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曾在四月相逢》桃因

2、四月

　　第二章

　　孟槐夏低着头自己又擦了一遍，瞧见李殷帮她扶着梯子，慢吞吞地往下爬。

　　男生跟女生不在一个房间，前面那一排是男生的房子，一张张床摆放在一起，孤儿院没有太多钱，所以还没有那个资金给所有人独立宿舍，说是等到明年准备把这里修整一下，但孟槐夏已经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风大了些，她跟李殷说了再见之后，疯狂地往前跑，身后的所有景物在耳后流失，一切的一切，好像都在跟她说再见。
　　风冷的刺骨，冰的牙疼，眼睛快要被冻得泛红了，她躲在一个没人的地方，蹲在墙壁后的角落，大口喘着气，把自己缩成很小的一团。
　　只有抱紧自己，抱得更紧，才能感觉到一丝的安全感。

　　她今年也十二岁了，幼儿园的老师偷偷给她们女孩讲过生理，她不是什么都不懂。

　　闷在膝盖处的呜咽声大了些，她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可能会吸引到其他人过来，只能抓紧着手臂，指尖把胳膊抓出伤，手掌心还是疼的厉害。
　　她很想肆意的哭一场，但是没有机会了。

　　眼睛哭的有些肿痛，憋得嗓子也好疼。
　　看着月亮慢慢往另一个方向移动，孟槐夏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但猜测这个时间阿妈可能会查房，也可能不会，她不能被发现有异样，只能站起身，擦了擦眼泪，舔了下发干的唇瓣，眼泪有些咸咸的。

　　刚站起身，就瞧见站在拐角处，抵着墙壁站着的李殷。

　　见人不哭了，站起身了，他才偏过头看她。

　　他的瞳仁很黑，像是书里写的黑曜石，很漂亮的眼型，眼尾一点褶皱，年纪还小，已经隐隐能看出长大之后的些许轮廓了。
　　她不小了，自然知道什么叫好看。

　　整个孤儿院里，哥哥就是最好看的。

　　“哭完了？”

　　孟槐夏低着头，没吭声，李殷也就盯着她不吭声。
　　“你，怎么在这里？”最终还是孟槐夏弱巴巴先开口了。

　　李殷嗤笑了声：“不然呢？月亮都被你哭跑了。”

　　孟槐夏瘪唇，明明还在天上挂着呢。

　　“我，我走了。”

　　“说完。”
　　李殷皱眉：“哭什么？她们几个又欺负你了？”

　　她们几个指的是同宿舍的几个女孩，她们总是不满阿妈对她的照顾，觉得她仗着自己生病，就让别人谦让她，凭什么，自己弱就要受到优待吗？

　　“没有的，哥哥，我回去睡觉了。”孟槐夏抬头看着她笑，“你也快点睡觉吧。”

　　“别笑，丑死了。”

　　孟槐夏低着头不吭声了，眼睛被李殷说的更红了，眼泪不自觉地往下掉，根本控制不住。
　　李殷走过来，从兜里找出纸巾，给她胡乱擦了擦，语气烦躁不耐：“哭个什么？就知道哭。”

　　孟槐夏脸上被他的动作擦得生疼，忍不住往后躲了躲，李殷就把纸巾扔给她让她自己擦，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忍不住哭，等了好一会才哭个痛快。

　　“哭完了？”李殷问。

　　孟槐夏点头，声音很闷：“嗯。”

　　“跟哥哥说说，为什么哭？”

　　其实他不太喜欢孟槐夏叫他哥哥的，别人都是叫名字，或者殷哥，阿妈叫他小殷，只有孟槐夏在所有人的背后叫他哥哥。

　　孤儿院的所有人都不知道，她跟李殷关系很好，很好很好。

　　见她承认了这个称呼，虽然在离别之际，孟槐夏也有些安慰了。
　　“不能告诉你。”

