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山》恬未

6、第六章

　　（1）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崇尚文乐的小国家叫丹。丹国虽然没有上京这般繁华富裕的都市，但所幸依山傍水，人们勤劳耕种，自给自足，日子过的也算平淡顺遂。

　　丹国的国君是个多愁善感的男人，他写的一手好字，作得一手好诗，谱曲工笔画也不在话下。因此整个丹国崇文鄙武，就连日后要担任国君的小太子也沉迷绘画山水，不问世事。

　　“丹国人天真，以为自己有崇山峻岭，易守难攻，便是寻到了世外桃源，不理会虎视眈眈的东方强国。
　　可是外面的世界早已经不是从前。
　　有山，火药大炮轰了便是。
　　有水，外面亦有参天巨轮率。”

　　那艘船比天还高，比海还宽，它就像一把无情冷冽的刀刃，切开了丹国人赖以生存的母亲河，把外面冷冽的腥风血雨带到了这个积弱的小国。

　　只用了十天，这个国家便破败的像被马车碾烂的果子，薄脆的城墙千疮百孔，精致的御花园被烧的一塌糊涂。

　　他们烧了丹国皇帝珍视如生命的字画，烧了皇后喜爱的明镜园。

　　那小小的太子，年仅五岁的小太子被生擒了像猪狗一样锁在狭窄的囚车里，拉到敌国去。

　　“丹国依山傍水，山路崎岖，小太子不能躺，不能坐，被颠得差点死去，可是无人在意他。
　　饿了，他吃的是狗剩下的生了蛆虫的烂骨头；
　　渴了，他喝的是下雨时从天而降的雨水。

　　就这样花了两个月到了敌国，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说，小质子，以后你就在这里住下吧，皇宫的隔壁为你布置了一处宅邸。
　　不过在这之前，朕给你一份礼物。”

　　小太子又困又饿，浑身都是骚臭味，站在光可鉴人的皇宫里，黑黢黢的脚趾蜷缩起来。

　　他好久没有躺下睡觉了，背部瘦得像沿途的山路，伛偻得像半百的老人。
　　他看着那黄金铸成的箱子，颤抖着打开，手指在上面留下一道脏污的痕迹。

　　卡擦一声，盒子开了。

　　里面是两颗圆滚滚的人头。

　　那两个人头曾经属于他最亲近亲爱的人，每天早上都笑眯眯地说：“太子，今日又练字了吗？”，在自己生病的时候则会忧心忡忡，留下眼泪说：“孩子，你怎么还不好起来，如果要生病，不如让母后替你受过。”

　　太子大喊一声，那声音撕心裂肺，无法形容，像是等待被宰杀的畜生，看到了明晃晃的刀尖儿，抵着自己的眼珠子似的。

　　他大喊大叫，又哭又笑，一会儿浑身哆嗦着想要离那箱子远一些，一会儿又哭喊着‘父皇’‘母后’，抱着那早就发臭的人头不肯撒手。

　　而那高高在上的皇帝欣赏够了，不耐烦了，挥挥手，让人朝他脑袋敲几棍，昏痛过去的小太子便被带了下去。

　　“后来这个小太子长大了，竟也活过了一次又一次的刺杀，有时候是上京的人，有时候是丹国的余党，有时候是刀光剑影，有时候是凶狠的毒。

　　所有人都不想让他活着，他活着，旧的不能结束，新的不能开始。”

　　只要他还活着，旧的不能结束，新的不能开始。

　　所以，所有人都在等他死。

　　（2）

　　人类的婚嫁是一件及其隆重冗杂的事。

　　整整三个月，我自打从销魂台搬到他的府邸，每天都在听天书一般听那喜娘讲新娘子的诸多规矩，什么吃饭不能张嘴说话啦，坐姿不能弯腰驼背啦，就连扶山的名字我都不能直接喊，不然便是不敬。

　　每次等到扶山下朝回来，我都得缠着他诉上半个钟头的苦水，惹得他心疼地摸摸我的脑袋，顺顺我的毛。

　　这么一看，扶山好像是回到了熟悉环境的鱼，游的欢快畅然，而我离开了小小的销魂台，到处都是冷壁，走一走就要磕到脑袋。

　　但这几日也全非这么索然无味，自从扶山定了婚期，前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他字写得极好，不少人一掷千金求字，他平日不肯，但现在却好说话了许多，让不少人尽兴而归。

　　而在这人来人往里，我也听到了不少关于他的八卦，比如他之前出门皆掷果盈车，曾经有一个热情似火的女子连扔几颗大西瓜，砸坏了车轸，他不得不花重金用钢铁给马车加固了一圈儿。

　　又比如他性情温柔，不善交际，不知为何反被那些酸腐的文人崇尚，起了个皎洁高亮的称呼：齐光公子。

　　这个称呼我曾在捉弄他的时候喊过，齐光公子本人涨红了脸，小声说让我不要讲。

　　“扶山，我还是觉得你的名字好听。”

　　我凑过去，拔开我那害羞的小兔子，对着他毫无防备的柔软的嘴唇，伸手戳了戳：“可是齐光公子也不错，不过你不喜欢，我便不喊了。”

　　这么一说，扶山反而又失落了起来，他被我欺负的眼梢通红，看起来可怜极了，喃喃道：“我不是不喜欢。”

　　顶着我笑意盈盈的目光，他的耳朵烧成了艳丽的红：“只是你那么喊我太好听，我……受不住。”

　　“那这可怎么办呀，我的扶山这都受不住，那以后还要不要我喊你夫君？”

　　他这时便不再羞怯，双眸晶亮，笑意盎然道：“‘夫君’当然是要喊的。”

　　这幅模样的他难得天真可爱，像是得到一块糖而满足的孩子。
　　我心软的一塌糊涂，主动凑过去，双手环住扶山劲瘦的腰，像是长在他身上的菟绞丝，浓情蜜意之下不分彼此。

　　扶山习惯地揽住我，喉咙滚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阿瑶。”

　　“嗯？”

　　“你是不是妖，把我的心给偷走了？”

　　我笑了笑，闭上眼睛，去闻他身上冷冽的梅香。

　　“说不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