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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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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娇回屋子将东西放好,许文颂的房间很整洁,物品不是很多,唯一吸引人的就是书桌上干净整洁的书和旁边的书架。
书桌不知是什么木制成的,有股淡淡的木香味儿,桌上放了一本《飞鸟集》。
估计是许文颂还没读完,中间的那一页被轻轻地折起来,她好像很爱护书,连一丝笔墨都不愿沾上,遇到需要记下来的会写到旁边的笔记本上。
书架上放了《红楼梦》等中国文学,还有整齐的一排欧.亨利,莫泊桑和契柯夫的小说作品。
据说这三人是世界三大短篇小说巨匠。
通过这些就知道,房间的主人很喜欢文字。
秦娇环顾四周,发现这些书大概是这简洁屋子里最值钱的东西了。
她没在屋子里耽搁太久,因为放完行李之后她要去见见老太太。
那时候已经不早了,许家人都各归各院,院子里比刚来的时候安静不少,六月底的夏夜,在乡村地区可以听到蛙叫蝉鸣,这一点在上海市是感觉不到的。
秦娇呼吸着这里香甜的空气,觉得心情瞬间好上不少。
“叫你不要乱动不要乱动,你怎么不听呢!啊?”
突然前面的院子里传来女人的呵斥声,秦娇心猛地一跳,心底莫名发凉,而后加快脚步往前面走去。
“晚饭不是给你吃过了?怎么又饿了?你到底要吃多少?你怎么不早死?吃了那么多许家的米……”
等到了才发现更可怕,训斥的女人是许二夫人,而她手里居然拿了一枝桑枝棒,此刻她正用这枝桑枝棒敲打着老太太。
秦娇惊出一身冷汗。
原来这就是许文颂的母亲!这是许文颂母亲的真面目?
秦娇见此捏紧了拳头,她到底是到了什么地方?这一家子究竟都是什么样的人?
她很生气,很生许文颂的气!
她刚来那会儿村里人都说许文颂孝顺,可她孝顺吗?是不是她自己不想照顾奶奶就花高价把她丢过去?然后让老太太自身自灭,她的母亲都这样对老太太了,她自己不会不知道吧?
她现在人在上海,哪里知道这里是什么景象。
在秦娇终于忍不住要冲过去的时候,许二夫人及时丢了手中的桑枝棒,在她看到秦娇之后表情还转换得不是很自然。
“秦……秦大夫来啦?”
“二姨。”秦娇凝着眉,表情比来时严肃不少,“您刚刚在做什么呢?”
“……”许二夫人心里猛地一惊,而后支支吾吾道:“她晚饭吃了,但是估计后来是忘了,觉得自己没吃,就……就找我要吃的,哎呀,跟个小孩子似的,有时候调皮是要管管的。”
“可是我刚刚……”
“老三——”
两人正说着,老太太就睁着一双朦胧眼往这边观望着,估计老太太视力不行,连方向都看错。
她听见有人在说话,下意识地喊起了老三。
“是老三吗?老三回来啦!”
秦娇见此赶紧走过去握住了老太太伸出来的手。
一双老年手枯黄粗糙,像是干瘪的树枝没有一丝水分,许是刚才挨到了“教训”,老太太的眼睛很湿润。
“奶奶。”
“老三啊,你终于回来啦!”
“……”
秦娇想说她不是,但又无法开口。因为她发现,这个宛若油尽灯枯的老人此刻握住她手的力气是多么地大。
明明身体已经干瘦如柴了,这力气却让她挣脱不开。
她应该很想很想许文颂。
秦娇想到此,看见这可怜的老人,她天生悲悯,觉得她很可怜,也会下意识心疼,但她更多的是生气。
许文颂知道她奶奶这么记挂她吗?
而且现在明明已经开始暑假了,她是去哪个国际教书了,到现在也不回来?去欧洲也该回来了吧?
“那个,小秦呐……”许二夫人在一旁急于开脱,“她把你认成文颂了,你就委屈一下骗骗她,啊?我厨房还有点儿事,先过去了。”
她说完就离开了这座小庭院。
秦娇看着她匆忙离去的背影,眼神凝重。
“老三啊……”
老太太在耳边叫她。
秦娇回过头,勉强笑了笑:“奶奶。”
“嗳!”老太太也笑了,脸上很多皱纹,看起来很苍老,“你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好呀?奶奶在家好想你。”
“我也想您奶奶。”
“你这次回来,还走吗?”
“……”
秦娇不知怎么回答,许二夫人叫她骗骗她,可是老太太现在看着明明就很正常,她只是太过思念许文颂罢了。
她也只是分不清她的孙女罢了。
“奶奶。”秦娇反手握紧了她 “我不走了,我一直陪着你,好吗?”
