睨了津岛修治一眼,“可是父亲大人,加入非法极道组织,既没有保障,在不知内情的外人看来也只不过是一群不入流的混混,他们一定也有想往高处走的野心——”
“行了。”家主不耐的打断他的话,“你还不知道问题在哪里吗?修治都说得很清楚了。”
“可是——”津岛英治犹不放弃。
“英治,这件事没那么简单。”这次打断他的是安静坐在上首的津岛文治,目前津岛家唯一成功进入政界的长子,“修治说的对,异能特务科一直在关注着异能力者,横滨算是异能特务科给异能者圈出的地界,藉由他们守卫国门的同时尽可能将之集中管理。”
异能力者若是不想将自己当作普通人一样生活,仅有两个选择,一是加入异能特务科或军警一方,为官方效劳;二是加入横滨的各种或大或小的非官方异能组织。
否则一经发现在横滨以外的地界滥用异能,就会被关押进异能特务科的监狱里,或是直接投入战场。
在政界服务的世家大族数量不少,却没有任何一个敢招收异能力者作为家臣,便是因为异能特务科对此态度十分强硬。
至于真正底蕴深厚的世家私底下究竟是否拥有异能力者,自然是肯定的。
津岛英治:“既然如此,我们也可以私下进行招收啊?”
家主的眼神轻蔑而冷淡,“蠢货,还不如一个五岁的孩子看得清楚!”
哈,您也知道他才五岁啊?津岛英治恨恨地低下头,余光瞥了一眼津岛修治。
津岛修治低垂着头,似乎感受到他的注视,鸢色的眼不带一丝情绪的转了过去。
那瞬间,津岛英治竟仿佛被位于食物链顶端的掠食者盯上一样,一股寒意涌上四肢百骸。
待他回过神来,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而津岛修治早已收回目光。
他并不在意津岛英治的恶意,甚至觉得这种连掩饰都不会,自以为隐蔽的发散恶意的样子,在一帮阴沉狡诈的人——包含津岛修治自己——之中,显得蠢的可爱。
“你觉得呢?”
津岛修治仰着头,闭起一只眼,拿着一朵从地上捡来的落花,透过阳光观察着细微的脉络,随口向从身后走来的人问道。
芜木光遥在津岛修治身边放下切好的水果,想了想,“没想到异能力是真的存在啊,感觉正常的世界都魔幻起来了。”
津岛修治:“遥听说过?”
“嗯。”芜木光遥道,“芜木家有一位异能力者,先前被异能特务科借调时,父亲大人曾经提过一嘴。母亲大人还以为他在编故事哄她开心呢,这么说出来,父亲大人就不说话了。”
津岛修治笑了一下,“传言世音子夫人在母族的受宠,也不过尔尔。”
芜木光遥点点头,淡淡道,“那次之后,父亲大人对母亲大人就更加冷淡了。”
“这么看来,世家之间对彼此拥有的异能力者都心知肚明啊。”津岛修治将花随意往旁边一丢,“还全都在异能特务科造了册。”
芜木光遥:“是呀,表面属于世族,实际上还是异能特务科的人。”
“横滨啊……”津岛修治若有所思的沉吟半晌,“遥的离家出走计画进行到哪里了?”
“唔……”芜木光遥抿抿唇,有些羞涩的笑了笑,“进度有点慢,才刚准备要创建新身份。哥哥想要什么名字?”
虽然此前从未谈过这件事,但却很默契的知道对方对于未来的规划里,都存在着彼此的身影。
“太宰……怎么样?”津岛修治手上沾了点茶水,在木质的缘侧上写出汉字来,“太宰治、太宰遥。”
“Osamu、Haruka。”芜木光遥跟着津岛修治念了一遍,有些促狭道,“治的话,也能和遥一样,作Haru的发音吧,哥哥不考虑一下吗?”
“诶——”津岛修治拉长了语调,“我才不要——”
芜木光遥捧着胸口:“呜,好伤心!我都和哥哥一个姓了!”
津岛修治:“那我也不要和你共用一个名字。”
芜木光遥:“不然考虑一下Harushi?”
“不要、不考虑、不改。”
“好无情啊哥哥!”
阳光正好。
所有纷扰争执,全数隔绝在偏院低矮的围墙之外。
仿佛一个小小的、安宁的小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