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山》恬未

8、第八章

　　（1）

　　活了几百岁，这短短半个月的时间竟是如此难熬。

　　我每天看着太阳升起来又落下，巡夜的更夫在门口的青石板路来来往往，月亮有时圆有时弯，时间好似缓慢的不可思议，像是被人施了咒法，一秒掰成两秒过。

　　但每次和扶山一起的时候，便又觉得光阴似箭，一天很快就过去了，所以这几日我天天和他腻在一起，不想分开。

　　大婚前一个星期，扶山带我去赶了上京最热闹的女儿节。我来来到河边，买了一盏精巧的荷花灯。

　　我跟他说天上的神仙听不到河灯里的愿，如果要许，不如去姻缘庙里烧柱香。听我这么说，他的眉眼笑成了弯月，细碎的光芒被他尽数揉碎，融化在这个笑意里。

　　我正看的痴迷，他突然拉住我的手，往我的手心里放了一个冰凉的物件儿。

　　是一枚宝蓝色的蝴蝶钗，上面的蝶栩栩如生，翅膀纤薄，风一吹似乎就要振翅飞去。

　　“送你的礼物。”扶山柔声说：“喜欢吗？”

　　我点点头。

　　“我觉得蝴蝶与你甚是相配，前几日在首饰店里看到了，便买下来了。”

　　他作势要帮我叉上发髻，宽大的袖子抚过我的脸颊，带来一丝熟悉的冷冽的梅香。

　　扶山仔细地摆弄着我的头发，这个发型是我心灵手巧的小婢女花了一柱香的时间才编好的，发髻活泼又精巧。

　　他左看看又看看，似乎对那个蝴蝶钗子很是满意，我不禁问到：“首饰店里也会有小动物的花钗吗？”

　　“会有。”

　　“狐狸的呢？我想要一只小狐狸的。”

　　这个似乎难倒他了，扶山挑眉回忆了一番，半晌没说想个所以然来，只好摇摇头：“倒是很少看见狐狸的。”

　　我不禁有些失落，心想狐狸多漂亮呀！如果能雕一只像我这般雪白晶莹的银狐，该是多么贵气，多么灵动，不比那虫子化的蝶儿好多了！

　　扶山似乎察觉到我的情绪，低声问我是不是不喜欢，我摇摇头，喜欢倒是喜欢。

　　他叹了口气，说要是想要小狐狸的，以后他给我雕一只玉首饰便是了。

　　“真的真的？扶山，你还会雕玉！”

　　“儿时父君教过我些许。”扶山似乎在回忆：“但许久没有动手，估计手艺生疏了。”

　　我感动的眼泪汪汪，不顾在人来人往的上京大街上，扎猛子似的扑到他怀里，嚷嚷道“扶山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夫君！”

　　然后他便喜闻乐见地红了脸，低下头，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抱着我想条缝儿钻进去，只露出短短的兔子尾巴。

　　（2）

　　烟花在亥时开始，放一个时辰，算是女儿节的压轴戏。

　　扶山带我来到城门附近。这是个比较偏僻的观赏点，但是视野绝佳，非常宽阔，人也没有那么多。

　　我和扶山便拉紧彼此的手，找了个地势高的地方，傻乎乎地等待烟花。

　　虺烟姐姐跟我说，烟花是人间炸碎的星子，从天上摘下星星来，放到火筒中，然后‘嘭’地送到天上，炸开，变成更加细碎的星星。

　　我对这人间的烟花一直很好奇，手里捧着扶山给我买的甜味儿的雪（他们叫荔枝奶冰膏），眼巴巴地等了许久，突然之间浓密的黑暗中传来一声尖锐的鸣叫，周围的人便开始躁动起来，大约过了一两秒，一朵小小的金色的星星像被火烧到尾巴一样，眨眼之间就飞到天上，然后‘啵——’地一瞬，壮烈地炸开。

　　一片，两片，三片……毫秒之间，数不清多少金灿灿的星子被炸成了粉末，在蔚蓝的天幕上闪烁一下后，纷纷地隐去了踪迹，想必是回到了天上的家了罢。

　　我笑得开心，转头去看扶山，发现他已经在静静地看着我这边，不知看了多久，乌黑的瞳孔里全是笑的五官皱成一团的我和背后漫天炸开的烟花。

　　我突然觉得那天上的风景也没了意思，观看烟花最好的地方，就在我这小郎君的眼睛里，这里柔情蜜意，含情脉脉，只有我一个人，和头顶一片天。

　　炸开的细碎的光芒全都是他眼底的温柔，全部都给了我。

　　“好看吗？”

　　我点点头。

　　“扶山。”

　　“嗯？”

