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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


  •   叶子至今还清晰的记得小朱寄给她的第一封信,就在她和姐姐刚从江西回来后上班的第一天。没想到等她忐忑激动的撕开信封后,整张信纸上就一句话:你给我寄点茴香种来,我试试能不能种出来?
      费劲巴拉的写一回信,浪费好几分钱的邮票,就为了要一包茴香种?傻不傻啊!心里这么想着,嘴角却情不自禁的绽开了花。
      叶子不否认,她对小朱产生了异样的感情。而且她也感觉到了,小朱对她,也是一样。只是回到家里,再次整天面对身边的人和事的时候,她才觉得,这样的爱情,就是海市蜃楼,再美也是幻影,风一吹来,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只是那份每每想起来就失控的心跳,证明着她曾真真切切的存在过。
      叶子没有回信,也没有寄种子。就让它慢慢的消灭吧!虽然很残忍,但真正的生活就是那么现实。
      只是在姐夫婚后要归队的最后那一刻,她还是听从了自己内心的指引。
      这包种子,就当做我们曾经爱过的纪念吧!

      小朱没再写信。就当叶子以为一切都是回忆了的时候,在新年的炮仗声中小朱寄来了第二封信。这次除了一张信纸还多了两张照片。一张是一畦子茴香苗,一张是一盘煮熟的饺子。信上还是只有一句话:你看,我种出来了,以后过年我就这样包给你吃。
      叶子的心就像突然被浇了开水的冰一样,措不及防的就迅速融化了。
      什么都不管了,爱就爱吧!

      大地还天寒地冻,但叶子的心里却春意盎然。这春意还从心里蔓延到嘴角、眉梢,扑满了她的整个面庞。
      叶子吓得不敢回家了。家里人都知道阮强一直在追求她,在大家看来,阮强人好、家庭条件好,关键是家里还有关系,以后要是两个人都能转正当上国家工人,那是多么让人羡慕的一对。特别是娘,嘴里心里都透着满意欢喜。
      叶子不是那藏着掖着的人,她找到阮强,清楚明白的告诉他,他俩不可能了,她心里已经有人了。如果他要是气不过,可以让厂里辞退她。
      “我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你不喜欢我没关系,但不能拿工作这么大的事当儿戏。”阮强说。
      “可是,我能进厂都是因为你的关系,现在这样子,我心里过意不去……”
      “不用过意不去,这世上这么多女孩,离了你我还能打光棍啊?”
      话是这样说,但家里和周围的人给他介绍对象,他一个都没同意。叶子感觉得到,他还在默默的关心着她,可她的心已经被千里之外的那个人塞得满满当当,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了。

      感情这东西可真是奇妙。只是短暂相处了二十天的两个人,一个在南一个在北,距离上相差着千里之外;一个性子咋咋呼呼、着急毛躁,像黄河水一样湍急不息;一个脾气不紧不慢、温柔耐受,像埋在地里的冬笋一样沉默悄然。可就是这么千差万别、十八杆子都打不着的两个人,被天上的月老紧紧的牵到一起了。
      偶尔,叶子会生出一种幸福到不真实的虚惊:这样的美好,可以长久吗?

