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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瓶中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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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蓝。
海是……这么蓝的,吗?
巨大的船影因水波微微晃动,像盘踞在海面的黑兽。
浩瀚无边的海里,男孩沉黑的发丝漂浮着,天空一样清澈的浅色眼瞳失去焦距。海面上的阳光离他越发遥远,连举起手抓住那一缕温暖的力气都逐渐消失。
他忽然模模糊糊的想起那艘放置在房间桌上的瓶中船。
像是船只从缀满碎钻与宝石的虚假海洋中、从易碎又坚固的玻璃瓶中驶离。
瞭望台上的水手终于观测到了真正波澜壮阔的大海——
我也、就此逃离了吗?
如破碎的瓶中船,直到生命止息的那一刻,方得见人间真实。
可是、哥哥……
恍惚间,似乎有悠扬的歌声自无法窥视的彼方传来,平和而舒缓,在冰冷的海水中将他包覆起来。
……瓶中船之呗。
陌生又熟悉的名词出现在脑海中,仅存的意识尚未辨别分明,就在突如其来的温暖之中消散。
他不自觉地吐出了最后一口气,细小的泡泡缓缓上升。
消失在无人知晓的深海里。
……
“听说……人体实验……卖给……”
谁在说话?
“……出价那么高,不卖他们卖谁?在水里飘了那么久都没死,谁知道是什么鬼东西,拿去实验正好啊。”
是在说,我……?
“诶,好像醒了,再来点药。”
……
——“遥……光遥!”
……!
男孩猛地睁开眼睛。
似乎梦见了很多东西,却在睁眼的刹那从脑海中淡去,只剩下最后那声呼唤残余在耳畔。
那是我的名字。他心中似有坚定的声音告诉自己。
Mitsuharu。
他反覆咀嚼着陌生的音节,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天花板在黑暗中显出几分逼仄。
这个时间,大多数研究员都在歇息,那三面用来监看他行动的单向玻璃墙外空无一人,仅有墙角的监视器还在运作。
他不知道以前的自己会不会害怕黑暗,但对现在的他而言,这是他唯一称得上自由的时候。
他近来正在学习研究员使用的语言,与他在梦里听见的名字不是同一种语系——他并不属于这个地方。
已经能听懂研究员的对话,他知道自己是他们目前最重要的实验体,对他的测试和监管自然也比其他人要严密许多。
想要改变现状,首先要拥有能够颠覆秩序的实力。
他摸了摸心脏的位置,缓缓的蜷起了身子。
胸膛下传来规律的跳动,可他知道,这并不是原先属于自己的那颗人类脏器,而是研究员们真正重视的东西。
小小的手握住衣襟,却像是要抓紧什么看不见的事物。
总有一天……
隔天一早,在研究员打开门前,光遥已经先一步起床洗漱完毕。
他的房间与其他实验体不在同一个位置,摆设也丰富许多,除了一张床,还有一个靠着单面玻璃墙的书桌,洗漱用的小隔间设置在唯一一面墙前,但隔间是全透明的,不会让实验体有任何脱离掌控的时候。
“走了。”研究员抱臂站在门口,丢下这句话,转身大踏步离开。
光遥从来都表现的特别顺从。有些孩子在刚洗掉记忆那段时间会有强烈的攻击性,不信任任何人,但光遥并未有过这种时期,比从小生长在此的孩子表现的都要乖巧。
不管被带到什么地方,即便情绪上有同样程度的慌张不安,肢体反应却也比其他人的要小上许多,省去研究员很多功夫。
他们可没多少闲心关照这群实验体。
“东方人果然就像狗一样。”有研究员当着他的面嘲讽道。
光遥对此只是弱气而顺从的点头,安安静静的继续接受检查。
越是顺从,受的苦越少。研究员还不敢越过主事者,在实验之外的事情随意虐待实验体,因此,他甚至能得到一些最低限度的自由与特权。
比如他能自主跟随在研究员身后,而不是被铁链束缚着往前走。
可他并不因此感到喜悦或得意。
他想逃离这里,然后……回到那个会喊他名字的人身边。
那一定是他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吧,即使现在没有过往的记忆,潜意识里依旧无法忘怀。
思绪一掠而过,他目不斜视的经过一间间有着单向玻璃的小隔间。
每个隔间里都住着一个未满十岁的孩子,他们穿着统一的白色衣袍,长袖底下的左上臂印着黑色的条码,条码下有专属的编号。
骨龄七岁的光遥与他们一样,宽大的衣袍罩在身上,编号K0900633。
这里的孩子是经历了重重适应性测试后,在改造实验中活下来的人,数量不多,仅有九个。
他们可能会死在下一次的实验中,也可能会因为撑不住接下来对人体极限的测试而失去生命。
这是光遥第三次经过这条长廊,里头的人已经与他第一次经过时完全不一样了。
光遥迈着小短腿跟在研究员身后,拐个弯来到另一条长廊。
这边住着最不受重视的那一群人,甚至没有必要浪费时间打上编号和清洗记忆,几乎是今天还住在里面,明天就消失在实验室里。
十几个孩子挤在同一间房里,从各个地方买进的孩童,各种肤色、高矮胖瘦都有,他们虽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命运,但醒来后出现在陌生环境里,依旧让他们满怀惊恐。瑟缩在角落、嘶吼哭泣、拍打紧闭房门,不同的房间里有着相同的景象。
如今席卷欧洲已久的“大战”已近尾声,各国部队陆陆续续前往常暗岛上,流离失所的普通人很多,而儿童尤甚。
实验室里的实验体,绝大多数便是这类流落在各地贫民窟的孩童,价格便宜又没有后患。
研究员停下脚步,看着其中一间房里乱糟糟的模样,忽然问道:“633,有看上的人吗?”