　　“明年我们还来看吧。”我拉着他的手，声音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撒娇的意味。

　　扶山摸摸我的头，说好，这是当然。以后每年的女儿节，他都会陪我来看烟花。

　　我心神荡漾，踮起脚就要去吻他，正在这时背后突然一冷，一股无法忽视的恶意从西北方向袭来。

　　下一秒，一支箭呼啸着划破喜气洋洋的气氛，带着一丝寒意冲到扶山面前。

　　我伸手把他一推，让那箭直接插入背后的城墙。

　　“小心！”

　　一声惊呼，箭已稳稳插入城墙砖隙，尾翼微颤。周围骤然炸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方才的祥和旖旎丝毫不见，旁边眼尖的妙龄的女子看到那支凶狠的箭吓白了脸，竟两眼一翻晕倒过去，又引起一阵恐慌。

　　扶山惊魂未定，却已反应过来，伸手把我往怀里一揽，用他的身子挡住我。

　　我一个修行的妖哪里会被这人类的武器伤到？一时间又急又怒，拼命挣脱他的怀抱：“西北方向还有人，我们快撤！你的暗卫呢？”

　　扶山环顾四周，早已不见那些人的踪影。

　　他的眸子深了深，却把我护得更紧实了点：“不见了。”

　　很大的可能是，已经被刺客解决掉了。

　　我刚要开口，让他先去找掩体躲一躲，却只见另支箭从天而降，正如那方才绚丽唯美的烟火一样，带着腾腾的杀气呼啸而下，一心直冲扶山命门。

　　我咬紧牙关，狠命把他一甩，伸手硬生生地把那支箭接下。

　　箭簇锋利如匕首，贯穿我的掌心，将我紧握的拳刺出一个血淋淋的洞来。

　　我却不觉疼痛，甚至没有皱眉，把那箭狠狠一握，‘卡擦’一声便将其断成两截。

　　“敢做不敢当，给我滚出来！”

　　若是结阵，施咒人的血便是最好的引子，这算是猎物自己送上门！

　　我狞笑一声，正要就这掌心的血就地结阵反击，这时却有一个人扑了过来，把我血淋淋的手紧紧攥在他的手心。

　　是扶山。

　　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怒气腾腾的表情，让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因为这种怒气不会让他显得粗鲁，反而更给他的眼角添了一抹嫣红，看起来仍然十分美味可口。

　　我开口，想说我没事，却被他突然打断。

　　“跟我走。”

　　“扶山，刺客就在城墙上！”

　　他几乎是吼了出来：“管他刺客不刺客！你受伤了，我要去找大夫！”

　　人类的大夫怎么可能治我的病？我摇摇头，跟他说我没事，会好的，他却跟疯了一样，力气出奇的大，任我怎么拽都拽不动，怎么扯都扯不开，硬生生地被他拉着走了好远。

　　我的扶山，看起来像个受惊的小动物，连龇牙咧嘴的凶狠表情都做出来了。

　　我一边觉得好笑，一边觉得这手也快痊愈了，到时候这么和他解释呢？

　　下一秒，我便觉得不必解释了。

　　一个穿着青布衫的圆脸小道士笑眯眯地站在他面前，拦住了我们的路。

　　“陛下这是要去哪儿？”

　　看到来人，扶山停下脚步：“国师，这次请恕我怠慢，扶山有要事在身……”

　　“哦？要事？我怎么没看到什么要事？”

　　说罢，他滴溜溜的眼球在我身上打转，然后定格在我受伤的手上。

　　小道士唇角弯起一个可爱的笑，然后抬头和我对视了一眼。

　　在那一瞬间，一股可怕到令我无法动弹的灵压袭来，这是对方试探时释放出来的灵压，如果对方比较强，那么弱势的一方很快会手脚发麻。

　　但我无法动弹。

　　我的四肢百骸都被他轻而易举地锁住，只能呼吸，无法移动分毫。

　　我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面善的少年，他唇红齿白，看起来像个娇生惯养、不问世事的小少爷，但是修为却深不见底。

　　他要做什么？

　　要杀我？杀了扶山？还是杀了身后跟来的刺客？

　　就当我满脑猜想的时候，那个被称为‘国师’的少年摇摇头，冲扶山颇为失望地说道：“陛下，看来前几天我在早朝对你好言相劝，你根本没听进去多少。”

　　扶山在一瞬间绷紧了下颌。

　　“你身上有妖气。”他似乎不在意对面人复杂的脸色，自顾自地说道：“直到今日我终于知道，这些妖气是哪儿来的了。”

　　小国师走到我身边，当着我的面，举起那只受伤的手，递到扶山面前，一脸嘲弄的笑。

　　那个血肉模糊的手掌柔软细腻，被他牵过，吻过，抚摸过。

　　它现在被一只箭簇贯穿，却神奇地开始愈合起来。本以为严重到不行的伤势，现在一看，宛若擦伤，连血都不流了。

　　“你看，你的小娘子像不像一只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