      这份虚惊在姐夫提干的好消息中落到实处。看着姐姐苦尽甘来喜极而泣的泪水,看着娘整整憋了十年的气长长的舒出来了,看着全家人自她懂事后就不曾真正出现过的畅快,她作为这个家的一份子,由衷的高兴。
      似乎是冥冥中早已注定是这个结局,叶子甚至没有多大的难过,就是心,缺了一块。
      她一个人来到黄河边,找了块空地坐下。河水一如既往地流的平静和缓,和缓的让人想忘掉他平静的表面下那一个个暗藏的漩涡激流。
      记忆中还是小时候,经常和小伙伴来河边玩。尽管那时大人一再嘱咐——“离河远点,可千万不能下水,小心河里的水怪吃了你”,但还是忍不住偷偷的下河摸鱼。心里倒是也怕,不是怕河里的水怪,而是怕回家被大人知道了挨打。长大以后,河边也来得少了,尽管还是河还是那条河,水还是那片水,但对这奔流的河水却有了从心底而发的真正的敬畏——这条小命,可不仅是自己一个人的呢!
      曾经还听说过有人来这里跳河殉情,真是可笑。一段情就值当的把命丢了,傻吧!不过能把自己的命这么不当回事的人,估计也没有什么大担当。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知道,自己以后是要撑起这个家的。没有人给她说过,也没有人要求过她要怎样。甚至一直以来,她都觉得家里的三个孩子中她是最不被重视的那个。姐姐人长得好又聪慧懂事,命运的多舛让她格外受人怜惜;妹妹乖巧可爱,打小受宠,是全家人的心头宝。只有她,性子皮实淘气,说话行事粗拉不讨喜,跟个男孩子一样被娘使唤打骂着长大。
      记得刚上初中那年,十四岁,就算开化的再晚也到了女孩子知道要好的年龄了。娘给她凑够了学费,临开学前,姐姐又偷偷的塞给她两个钱,让她备着有点急用。不知道咋的被娘知道了,二话不说拿起笤帚苗子就抽她。她不像小时候那样哭着满院子跑,站在那里不动任着那笤帚苗子抽的身上满是血印子。当时是夏天,那一道道伤痕看起来特别触目惊心。她强忍着眼里的泪水只说了一句“不是我要的,是我姐自己给我的”就闭上嘴来再也不为自己辨解了。
      “你能不能懂点事,给你你就要啊?你不知道家里难,你姐自己攒点钱容易吗?”娘嘴上说着手下却一点不留情。
      “娘,你别打二姐了,要打连我一块打吧,我还缠着大姐给我买糖了呢!”根儿在一边抱着娘的大腿哭着为她求情,那鼻子涎涎的样比她这挨打的还可怜。
      “要是有下一次,我连你一块打!”娘用力的甩着腿,见甩不开就没好气地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一下。
      最后还是根儿跑出去找来大姐,大姐跪在地上给她求情,娘才罢了手。爹回来看见她这样,心疼的埋怨娘对她太严了,毕竟是个只有十四岁的闺女家。可娘恨铁不成钢的说,不杀杀她这性子,将来怎么成个人。
      再苦再难的日子里,大姐小妹都被爹娘当闺女娇养着的,而她,却是一直被当小子驯养着的——自然,也要挑起小子的担!
      朱光大,小猪、光大。嗯,人家也是寄托了爹娘满满的厚望呢。
      到此为止吧!这段情爱的时光,算是偷来的也好,算是老天对我们担此大任的额外奖赏也罢,是时候回到原该的位置上了。
      不说“再见”了。一次相见就用完了一生的爱的力气。以后,再也不见!

      叶子给小朱写了最后一封信。做事就怕决心,一旦下定了决心,那什么事都不是事了。工友们慢慢的发现,原来那个眉眼都含着笑的假小子变成了严肃刻板、死磕工作的真汉子。
      小朱仿佛没有收到她的信似的,还是隔上一段时间就来上一封信。有时候是短短的两句话,有时候是两张照片。照片拍的都是菜,他种的菜,他做的菜,他挖的笋。信上的话总是没头没尾,“今年的冬笋特别难挖到,这两个就是今天的最大成果了”、“据说这是北方的大白菜种,到这就长成了大趴菜了”、“我自己留的茴香种,明年春天种上”……望着这些照片,叶子心里不再起波澜,只是有些心疼:有给这些菜拍照的功夫还不如好好的给自己照张相,找个媳妇,以后成个家……
      小朱的信这么寄了一年以后,叶子又给他写了最后一封信后的最后一封——
      “我要结婚了”。

      叶子没有说谎。刚刚办完转正手续,阮强就以结婚的名义申请了新房。装修、打家具、买东西,忙得热火朝天,样样都是照着最高标准置办。虽说自上次她和他摊牌之后,阮强就再也没有和她谈过工作以外的事,但上至厂里领导,下到刚进厂的临时工,都心知肚明,阮强这是要给于淑叶置办个“厂里头一份”的家呢!连大家伙看她的眼光,都是揶揄中带着眼红。
      小朱没有再来信,叶子怅然的松了一口气。阮强也一直没跟她提结不结婚的事,弄得叶子被大家笑的羞眉臊眼的也不好意思的开口问。倒是她的生产业绩,蹭蹭的往上涨,成了厂里第一生产能手。
      厂里的消息灵通人士传出话来,阮强说是开春就办事。问为啥不随大流等到冬了再办?学阮强说,都老大不小了,早安顿下来好过踏实日子。

