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城奇谭》古典政治经济学

5、线娘（上）

　　下了一夜的雨后，气温骤降，鲸城的秋天像是坐着滑滑梯一样骤然降临。

　　沈之言走了快一个多月了，杳无音信。

　　那天清晨，沈之言还像往常一样来到陈鹤臣的房间，拉开窗帘，在微弱的晨光中，陈鹤臣只听见了一句：“我要出门一段时间，有事联系秦祁。”

　　然而秦祁也不知道沈之言究竟去了哪里，甚至连他多久能回来也不知道。

　　这天，陈鹤臣还像往常一样和曦光唯一的店员小田看店。因为是放假，加上下雨，书店几乎没有顾客。

　　陈鹤臣在门口搭了一个凳子，一边刷手机一边等沈之言。不知道为什么，昨天晚上他梦到了沈之言，他有预感，沈之言应该很快能回来。

　　在本地新闻中刷到了一则孩子离家出走的事件，陈鹤臣笑了笑，他想起自己很多年前，刚刚被沈之言收养时，也是因为一件小事闹了矛盾，一气之下离家出走，结果没两天就受不了回去了。

　　话说，当初是因为什么和沈之言吵起来了了呢？沈之言那种人看上去也不像是会和人闹矛盾的？所以是自己单方面无理取闹吗？陈鹤臣皱着眉头，沉思了很久，却发现自己对于小时候的记忆十分模糊。

　　“小老板，凳子搬进来等吧，我看你身上都被雨打湿了。”小田喊道。

　　虽然只是毛毛小雨，但是风很大，陈鹤臣在门口待久了，也确实感受到衣服的潮湿。

　　正搬起凳子往里走，陈鹤臣看见一个人朝着书店跑来。嗯，没带伞，也许是来躲雨的。

　　陈鹤臣一边往里去拿毛巾，一边招呼小田倒一杯热水。

　　在书店的日子久了，陈鹤臣经常能遇到一些下雨天进来躲雨或者暂时没地方去的人，沈之言从来不担心这些人会影响他的生意，甚至还很大方地在书店一脚专门设置了招待角，也不管这些人会不会买他的书。

　　“小老板，这个人好像有点奇怪，你别过去了。”小田指了指正在喝水的男生，表情有些奇怪。

　　确实，这个人好像几天没吃饭了，一会儿的功夫，沈之言摆在那里，用来招待人的零食都被吃光了，现在他正大口大口地喝着小田给他倒的水。他的衣服也很奇怪，材质很新，款式时尚，但是却很脏，按理说能穿这种衣服的人家境不错，不应该这么潦草。

　　陈鹤臣在男生对面坐下，让小田理了理桌上的垃圾，正准备说什么。

　　男生有些警惕地看了眼陈鹤臣，说：“我没有钱，你们这边的零食不是免费的吗？我吃多少都没关系的。”

　　那也没有像你这样吃的。陈鹤臣在心里默默吐槽。但他旋即又发现，这个男生长得特别像刚才新闻报道里的小孩。陈鹤臣拿出手机，偷偷照着男生对比了一下，虽然瘦了许多，但其他特征都一模一样。

　　“几天没好好吃饭了？离家出走的日子不好过吧，你爸妈都在新闻上找你了，还不回家呢？”陈鹤臣正准备以过来人的经历好好劝他，却被男生突然嚎哭的声音吓住了。

　　我也没说什么啊，怎么就哭了？陈鹤臣无措地拍了拍男生的肩膀，小田适时地又拿出了一包零食，男生果然不哭了，开始一边嚼着食物抽泣，一边诉说自己最近的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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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鑫最近刚升初三就和班里的同学闹了矛盾，原本张鑫鑫在班里的人缘就不好，和他闹矛盾的同学又拉拢着大家一起孤立他，张鑫鑫仅有的好朋友也迫于压力疏远了他。学校的生活已经够糟糕了，回到家，父母觉得他最近成绩退步了，又把同事的孩子和他做对比，觉得他哪哪都不行。

　　于是，张鑫鑫同学在一个本该上学的早上离家出走了，经历了一个星期东躲西藏的艰苦日子，他用光了身上所有的积蓄，然后迫不得已回家，毕竟他觉得爸爸妈妈都在新闻上这么焦急地想要找他回去了，回家的日子肯定比在外面流浪来得好。

　　那天他在家门口看见了多日没见的爸爸妈妈，看着他们疲倦苍老的样子，一时激动抱着他们喊了声“爸妈”。

　　奇怪的事情从这一刻发生了，他们似乎并没有认出这就是他们的孩子，甚至以为是看到新闻来捉弄他们的毛孩子。在张鑫鑫的多次验证下，几乎所有和他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都认为他不是张鑫鑫，即使他确实和新闻报道中的照片如出一辙。