老太太这下笑得更开心了,像一个得了糖的孩子。
这一晚老太太都没放开秦娇的手,等她睡着了,秦娇想抽开手她就会惊醒,而后再次握紧她。
秦娇看着这个老人,虽没任何血缘关系,却为她感到心痛和心疼。
一家人为了照顾她再三推脱责任,谁都将她当成了拖油瓶,她这个生病的人在这个家一定过得很累。
秦娇来许家的第一晚就没怎么睡。
后来的一些天,秦娇给老太太制订了治疗方案,她学的是中西医结合专业,老太太这种情况,她打算用中医的针灸推拿来试试。
时间久了秦娇就越生气,她不懂为什么许文颂还不回来看她奶奶。
那天中午老太太睡着了,秦娇闲着没事干,就拿了许文颂的一本书在树下读着,许宏德办完事回来后见到她就说:“你怎么敢拿我姐姐的书,她可宝贝她的那些书了,你这样猖狂小心她回来生气。”
秦娇乜了她一眼,此刻提到许文颂她就来气,许文颂好意思生气?她才生气呢!
“嗳许宏德。”秦娇从躺椅上坐起来,“你知道村里哪个地方有公用电话吗?”
“公用电话?”许宏德皱皱眉,“我们村没有,这个得到城里去,怎嘛?你想家了?”
“没有。”
秦娇不想跟他啰嗦,直接将书放在了躺椅上,而后回屋子收拾一下就要准备出去。
临走前许宏德叫住了他:“我说秦大夫,你去城里顺道把头发剪了吧?”
“为什么?”
许宏德不怕死地说:“你看看谁留你这样式的头啊,你这样出去看看村里人会不会说你。”
秦娇真是觉得他是闲的。
“我什么头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又没用你家洗发水,我就这样,我喜欢。”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许宏德捧着许文颂的书站在原地,愣愣道:“嘿!还挺辣!”
——
秦娇走出许家,果不出许宏德所料,村民们都看着她头发指指点点。
虽没有刻意指着她,但一些话还是会流进她耳中的。
“看看看看她这头发,像什么样子,太乱了。”
“哎呦是你不懂,上海人啊几乎都是这种长卷发。”
“对对对,上海的那些模特啊就是这样……但是我觉得咱大麻花多好看啊,这种啊,乱死了……”
“……”
几人的评价落进秦娇耳中,秦娇虽被说得不舒服,但还是自信地捋了捋她的长发,而后抬头挺胸,往前走过。
她走到公用电话旁拿起许文颂的电话纸条。
打电话前她努力深吸了两口气。
忍住,不能发脾气,好好和人家谈谈。
电话这次接通得比较快。
“喂你好,是许小姐吗?”
“稍等一下。”
估计接电话的不是许文颂,于是秦娇听见了电话里的人朝远处喊了一句:“许教授,有人找。”
等了须臾,电话里传来被人轻轻拾起的响动。
“喂您好!”
这下确定是许文颂了,虽然声音还是那样好听,但秦娇的火窜上来了,她冷冷一笑,语气还装得很斯文:“许教授,你什么时候回来?”
“还有一段时间。”许文颂愣了愣,“你是秦大夫?”
“是。”秦娇道:“你知道老太太现在多想你吗?她现在需要的是你陪在她身边,你平时工作忙我能理解,但是现在已经暑假了,你也该回来了吧?”
“……”
见电话里的人没说话,秦娇又继续说着。
“你不要以为花钱请个私人大夫就算负责了,你就这么放心将奶奶交给外人?还有……”
秦娇做了一番思想斗争,还是打算把许二夫人的事说出来,因为她本就是个诚实的人。
“你的母亲什么样你应该清楚吧?真的放心将老太太一人放在那?要不是这些天的事我亲眼所见,我都怀疑你到底是不是真心为你奶奶好……”
“我……”
许文颂突然被秦娇说愣了,她竟不知怎么回答她。
然而面对秦娇的毒舌,许文颂也没生气,她最后平静了一会儿,而后说:“你费心了,我最近会找时间回来。”
“你最好是。”
秦娇挂了电话。
她这段日子一直在许家陪着老太太,其实老太太话不是很多,她只是希望有人陪着她而已。
那天老大家的孩子要去城里买糖葫芦吃,家里没人带她去,秦娇就带她去了。老大是个女人,前段日子刚离了婚,现在回娘家住着,她生了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儿子给了前夫,女儿自己带了回来。
在乡下离婚的女人地位是很低的,尤其是那个年代,女人一离婚,外面就有人说三道四,他们认为离婚了是女人没本事,抓不住丈夫的心,所以老大就爱窝在家里,平时不怎么出去见人。
秦娇带孩子买了糖葫芦回来之后,老七丫头就到门口迎过来。
“秦姐姐秦姐姐。”
“怎么了?”
