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6、第二十六章 ...

  •   李玉莲让素兰带路领着榆钱娘俩回家。这是一个背靠着一座小山坡的部队大院。大院中心是一座坐北朝南的大礼堂,礼堂前面有几根高大粗壮的大柱子,上方中央是一颗大大的五角星雕塑,中间竖刻着“八一”两个字,衬得礼堂庄严威武。东边是一个篮球场,两幅篮球架并排而立,一排排斜着上去的石阶就是观众席。篮球场的旁边是一片有着几十个果树的小林子,不高的枝桠上结着一簇簇没见过的青色小果子。还有两棵高得直入云霄、直得没有一个分叉的树,树上不见叶子,只在高高的顶端开着火红火红的大花。
      沿着山坡上的台阶拾级而上,第一个平台上建了两排平房,房前的铁丝上晾着军装衬衣、外衣,看来是战士宿舍。继续往上走,到了第二个平台,这个平台上建了一排平房,房前铁丝上除了军装还有一些花花绿绿的便服。“这应该是干部宿舍了吧?”榆钱心想。
      素兰脚没停,继续领着她们往上走。一直走到最后一级台阶,最后一排房子。榆钱和筝儿都已经累的喘不动气了。
      “这两间就是了。”素兰指着最头上的两间面无表情的说完,一个转身就跑了。
      “妈妈,素兰姐姐好凶啊,我都不敢和她说话。”筝儿扑闪着大眼睛害怕的说。
      “可能是姐姐和我们还不熟吧,以后熟了就好了。”榆钱温声安慰着筝儿。
      “我看到好多我没见过的东西,我想问又不敢问。”
      “等爸爸回来了慢慢告诉你。”
      榆钱细心地看着房子。和老家的土胚屋不同,这里的房子是用石头建的,外墙上就是
      一块一块打磨整齐的大青石垒起来的,虽然拙朴,但看着特别敦实。屋子前面有一块伸出来的遮檐,脚底下也打起了水泥地面,既遮风挡雨又透气。屋子东山边是个不大的空场子,场边上种着两棵一尺来高,刚发嫩芽的葡萄树。“到时可以在这里架上一棚葡萄架呢!”榆钱心里盘算着。和前面那几排房子不同,这排房子前边还有一排小南屋,看来是做饭和用来放杂物的。屋后有一条两边都是杂草的羊肠小道,顺着这条小道就能爬上后面的小山了,山坡上一大片小松树都隐约可见。
      屋门锁着,窗子的玻璃后面都糊着报纸,从外面往里啥都看不见。娘俩就这么突兀的傻站在房前,可榆钱心里却觉得莫名的亲切——这就是他们以后的家了!

      “榆钱、筝儿——”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爸爸、爸爸——”筝儿兴奋地展开两只胳膊欢呼着朝付立军扑去。
      “慢点,慢点,这里路不平,又到处是石头台阶,小心摔着。”立军张开怀抱接住女儿,一把抱起来, “来,亲爸爸一下。”
      筝儿朝着立军脸上大大的嘬了一口,忙不迭的张开小嘴叨叨着憋了一路的问题:“爸爸,我刚才去了一个黑乎乎的山洞,里面还下雨,山洞里为什么下雨呢?我还听见打炮了,不是电影里才打炮吗,这里为什么打炮?我还认识了一个大姐姐和小哥哥,还有一个小妹妹,可是大姐姐好凶啊,都不让我到她家去玩;我还看见长得很高很高的花,还看见一串绿色的小果果,爸爸,小果果能吃吗……”
      立军被这连珠炮的问题噎住了,都不知道先回答哪个好了。
      看着这一幕,榆钱鼻子一酸,眼眶里突然就布满了潮气:一家人在一起——这个朴实的奢望,以后天天都能实现了!
