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P]糖果和香烟》果灯阿珀

16、第 16 章

　　他负责将她送往山下，毕竟也是他将她带上了山来。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好运气，他说她并不是本国人，也没有权势，才会被允许离开。本来和她一起被带上来的还有一个年轻的男子，但被怀疑立场，还得继续留在那里。

　　“你们可以不救的。”元星月说。
　　“你的外表美丽，却有一颗冷酷的心啊。”

　　男人打趣的话，让元星月一愣，然后她笑了出来，笑出了声：“你觉得人们为什么要为逝去的人祷告？”
　　在笑声后的问题，通常都有古怪，但男人还是接道：“祝愿逝者获得平静。”

　　“当然也有，不过，”元星月的手搁在越野车边，撑着脸望着没有星星的天空，“生者才是更需要安慰的。人们祈求逝去的人获得平静，更是为了不让自己被痛苦折磨。不然说不定，充满仇恨的怨灵日日夜夜跑到枕边，让人睡不好觉。”

　　话音落下，她却不知自己怎么会说出这些。胸口莫名地畅快，或许是在说什么疯话吧。陌生的国度，新的邂逅，危险近在咫尺，她却一点儿都不害怕。

　　男人却陷入了沉默，伴随着风声，他又说：“但也有永远不会消失的逝者。”
　　“是啊。”元星月接道，朝他弯起眼睛：“是会有这种情况，不过我也不认为这是需要担心的事。”
　　“怎么说？”
　　“幽灵需要给养才能存在，完成他们的愿望后他们就会消失，又或者不去倾听他们的诉求，时间久了，他们也会放弃。退一万步说，就算永远在一起，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虽然精神科的医生会把这叫做分裂症、解离性人格障碍，又有什么关系。”

　　男人没有立刻接话，大概是察觉到了她处于谵妄的边缘吧。
　　不过，他还是开了口：“你体验过？”
　　“不然怎么会说得像是真的一样。”元星月靠倒在椅子上：“不过，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车子开着暗灯，迎着山道往下。城市里的星点灯光隔得并不远，还有一些时间才能到达终点。

　　元星月看了眼男人：“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因为觉得再也不会遇见，所以说出来的故事。她要将这些都留在以后她无法触及的地方，同时留下的也有她存在过的痕迹。

　　陷入混乱的世界里，奇形怪状的世界里，五彩斑斓的世界里，她曾经存在过。为什么选中他，不好说，只是碰巧，也可能他的确是她曾经跟随过的那个人，在不属于这儿的梦里，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男人听着她的故事，在下山的路上，车子颠簸，他的心也一起。偶尔会觉得有还不错的时候，比如现在，发现每个人都有属于她的故事。他几乎也要脱口而出，告诉她他在被困扰着。哪怕他从更东边的地方走来，学会了给各种各样的人看病，学会了将人从死神手里捞回来的方法，他却始终不会治疗自己。

　　身旁却有成功的例子。复仇的幽灵将她缠住，要她以生命起誓，将敌人杀死。她做到了，幽灵就离开了。可是他没有使命要完成，那个男人的幻象出现在他身旁，是从他将他杀死开始的。

　　车开到山下，她的故事也讲完了。车在黑暗中行走，他们在夜风里做最后的告别。不舍是因为天气刚好，星辰升起，世间如何变化，它们永远都在。

　　相机在废墟里，她坐在车上，用它按下快门，男人想要躲开，她说不会有下次，他还是同意了。

　　然而，更多噪音响起。

　　男人一下将元星月的脑袋往下按，伸手从后座里拿来一直放在那里的大件。
　　“会开车吗！”他说：“倒车，倒回去！”

　　他架起支架，将子弹上膛，宽敞的卡座一下显得拥挤，元星月蹲着身体，打着方向盘，没法看到前后位置，只能听见哐哐声。她的手颤抖着，却并不是在害怕，脸上甚至出现了笑容。曾经疯过的痕迹依旧留在她的身体里，最后的结局也不过是死，她也体验过了。

　　车子疾走，顶住了枪林弹雨，回到了山上。男人要去参加什么作战会议，给元星月找了个房间，让她休息。怎么可能睡得着，他人死去的味道，死神亲吻她面庞时的气息，都在这个夜晚于空气里跳动着。

　　战争从来不会令参与者感到快乐，哪怕是为了复仇，哪怕是为了正义，死者的亡灵也会于多年后在心头盘旋。他们都还那么年轻，倒在看不见的血泊里是怎样的表情，男人的技术高明，从来都准确地瞄准致命之地，比她还要精准，几乎令人想要同他站在对立。

　　“还醒着？”

　　元星月不知在屋顶上坐了多久，只是望着月亮。大衣披到她身上，带着些烟味，她还得到了一瓶罐装的红豆汤。

　　“会开完了？”罐子在她手里暖呼呼的：“又要死多少人？”

　　男人在她身旁坐下：“我以为你有一颗冷酷的心脏。”

　　哨塔在远处照亮，士兵巡逻，居民安睡，哪里又和她以前生活着的地方不一样。

　　红豆汤在口腔里搅动，并不很甜，非要说的话，香料放多了，过于喧宾夺主。

　　“吃不惯正常，”男人说，“这里的口味就是这样。”

　　皱起的眉头又松下来，元星月吐了吐舌头。
　　“你知道吗，”她说，“我很后悔。”

　　“现在说是不是晚了。”男人发出一声轻笑，望着她的眼睛：“你从来都不应该来这里。”

　　荷尔蒙的作用，红豆汤的口味，依偎的身体，靠近的气息还有热度，这些都在两人间传导。她是第一次亲吻谁，后来他说他也是，从外表实在看不出来。

　　这时起就应该知道，除非一方死亡或者离开，否则便是难以分离的了。

　　“我也还给你一个故事。”他说：“就当作交换了吧。”
　　“不好听的我不要。”她说。

　　那却是一个过于抓人的故事，就算连载上一整个季度也不会厌烦。死去的同伴，活跃的新人，暗中窥探着的影子，还有麦田里的终结。故事之后便是乘船离去，他开始阅读他人的一生。

　　“我还没尝过玛德莲。”他说。
　　“我做过。”她说：“无聊的时候可以再试一次。”

　　没到黎明的时候，山下的炮火就涌了上来，将所有人打得措手不及。她揣着相机，要和人群一起离开。

　　“趁着你还正常。”他朝她吼道：“就算丢了证明，你还是能回去！”

　　只知道名字，却从未称呼过彼此。硝烟纷飞，她给了他最后一个吻，带走的只有一张模糊的照片，在深夜拍摄，于黎明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