　　李殷皱紧眉，大大的手指狠狠掐着她的脸颊，她脸颊从小就很嫩，白白的又很软，在这里生活这么艰苦都没有丝毫影响。
　　被他捏的很疼，脸颊的肉肉往中间移动，迫使她只能嘟着唇看着她，眼睛圆圆的，又红的像是个小兔子，李殷被逗笑了。

　　“快点说，我没那么多耐心。”

　　说了，又能改变什么呢？他也只不过是一个没成年的小孩儿，不会有人向着她的，或许还会有人说她，明明别人都那么好心要领养你了，你却那样猜忌别人。
　　她是不是骨子里就防备心太重，或许，那家真的是个好人。

　　孟槐夏还是低着头摇头。
　　“没有啦哥哥，我就是想到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有点难受。”

　　难受个屁。
　　“你不是不喜欢这里么？”

　　孟槐夏抬头，眼神真挚：“喜欢的。”

　　李殷不明白这小孩儿在想什么。
　　“那就不走。”

　　孟槐夏：“不行的。”

　　李殷不乐意管她了，丢下一句：“随便你。”

　　说完往宿舍走。
　　孟槐夏看着他的背影，一直到消失在模糊的视线里，她擦了擦眼泪，吸着鼻子往宿舍走去。

　　那个男人姓范，家里是个普通人家，妻子早死，家里只有他一个人，阿妈说他在家那边的附近工地打工，一个月有大几千的工资，性格温和能干，是个醇厚的老实人。

　　可是，老实人会在挑选人的时候，摩擦她的手指，眼睛从头到尾盯着她看，
　　问她为什么长得这么白净吗？
　　也从来没有问过，给她治病需要花费多少钱，明明他也不是很有钱的人，不然不会穿着一件都已经掉色的皮鞋。

　　阿妈像是什么都没看出来一样，对那个男人满眼都是满意，一句句叮嘱她要好好表现，一句句开心雀跃地说现在好了，小槐夏以后也有家了，好似从来没有看到她眼神里无数次飘过去的求助。

　　后来，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两方就已经约定好了要把她带走了。

　　她要做什么？
　　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叫，义正言辞地拒绝，又或者是好生好气地询问阿妈，我可以不被领养吗？

　　好像没人会听她讲。

　　孟槐夏忽然明白，这里，也不像是表面上那么平和。
　　怪不得阿妈会说，没有血缘关系是不能称之为家人的。

　　就好像几年前被送走的那个，她唯一的朋友一样。

　　李殷在人低着头回了宿舍之后，舌尖抵着腮帮子，站在门口好一会，心里烦躁的不行，过了会儿还是站起身往另一个方向走。

　　在往那边有一排小破房子，厕所不在房间内，而在出来房间门的一个简陋瓦房里，有两个男厕两个女厕，供给这里的阿妈与工作人员使用。
　　李殷在宿舍转了一圈，大部分已经熄灯睡着了，脚步一转，耳尖地听到了远处厕所的声音。

　　站在宿舍的方向听得并不太清晰，毕竟宿舍跟厕所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等他走进了，距离厕所还有五米远的距离，就听到里面一阵男女交缠□□不堪的声音，恶心的让人想吐。
　　熟悉的声音让李殷一秒分清里面站着的是谁。

　　一个林阿妈，一个那个准备收养孟槐夏的范大强。

　　李殷从他今天来就看到人了，只不过没过去，远远瞧见他进了办公室之后，不时，孟槐夏就怯生生跟着走进去了，不用猜也知道是来干什么的。
　　每个月都会有那么几个来领养孩子的。

　　李殷不想被领养，他性子不好，谁的话都不听，阿妈也管不了他。
　　况且，阿妈也觉得他亲生父母迟早会来。

　　如果真的能被找到，孤儿院是有钱拿的。

　　“嗯，你好厉害，我喘不过气了。”
　　“这样就不行了？还早着呢。”

　　“我今天都没去查房，嗯……一会儿还得过去一趟。”

　　他笑了下，声音油腻夸张：“还有力气？”

　　“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她喘着气，“就不怕你的那个小美人跑了？她看着性子软，心里知道的可多了，不过她真的有心肌炎，你对她好点儿。”