      好不容易应付完了筝儿乱七八糟的问题,立军走到榆钱跟前,看着风尘仆仆满脸憔悴的妻子,立军愧疚的说:“辛苦你了,本来想着去接你们的,可下边连队出了点紧急情况,必须马上去处理。”
      没见着他时还不要紧,一看见他关切的眼睛,听到他的声音切切实实的就在耳边响起,瞬间的感动过后,榆钱心中离开北京后的悲愤纠结、担心害怕;小妹为了让她放心随军而作出的牺牲;来时路上遭遇的狼狈无助一下子都化成一肚子委屈窜向她的五脏六腑,摁也摁不住地想要往外喷发,刚才眼眶里感动的雾气立马变成一颗颗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的掉了下来。
      “怎么了,怎么了?”立军惊慌失措的扶住榆钱抽泣的一耸一耸的肩膀。在他的印象里,榆钱坚强而柔韧,不论发生什么事这副柔弱的肩膀都能扛得住,像这样毫无顾忌的掉眼泪,还守着孩子,还真是第一次呢。
      “先开门。”榆钱一把打掉他的手,低低的说。
      立军赶紧掏出钥匙打开门。屋里是一个套间,榆钱不管不顾的快步走进里屋,反手插上门,坐在床边掩面哭泣起来。
      哭了不知道多久,榆钱渐渐地停了声,长长的舒出一口气来。哭完了,心里痛快了,又觉得自己这阵哭挺没意思的。随了军,一家人团聚在一起了,多么令人羡慕的好事啊!虽然不是北京,虽然要面对全新的环境重新开始,虽然远离亲人,可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老天对她也算够可以了。有多少人一辈子都走不出自己的那个小村庄,可她呢,到过江西,住过北京,现在又来到离家千里之外的鹭鸣岛,这丰富的经历,将来都能写本书了!
      更重要的是,通过这件事,她看到了立军的真心。经历过于勇刚的背信弃义,立军的这份初心与坚守是多么的难能可贵!这眼泪,就当是与过去告别!擦干它,好好开始新生活吧!
      榆钱站起身打开窗户,雨停了,一股清新湿润的空气迎面扑来。就着阴天黄昏的光线,榆钱仔细的打量着屋里的摆设。一张大床,一张书桌,一对简易的沙发。榆钱在余弦家里见过,知道这叫沙发。外屋里,一张小饭桌,三把小竹椅,还有一个小碗厨。东西不多,倒也像个居家过日子的样,可就是怎么看都冷冷清清孤孤单单,缺少家的味道。
      “用不了几天,我就能让这间屋子变成真正的家。”她兴致勃勃的想。
      榆钱哭的时候,筝儿一个劲的咋呼着饿,立军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先带女儿打饭去了,准备回来再好好安慰榆钱。等打饭回来,看见啥事没有的榆钱,又是一惊:“哭完了?没事了?”
      “哭完了,没事了。”榆钱淡定的说。
      立军小心翼翼的绕过孩子凑上去:“为啥哭啊?是不是气我没去接你啊?筝儿刚才给我讲了一路你们遇到的事,真是辛苦你了!”
      “先吃饭吧,孩子都饿了。”榆钱不理会他的讨好,张罗着摆饭。
      一家人围坐在简陋的小饭桌上吃了来鹭鸣岛后的第一顿饭。

      终于可以踏实的睡上一觉了,榆钱闭着眼睛躺在潮得发霉的被窝里,全身酸乏的不想动,可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舒坦。
      立军一个人简单习惯了,突然多了两个要照顾的人,一下子手忙脚乱起来。一边不熟练的收拾着,一边絮絮叨叨的跟榆钱说着话。
      “本来想给你们晒晒被子,可这里现在是梅雨季节,天天下雨,哪哪都潮。你不舒服也得先忍着,以后习惯就好了……”
      “打炮你们也别害怕,现在两边也基本达成协议了,以后尽量在晚上打,尽量不影响老百姓的正常生活……”
      “我刚来不久,现在基本上天天下连队。这里和北京不一样,和原来我在的江西也不一样,地理位置和人员分布情况比较复杂,我必须得摸透第一手资料才好开展工作……”
      “这么着急让你快来是因为……”
      榆钱似睡非睡,耳边立军的絮叨声聒噪又温馨。
      这就是家啊!
      “为啥不把握住机会留在北京?”她突然睁开眼睛打断了立军。
      立军手下一滞,瞪大眼睛回头望着眯着眼的榆钱,愕然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榆钱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程怀珏的事像一根刺一样扎在她的肉里,不去碰时可以假装它不存在,但只要一碰到,那种疼就持续好久散不去。以前不去想是抱着逃避心态,可现在天天在一块的两口子还得整天藏着掖着,那这日子过得可太累心了。榆钱下决心要拔掉这根刺,哪怕会带出血淋淋的肉来。
      “程怀珏来找过我。”
      “怪不得你突然要回去,你走后我才觉出奇怪来,”立军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她跟你说什么了?”