      叶子帮着小朱在镇上找了个旅馆住下,一看时间不早了,她急急忙忙往回赶。这马上就月底了,生产进度一刻也不能放松,一定得留住她们车间“产量标兵”的流动红旗。
      走到车间门口,阮强从里迎出来:“正找你呢,怎么才回来?”
      “有事吗?”叶子问。
      阮强吞吞吐吐:“没,没啥事,就是你这个礼拜天有空吗?我想,上你们家……”
      “叶子姐,你快来看看,这机器是出啥毛病了?”里面一个焦急的声音打断了阮强的话。
      “那你先去看看吧,等忙完了我再来找你。”阮强赶紧说。
      “行,那我先去。”叶子急忙跑进车间。
      阮强目光有些复杂的盯着叶子的背影,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还没说完就……
      他脑子里不禁又想起中午门卫的话:有个说是叶子姐夫战友的人来找她……
      等完成了下午的进度,天已经大黑了。叶子和工友们一起走出车间,一阵冷风吹来,刚才干活时湿透了的棉袄湿津津的贴在身上,透心的凉。这个点食堂已经没有饭了,大伙约着一块回宿舍煮面条吃。
      刚才光顾着忙,一出门又想起被她晾了一下午的小朱,叶子顾不上冷和饿,连工作服也没换就赶紧和大家打了个招呼到旅馆找小朱。
      旅馆里没人。叶子一阵着急,天这么晚了,他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能上哪去?越想越着急,她转身就要出去找。一个没抬头,和正进门的人撞了个满怀。
      “怎么几年过去了,你这莽莽撞撞的毛病还没改?”小朱赶紧扶住她。
      “我这不是着急怕你迷路吗,你不老老实实呆着,到哪去了?”叶子边揉着撞疼的鼻子边朝他嚷嚷。
      “撞哪了?疼吗?过来我给你揉揉。”小朱上前一步,一只手轻轻的掰过叶子的脸,另一只手轻轻的揉着她的脸颊和鼻子,嘴里还心疼的吹着气。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男人摸她的脸,朝她吹气。他的手暖暖的,大拇指肚上的皮剌剌的,吹到脸上的气凉凉的,动作笨拙却充满怜惜。叶子的泪“刷”的就流下来了。
      “丢不丢啊,这么大人了,还真疼得要哭啊!”小朱两只手捧起叶子的脸,眼神宠溺的看着她。
      “你把人撞疼了,还不允许人哭啊?”叶子撅起嘴来抗议,浸着泪水的眼睛像被水刚刚洗过一样清澈迷离,身子耸的一抽一抽的,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觉察到的,从来没有过的娇气。越说眼泪还越快的往下掉,仿佛真受了多么大的委屈似的。
      小朱的心 “咯噔”一落,像被人一刀剜走了似的空荡难受,紧接着一种异样的情愫从五脏六腑升腾开来,连骨头缝里都塞满了。他把手从叶子的脸庞上落到她起伏的背上,然后慢慢的收紧,收紧……脸颊贴着脸颊,慢慢的、来回的蹭着,嘴里喃喃的说:“好、好,都怪我,都怪我,哭吧、哭吧……”
      叶子被他紧紧的抱住,紧得都有点透不过气来,可为啥心却那么情愿、那么踏实呢?
      她挣着伸出胳膊,也紧紧地搂住他,使劲的、来回的蹭着他,任由肆无忌惮的泪水沾满他的脸庞、衣领……
      好一会,小朱拍拍叶子的背:“好了,乖,在这等一会,我去煮面。”
      “煮面,到哪去煮?”叶子吸着鼻子问。
      小朱对起两只手掌来,使劲搓了搓,然后捂在叶子红红的眼睛上,说:“刚才我回来,看你还没来,就出去买了两把挂面,给店家说了借借他的灶台使。以后的日子还长呢,咱总不能顿顿买着吃吧。”