光遥一愣,疑惑的抬起头看他。
他的相貌精致漂亮,大大的眼睛尾端稍圆,浅蓝色的眼曈上方,长而浓密的睫毛略微卷翘,看着无比乖顺。
即使是部分歧视东方相貌的研究员,都承认633生的确实是少见的好看。从他丝毫没有隐私可言的房外监看时,就像橱窗里精雕细琢的人偶动起来了一样,是许多女性研究员抢着做的工作之一。
这位男性研究员虽对小孩子不感冒,但漂亮的事物总是令人心情愉悦,他也不免稍稍放软语调,“看着顺眼的,带出来陪你玩。”
光遥轻轻捏了捏手指,随着研究员的目光望向玻璃后不知道自己正被人注视着的一群孩童,细声细气的问道:“会和上次的一样,玩一下就死了吗?”
研究员顿了顿,诚实道:“嗯,可能还比上次的不耐玩。”
“那我不要了,不耐玩,很无聊。”光遥兴致缺缺,懒得多看无聊的玩具一眼。
研究员静静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光遥绞了绞衣服,怯怯道:“迟到的话,语言课老师要生气的。”
“搞清楚了,你可没有选择的余地。”研究员走在前面,声音冷然,“明天,刚才那一批会出来和你玩。”
学习速度快、战斗力高又怎么样,这种足够软弱怕事,又自以为高其他实验体一等的人,正是最容易受掌控的类型。
虽说这是他们刻意灌输给633的价值观,还是很令人看不起。
果然不出所料,身后传来东方男孩柔软顺从的声音,应道好的。
研究员无声的嗤笑起来。
今天是光遥最后一次上语言课程。
一天一小时的语言课对光遥而言很是轻松,学习进度快得令负责教导的研究员都很是惊讶。
虽还比不上真正的天才,但本来只期望他能在一个月内看得懂指令、流畅对话,没想到一月之期未到,不仅能无障碍的交流,甚至还可以通畅阅读书籍,也让研究员省了不少事。
紧接而来的,是每日例行的体能训练和监测。
“继续。”领头的研究员看了一眼数据图,一旁的助手毫不犹豫的操作起面前的机械。
占据一整面墙的监控器画面上正映照出位于实验室最底层,有一个足球场大的空旷场地,特殊材质制造的墙壁和地板坑坑洼洼,零星遍布着血迹。
喘着气站立其中的男孩,身上的衣袍是各种利器割出来的缺口,缺口下露出的皮肤充斥着大大小小的伤痕。
未等他平复呼吸,无数削铁如泥的刀片再次自四面八方向男孩疾射而去。随着男孩身上散出浅蓝色微光,绝大多数刀片被坚硬的冰粒阻挡下来,伴着叮叮咚咚的声响落了一地,他勉力动起身体躲避其余少许未挡下来的刀片,不免又受了点伤。
比起训练他本身的体术,研究员更注重他异能力方面的锻炼。
上一个着重训练了体术的实验体,最后杀光了整个实验室里的人,就连他们背后的家族也不放过。
现在还能待在这里的研究员在事件发生时,侥幸不在国内,听闻消息赶紧改名换姓躲了起来,像下水道里的老鼠,每天活在担惊受怕之中。
即便如此,依旧不时听闻有认识的研究员在自以为安全的躲藏点里死去。
简直是忘恩负义,能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不就是靠着研究员的努力吗?这和杀死自己的亲生父母有什么不一样? !
即使研究员暗地里咒骂得天昏地暗,仍然不敢光明正大出现在大街上。
直到身具‘轮回眼’的实验体被关进复仇者监狱,他们才摆脱了不知何时会降临的死亡威胁,再次联络上于其他地方寻求庇护的家族高层。
虽然轮回眼覆灭实验室主要是靠雾之火炎构筑出的幻术,而不是靠纯粹的体术,但以防万一,除了减少体术训练这一环节,不惜浪费时间教导语言和各种常识也要洗去记忆,靠着教育重新塑造实验体的人格,同样是确保实验体不再超出掌控的手段。
研究员敲打着键盘纪录数据,“进步速度越来越快了,比昨天多增加五分四十秒,还没到极限……异能力样本足够,换成A5模式,让‘塞壬’出来。”
另一边拿着文件夹板的女性研究员用笔点了点纸张,“小心点,别把633弄死了,能与‘海妖之心’适配的实验体可不好找。”
“放心吧,我有分寸。”他皱起眉头,“每次都要生死之际才能让塞壬出来……和‘轮回眼’能自主运用的的情况相比,与其说改造成功,不如说是异能暴走后的状态。”
“我倒是觉得这代表海妖之心完美与633融为一体。”女研究员道,“多试验几次,找出爆发时的数据以后再让633照着数据输出异能力,或许可以找到自主使用的方法。”
“希望如此。要是再没有成果……”
女研究员意有所指,“已经遣人去找拥有水系异能力的孩童了,这个不行,总有下一个。”
他们说着话,屏幕里的光遥头也不回地竖起冰墙挡住身后带着电流的子弹,将红着眼睛呲牙咧嘴朝他奔来的老鼠身上的水分抽干,下一瞬便把这些水分子重组成清透锋利的水刀,精准切开其他附带着各种属性的子弹。
抵挡住一波攻击,下一波不间断的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