      “应该,和跟你说的话是一样的吧?”榆钱不答反问,露在被子外面的眼睛不动声色的观察着立军的表情。
      “她没来直接找我。”立军坦然的说,“而是托了她的舅舅,就是郭所长,来告诉我,说是单位上会帮着想办法。”
      “郭所长是她舅舅?”榆钱惊讶的问,“关系够硬啊!那郭所长后来给你想办法了吗?”
      “这算什么,更硬的还在后面呢!”
      榆钱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立军这语气怎么听着有点不屑呢?
      “到底怎么回事,这么硬为啥最后还没办成呢?”榆钱一着急,坐起身来。
      立军走过去,给她递了件衣服披上,然后坐在她身边,把那天去见郭云的情况详详细细的给榆钱复述了一遍。
      榆钱正色看着立军,用从未有过的认真:“程怀珏的心意都这么明显了,你一个点头,可能命运就此改写,为什么不?”
      立军迎着榆钱的目光,带着笑的脸庞在昏黄灯光的晕染下温暖而明亮:“我是个有家有老婆的人,要是那么干,不成了当代陈世美了。”
      榆钱心里熨帖嘴上却不依不饶:“你是怕落得像陈世美那样的下场?”
      立军捏捏她的鼻子,凝视着她:“我啊,是不贪心,有多大能耐办多大事,只想抓住已有的幸福,只想我们一家人好好的在一起。”
      榆钱被他看得脸色绯红,一抹旖旎飞上眼角,身子不自觉的往下滑溜到被子里。立军只觉得浑身血液急速的奔涌起来,他掀开被角紧靠上去,将妻子火热的身体搂在怀里。

      立军这么着急让榆钱来的原因是市里给了他们团两个社会招工名额,人多粥少分不过来,团领导经过商量后决定让家属们按考试排名分配。
      试题不难,榆钱很快就答完了,并且估计考得还不错。但其余的大部分人就没有这么乐观了,一个个长吁短叹,道,连字都识不了几个,还做题?
      张榜公布名次时,榆钱不出意外的在榜首看到自己的名字,第二名。但让她吃惊的是,第一名竟是李玉莲。她记得,李玉莲并没有参加那天的考试啊?那这名次是哪来的?更让她奇怪的是,旁边那么多一起看榜的家属,资历比她老,成绩也没她好,除了有几个小声议论的,竟没有一个站出来对此发表评论的,这是怎么回事?
      榆钱回去问立军,立军轻描淡写的说,团里可能特别安排的,要知道人家随军前还干着当地镇上的妇女主任呢,政治觉悟和文化水平都很高。
      榆钱说,再高也要参加考试啊,考好了大伙儿心服口服。可不考试就弄这么个名次,让别人怎么服气?
      立军问,你听见有不服气的吗?
      榆钱说,有是有,但不知为啥叽喳一阵就过去了,也没有站出来明说的?
      立军正色看着榆钱,我可提醒你啊,这些家属们来自天南海北,素质参差不齐,你可不要和她们搀在一起家长里短、背后乱说啊!
      榆钱说,放心,我不是那种人。再说了,我好歹是第二名呢,她们没名额的都不说什么了,我这有名额的还有什么好说的?
      具体工作单位下来了,一个是市里的五金交电公司,国营企业,但离着部队驻地三十里地;一个是驻地镇上的酱油厂,集体企业,离家倒是挺近,走路也就二十分钟。
      榆钱安慰自己,虽然以后要天天带着满身的酱油味,可毕竟是集体工人了,还离家近,耽误不了家里的活和照顾孩子。
      但令人大跌眼镜的是,拥有优先选择权的李玉莲却放弃了市里国营公司,选择了酱油厂。
      顾不上搞清楚这其中的缘由,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惊喜把榆钱和立军砸了个措手不及。三十里地的上班路,来回就是六十里,总不能走着来回吧?得骑自行车!可要买自行车,第一是钱不够,得借钱;第二,就是有了钱还得等指标,没有指标有钱也买不上。车能等,人却不能等!公司要求马上就得报到上班。幸亏夏天天长,榆钱每天早上天将亮就出发,步行上两个小时到班上,下班时再步行上两个小时,回家时天已经黑透了。直到两个月后,立军才想办法搞到了指标买上了自行车。