　　“嗯，知道，我可是合规办理的，我女儿……我能对她不好吗？”范大强低声叫着。

　　李殷冷眼站了差不多一分钟，就明白过来为什么孟槐夏会那样。
　　这样的孤儿院，除了一些企业家的捐赠，跟国家的补助，以及一些有钱人捐赠的自己不要的东西之外，能够在这种地方支撑这么久，无利可图根本不可能支撑着某些人继续干下去。

　　更何况是林阿妈这种虚荣至极的人。

　　李殷一晚上都没睡，第二天一早，天色灰蒙蒙的，林阿妈起床洗漱完，准备叫所有人给孟槐夏送行。
　　其实领养的手续还没完全办好，但按照程序他也已经可以领走她了，到了范大强的地方，再走上户口等事情。
　　这个年代各项手续都没有很完善，有的人甚至连程序都不走都可以领养人，到时候随便找关系说是捡到的，只要真的没人来找她，且领养人背景干净，就可以被上户口领养走。

　　李殷敲了敲门，阿妈刚吃完早餐，看到李殷站在门口还有些惊讶。
　　“怎么了？吃过早餐了吗？”

　　看他的样子也是没吃，他一直不太喜欢吃早餐，笑着耐心说：“不吃早餐可不行哦，过来阿妈这里还有几个小笼包，你姜老师特意在外面早餐店买的，还热腾着呢。”

　　李殷没过去，眼神都没放在其他处一眼。
　　“孟槐夏不离开这里。”

　　林阿妈捏着包子的手指顿了一下，回头看他，有些不明白地问：“怎么了？是夏夏不想走了？这孩子，昨天还说被领养很开心呢。”

　　李殷点头：“对，她不想走了。”

　　林阿妈笑了笑：“小殷，你不懂流程，这个叔叔在派出所领取入户审核表了，材料也都准备好了，他这次什么都准备齐全了才来的，其实一个月前就想领养槐夏了，这手续办理的很快的，而且他都是……给了钱的，我们不能反悔。”
　　“况且，他这个人很好的，性子很醇厚，以前家里是乡下的，现在在城里打工，工资也很高，我跟他讲过槐夏的病，他也愿意且表明自己能够承担治疗的费用，还说要槐夏在城市里好好上学呢，以后养出一个大学生出来。”

　　李殷从鼻息中嗤笑了声，扯着嘴角：“阿妈，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不让她走。”

　　阿妈脸色瞬间煞白，随后铁青，身子重重坐在凳子上，撞击到放在瓷碗的筷子，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小殷，阿妈不是逼着她走。这件事已经弄好了，且收的钱不是阿妈一个人拿，这个孤儿院能办到现在不容易，就算有一些事情，也是合情合理的，你不能否认这里的大部分孩子都是被很好家庭收养的吧？”
　　“就算范大强确实不是什么高知家庭，但起码人家也能赚钱，也保证了能够给槐夏治病，你知道上次槐夏鼻子流血晕倒在医院花费了多少钱吗？这些大部分都是不给补助的，孤儿院已经快要办不下去了。”

　　李殷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冷声：“你敢送她走试试。”

　　阿妈被他这一股戾气横生的声音吓了一跳，抬着头错愕看向他，随后气的不行：“李殷！你还威胁起我来了？？？”
　　“有本事你就乱吧，我看你能搞出什么。”
　　“警察局的人不比你聪明？他们审核都过了，就你说不让领养就不让了？有本事你就报警，不让他领养，你去，我看你能怎么样。”

　　阿妈叮嘱他：“你最好给我乖乖的，说不准过几天，你的亲生父母就来找你了，你跟她那种父母双亡的不一样，你是被拐来这里送到孤儿院的，你爸妈肯定也不会一般人，我们孤儿院近年来什么网络上的消息也发达了些，都尽力想帮你找到你爸妈了，你乖乖等着，再过几年你爸妈肯定把你接回去吃香的喝辣的。”

　　李殷低着头，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他抬起头盯着她，挺认真地问：“怎么才能让她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