“你终于回来了。”老七停下脚步,大喘着气,“我三姐,我三姐她回来了,现在正叫你过去呢!”
秦娇沉默了须臾,想着许文颂回来得还挺快。上次打完电话不过两三日,她还以为她最少还要在上海待一星期呢。
她从纸包里拿出几串糖葫芦给老七,“文熙,这你们分了吧,带你外甥女去玩儿!”
老七应了。
说起来秦娇正式见自己的雇主,她还有些紧张,电话里草草几句声儿,只能听出来这人应该很内敛稳重,却不知长相是不是也如此。
想到此,秦娇竟心生一点期待。
她走进大厅,果不其然,平时向来冷清的屋子此时围坐满了人,说话的声音将四周的冷清包裹,议论的声音交融在一块儿,听不清楚,却又好不热闹。
那时候天已经转黑了,大厅里点了敞亮的油灯,她看见正中央位置,坐了一个她没见过的人。
女人是侧着身的,因此秦娇只是看见了她的侧影,但光是看侧影,就知道这人该是多么稳重贤淑。她穿着白衬衫,长头发用深蓝色的发带绑着,一股麻花辫随性地搭在肩膀上,明明是一个比较俏皮的发型,却反而让她的稳重又加了几分,但从气质来看,知性美丽又温柔,有着超越性别年龄的安全感。
明明是第一面,秦娇不知道自己对于这种“安全感”的评价从何而来。
她只觉得许文颂和她见过的所有女性都不一样,无论是接受过新思想的青年女性,还是思想封建的邻家妇女。
然而越走近,才发现里面是他们激烈地争吵。
“你还好意思说,别说老太太了,家里的这些大小事哪项不是我们文颂出钱?现在让你们照顾老太太怎么了,各个不愿意了?”
秦娇走进,发现还是二夫人和三夫人之间的争吵。
“老太太是一直老三在出钱,可是你呢二嫂,你扪心自问一下,你又对老太太真的负责了吗?我前几天可是看见你……”
这句话当然没给机会说出口,因为被许二夫人努力堵回去了。
她不是傻的,要是她拿桑枝棒敲打老太太的事被许文颂知道了,许文颂一气之下不给她养老了怎么办。
许文颂其实也知道他们之间的事,只是她没说开而已,她从上海赶回来,此刻累的很,秦娇看着她一直托着脑袋,疲惫地揉着太阳穴。
然而争吵还没停止。
“我这些年容易吗?文颂去上海教书,一年也就回来那么几天,秋收的时候回来一下,他爸在山区希望小学教书,也回不来,一家人还靠着她的工资生活,现在花高价请了个大夫,你们就应该多关照关照……别什么事都靠我们文颂打理。”
“我说二嫂,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老三能在上海教书是因为什么呀?还不是老许家的培养,老太太现在病成这个样子,虽说出钱了,但你们该负责还是负责呀?谁也不该逃脱责任。”
“我什么时候逃脱责任了?”
“行了别吵了。”
许文颂开口了,语气却一股倦怠,她的声音还是和电话里一样好听,只不过现在听起来更加低沉沙哑,语气反而疏离,不如电话里亲切。
“其实走到今天这步,大家都有责任,还有三叔母,”许文颂看向那个方向,眉目冷峻,她屈起手指敲了敲红色的木桌漆面,“我能在上海教书确实是靠老许家培养,但宏康今年也不小了吧?十八了?”
三夫人听见许文颂提起他儿子,表情就变得难堪起来。
“我是不是说过十八岁之前我给他提供学费,希望他能念到大学?为什么没有读下去?”
“……”
许文颂坐直了身子,表情也变得比较严肃,三夫人虽被她说得难堪,但她也没过多在意,好像她只是随便提了一下。
“有些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其余话我不想再多说了,奶奶以前对我们不薄,希望大家能讲点良心。”
她说完这句话,顺带瞥了一眼她母亲。许二夫人被她看得心底一惊,她当然知道许文颂并不好糊弄,今晚指定是要找她问话的。
秦娇站在外头,进去不是不进去也不是,偏偏这时候许宏德在里面喊:“秦大夫怎么一直在外面?”
“……”
秦娇被他喊得有些慌乱,心里暗骂了这小兔崽子两句,而后抬头正对上了许文颂的眼睛。
好漂亮的一双桃花眼。
许文颂见到她之后眉头明显舒展了不少,她望着她,刚才的阴霾一扫而光,秦娇甚至都在她脸上看见了笑意。
她确实是温柔清淡地笑了一下,而后微微朝她颔首,耐心道:“秦大夫,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