      白生生的面条,浅褐色的清汤,翠绿的青蒜末,没有一点油花,可叶子觉得那个香啊——呼噜呼噜地连扒了两大碗,吃的额头上的汗都冒出来了。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小朱心疼的嗔她。
      “俺们黄河边上的人就是这么个吃法,你以为跟你么一样啊,一根一根的往嘴里吸溜。”吃饱了饭,全身都暖烘烘的,叶子心情大好的跟他斗嘴。
      “那我以后可得好好挣钱,要不都供不起你吃了。”小朱也跟他闹。
      “嗯!”叶子很以为是的点点头,拍着鼓鼓的肚皮。

      “说真的,今下午我出去转了转。”小朱边说边把碗筷收拾了起来。
      “转啥啊?”叶子奇怪的问。
      “我想在镇上租间屋子,开个小饭馆。”小朱认真的说。
      “现在这形势,能行吗?”叶子迟疑的说。
      “不管啥形势,总得吃饭吧。我有这手艺,不说干得多好,起码能养活自己吧。”小朱说。
      “嗯,有我这固定的工资,你再做点小生意,我觉得这日子难过不了。”叶子寻思着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小朱憨憨的笑。“等到我这边安顿好了,我就上你们家提去。要不啥都没有,我怕你爹娘舍不得把你嫁给我。”
      叶子脸一红,害羞的转过头去,结结巴巴的说:“谁,谁说要嫁给你了……”

      礼拜天正好赶上月底的最后一天。叶子带着全班人马加班忙了大半天终于在厂里统计之前完成了任务。看着天色还早,叶子决定回家一趟。姐姐上北京探亲去了,临走时嘱咐她多回家看看,可她忙得两个星期都没有回去了。
      小朱的事也有眉目了。他住的那个旅馆掌柜吃了他做的两顿饭,决定把他留在店里做厨子。管吃管住,再另外开工资。小朱和她商量,他刚来毕竟还门路不熟,先这么干着熟悉熟悉这里的风俗人情也好,等到时机成熟了再自己干也不迟。
      叶子给奶奶买了点点心,骑上了姐姐的自行车。本来她自己想买一辆的,可姐姐说,她用不了多久就要去随军了,再买一辆不就浪费了吗?回家的路有点顶风,可毕竟已经立春了,风凉却不刺骨。叶子心里想着事,脚下的蹬子却蹬的飞快,平时一个半小时的路程,刚一个小时拐弯就到了。
      刚进院门,娘迎出来,脸上带着喜气盈盈的笑意,还是那种发自内心,藏也藏不住喜气。见是她,娘笑意不减的问:“不是说今天加班赶任务不回来了吗?咋的,还不放心啊?”
      叶子支下车子,一听这话丈二摸不着头脑, “谁告诉你我今天不回来啊?不放心啥啊?”
      娘脸上的表情一凝,迟疑了一下说:“阮强没跟你说好啊?”
      “阮强?”叶子心中震惊,“阮强来过了?”
      “啊!说是第一次来认门就赶上你加班,还带了一大推东西来呢!”娘说着领着叶子进了屋。
      正冲屋门的八仙桌上堆满的东西。烟、酒、点心,糖,还有码得整整齐齐的好几块颜色鲜亮的布。明晃晃的刺的叶子一阵眼晕。
      “这孩子想得可真周到,你奶奶、我和你爹、你姐、还有根儿,一个都没拉下。临走时还给我留下了二十斤粮票、三十块钱,我不要,他非得留下。这东西留就留下了,这钱和粮票咱可千万不能要,我正想着等啥时你回来给人送回去。你们年轻人啊还是经的苦日子少,成个家为主过日子可不容易,以后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可不能这么大手大脚……”娘一边指活着一边说,嘴上埋怨着,可心里、脸上都是说不出的满意。
      “他都说啥啦?”叶子收住脚,扶着门框魂不守舍的问。
      娘嫌弃地瞪了她一眼, “能说啥,说新房都收拾好了,东西都置办全了,你俩年纪都不下了,咱家还有啥要求尽管提。我说你呀,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人家可是你的贵人,没有人家,你能招工?能成国家工人?能一点心不操光等着住新房?我和你爹还想等你回来合计合计,不失不离的早点把事办了。”
      叶子只觉得头晕目眩,身上浑身的筋都被抽走了似的酸软无力。她慢慢的黜溜下身子,瘫坐在地上,声音嘶哑的喊出一句:“我不能跟他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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