　　他失去了张鑫鑫的身份，直到今天，陈鹤臣是唯一认出了他的人。

　　听完整个故事，陈鹤臣和小田面面相觑。

　　“他和照片上不是同一个人吗？”陈鹤臣把手机放在小田面前。

　　“我看到的确实是两个人。”小田迟疑地盯着手机上的那张照片，面色古怪。

　　这样么？陈鹤臣看着眼前面情绪低落的张鑫鑫，总觉得这又是一起超自然事件。不过，他好像没听说过有什么能把一个人的身份完全抹除在这个世界的能力。

　　陈鹤臣打了秦祁的电话。

　　秦祁说，张鑫鑫可能是遇到了线娘。

　　最早的线娘被认为是缔结男女姻缘的红线娘，但是红线娘只是线娘的一种，更多的线娘负责的是世间所有的缘线。

　　据说，人一出生就有二主三缘线 。二主指的是生线和死线，这是人一生最重要的两根主线，昭示着你从何处来，又将往何处去。一般来说，其他的线是改变的了，但这两条线是万万不能变的。三缘线是指亲缘友缘情缘，一般人都会拥有亲情友情爱情，或者是曾经有过，或者是将来拥有，这三根线构成了你主要的社会关系，拥有了这三根线，才拥有了立足于世间的证明。

　　至于其他的线也有很多，但这些线交缠错杂，很容易彼此在不经意间被扯断，这些都是正常现象。

　　而张鑫鑫很可能是被线娘断掉了三缘线，所以才失去了自己的身份。

　　但是，一般的线娘是不会这么轻易就帮人断线的，特别是三缘线这么重要的东西，因为这样带来的后果绝对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即使是沈之言，也为此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不过，秦祁没有和陈鹤臣说后面这些东西，他只是叮嘱陈鹤臣一切等到沈之言回来再解决。

　　挂断了电话后，陈鹤臣再一次和张鑫鑫回忆起他离家出走后遇到的事情。

　　根据张鑫鑫的回忆，他在游戏城打电玩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穿着前卫的小哥。在两人合作通关了飞车游戏后，小哥又请他吃一顿饭，两人相谈甚欢。

　　最后，张鑫鑫还谈起了自己离家出走的事情，那个小哥还深有感触地说自己年少的时候也曾经想过断绝所有关系，做一个不受任何干扰，独立的自由的人。

　　张鑫鑫深以为然，当时也立马赞同，直说自己要是没有家人朋友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就好了。

　　然后，那个小哥像是开玩笑一样，拿起脖子上挂的一把装饰性剪刀，在张鑫鑫的手上像是减去了什么东西，大笑一声：“好了，如你所愿，现在你就是个自由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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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鹤臣一脸凝重地看着张鑫鑫，这个傻子就这样把自己的所有社会关系都抛了？

　　“怎么了？怎么了？那把剪刀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我难道以后真的要成流浪人了？我没有家了……”

　　眼见张鑫鑫越来越激动，似乎又要哭，陈鹤臣当机立断，“小田，带他去洗个澡，换件衣服休息一下。”又继续安慰：“你别担心，你先住下，我会帮你解决问题的。”

　　小田带着张鑫鑫走了。

　　不过，陈鹤臣却发愁了，给沈之言打的电话和发的消息都没有回，秦祁又说让他等沈之言回来解决这件事情，可沈之言什么时候能回来呀？

　　张鑫鑫在书店待了三天，陈鹤臣每天都看着他出门和父母相认，可每次都垂头丧气地回来。

　　陈鹤臣看着没办法，也只能安慰他：“别担心，又不是你的身份被人顶替了，你爸妈不还是每天都在找你吗？只是他们暂时没办法认出你，过些日子，等找到解决的办法就好了。”

　　你这是安慰人的话吗？张鑫鑫用无语的眼神看着他：“所以你说的那个能解决问题的人什么时候回来啊？我真的可以回到之前吗？”

　　陈鹤臣没说话，因为在和秦祁的通话中，他知道把断掉的缘线重新接上去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覆水难再收，破镜难重圆。有些事情一旦有了开端，就再难回到原来的样子了。

　　不过，这些话他没说，看着张鑫鑫又一次把离家那天的衣服穿上，准备再一次找他的父母相认，他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这件衣服张鑫鑫每天都会穿着去见他的父母，每天他都会把它洗得干干净净像当初离开家时穿的那样。

　　陈鹤臣拍了拍张鑫鑫，祝他好运。

　　张鑫鑫像是看见了什么，整个人在发抖。

　　陈鹤臣从他的视线看过去，书店对面的中学，张鑫鑫的父母正送一个孩子上学，那个孩子穿着和张鑫鑫身上一样的衣服，张父张母替他整理着衣服和书包带，温情地叮嘱着什么。

　　在那个孩子转身进校门的一瞬间，陈鹤臣听到了一句很响亮的“爸爸妈妈再见”。

　　“不是的，不是的！”张鑫鑫一把推开陈鹤臣，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那天，陈鹤臣勉强地把张鑫鑫拖回了书店，并只能以他患了精神病为由结束了那场闹剧。

　　张鑫鑫静默在书店一角，陈鹤臣和小田都没去打扰他，因为他们都看到了张鑫鑫是如何被张父张母冷漠的眼神刺伤的。那是一个孩子无论如何都不想在自己父母身上看到的东西。

　　傍晚，张鑫鑫安静地吃完了晚饭。

　　他终于开口了：“我不想再等了，我要去找那个让我变成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