      骑着新自行车上班的第一天,比预报时间推迟三天登陆的台风“鲨鱼”就给榆钱来了个结结实实的下马威。这三十里路,前十里是高低不平的山路,路上铺的是小孩拳头大小形状不一的石块。与车子骑在上面更更登登颠得难受的感觉相比,榆钱更担心哪块切面锋利的石块别把车胎割破了。山路虽难走,但好歹两旁都有遮挡物。等骑过了这段山路,就是十五里的沿海沙道。沙子又细又软,卖上十二分的力气蹬速度还很慢。更要命的是,这条路两边没有遮挡物,连一棵大点的树都没有,海上一阵风过来,连人带车都吹得摇摇欲坠。这之后有一个大大的下坡,榆钱目测,这个坡度得在三十度以上。这个下坡是榆钱一路上最轻松的时候,把好车把,握好闸,就可以尽情放飞自己了。当然,和去时的尽情放飞相对应的是,来时推着车子慢慢往上爬的吃力。好不容易进了城,走上了平坦宽敞的柏油路,可这时正值市里上班高峰,一辆辆来回穿梭的自行车、汽车让刚刚进城的榆钱心慌手忙脚乱,眼睛都不够使的了。
      每年夏天都是沿海地区台风多发的时候,鹭鸣岛因为是个半岛更是被台风格外眷顾。立军好几天前就给榆钱灌输台风的可怕性,什么海里的浪会打到公路上,碗口粗的树都能被拦腰刮断,雨又急又大就跟老天被捅了个窟窿似的……
      刚开始榆钱听得胆战心惊,上下班的时候做好了防备。可是好几天过去了,台风一直没来,不光没来,而且天气好得不像话。早上去上班的时候,第一次骑上自行车的榆钱头顶明媚的太阳,身上吹着凉爽的海风,感觉还非常惬意呢。可是一到午后,天就突然黑下来了,风越刮越大,路面上的尘土和纸屑被搅得漫天飞扬。路上掩面急走的人们都纷纷嚷嚷着“鲨鱼”来了,“鲨鱼”来了……
      商店里提前关了门,大家飞快的和“鲨鱼”赛跑,争取在台风正式登陆前赶回家里。榆钱心里恐慌极了,她跳上车子飞快的蹬了起来,仿佛身后真有一只张着大嘴的鲨鱼在追一样。
      这风好像是专门和她作对似的,她往哪骑,哪就是顶风。大风吹起的沙尘迷住了她的眼睛,她把眼睛眯起来,只留下一条缝看路。来到大坡底下,榆钱怕推着走速度太慢,咬着牙使劲往上骑。迎面而来的风像一双有力的大手重重的往后推她,榆钱被顶得蹬不动了,感觉车链子都要断了,人和车不由自主的要往后倒。她赶紧跳下车来,推着车子往前跑。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到两条腿木得跟两根木桩子似的,连个弯都不会打了。
      好不容易上来坡了,可是骑行却更困难了。和刚才在城里相比,海面上的风更大。狂风夹杂着海水和砂砾毫无遮拦的打在榆钱的脸上、身上,又湿又疼。榆钱顾不得擦拭,心里只想着赶快回家,赶快回家……
      终于来到了疙疙瘩瘩的石子路上了,榆钱心里稍微松了口气。刚才在海边,她真担心那风能把她吹到海里去。只是还没等她把气喘匀,说时迟那时快,头顶上的那块天跟漏了似的泼下一盆水来,把她从头到脚浇了个透。风也更加狰狞起来,两边的大树被刮得发疯似的东倒西歪,枝条在风中发出“呜呜”的叫声。两边山坡上不时滚落下一阵阵石子,大的犹如小脸盆,小的飞起来打到自行车瓦圈上叮当作响。天黑得只能看见物体模糊的影子,路上除了偶尔过往的汽车一个行人也没有。榆钱觉得整个人都要崩溃了,只剩手脚还在机械的忙碌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前方迎面走来一个黑色的人影。虽然看不清楚脸,但榆钱心灵感应到了,是立军迎她来了。她紧绷的身体一下子软了下来,放倒车子,跌跌撞撞的扑上去,身子一贴着立军,整个人就跟被抽了筋似的瘫成一团。
      风刮了一夜,雨下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清晨晨才慢慢减弱下来。听收音机里说,这次台风最大风力达到了九级以上。
      立军让榆钱打个电话请个假,今天别去上班了。榆钱不干,我还是学徒工呢,哪能随便请假,除非天上下刀子!
      立军撇嘴,不是昨天那吓傻了的时候了!
      路上一片狼藉,满地的树叶,被刮断的树枝,被风吹落到地上的电线。走到城区时,十字路口的红绿灯也停电了,平日里有秩序的人流车流都慌乱的挤作一团。而这才是今年的第一场台风呢……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