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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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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就那样闭着眼睛打了过去,恐惧战胜了理智,支配着她的双手。等到游离的意识再次回到她的身体时,便只剩眼前躺倒在地的男人,和她汗湿的手中沉重如石的长木棍。

      在第一击落下之后,一直以来的屈辱以及被压抑的恐惧便如决堤的洪水倾泻而出。原本瘦弱的双手不再颤抖,了无生气的双眼变得疯狂。她就那样打下去,向着地上那曾经让她无比恐惧的高大身躯,一下又一下,直到手中的木棍从湿漉漉的手中飞脱。她瘫坐在地,突然有种想大笑的冲动,张嘴,却又发不出任何声响。她想,她肯定是已经疯了。

      四周寂静无声,除了杂乱无章的怦怦声,响彻耳鼓。她深吸一口气,慢慢让心跳回复正常。不必担心,她告诉她自己,这个闲置的仓库直到早上都不可能会有人来。是的,她有足够的时间处理这一切。她微笑,嘴角却扯起一个古怪的弧度。

      1
      空荡荡的仓库里,一只40W的白芷灯泡悬挂在正中央,即使在光线充足的白天也刺眼的亮着。
      “是一个保洁员发现的。”夏力小心的移动脚步,避开地上散落的油毡布片,“这个仓库一年前就闲置下来了,平时也不锁,只用来放些不值钱的杂物。”他撇了眼堆放在墙角的一个脏兮兮的水桶和几个还算崭新的大埽助。“跟一些破烂。”,他又抬腿绕过一个瘪了的足球。“今天早晨,这个厂区的一个保洁员到仓库里取埽助,结果就发现死者趴倒在里面,早就断了气。”
      冰冷的尸体就倒在仓库的西侧,呈侧伏卧状,脚斜冲着门。右手垂在身侧,左臂则被重重的压在身下,只露出几个手指头。死者身材肥硕,体形就像一只成年的大猩猩,粗大的四肢紧绷在衣服里,圆圆的脑袋后面有一块区域已是血肉模糊。
      “已经死了11个小时以上了。”法医小满直起身,在一张纸上签了字,然后开始慢悠悠的收拾东西。“初步判定是在昨晚的9点到10点左右,死因很可能就是脑后的那一处击打伤所致。看创伤的形状,凶器的接触面积似乎并不大,但也不是特别尖锐的东西。我猜当时那一击的力道一定不小,伤口都凹进去一块。不过出血量不大,差不多是立即毙命。”
      “凶器是什么?”夏力问。
      小满摇摇头“不知道。总之不是棍子,斧头之类的东西,但具体是什么我现在也说不清。在现场我还没有发现与伤口特征相吻合的物品。”
      夏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招手叫过阿辉。“你待会儿多留意一下现场,将这个仓库里所有可能作为凶器的东西都挑出来,带走。”
      “所有能作为凶器的东西?”阿辉鼻子上的雀斑一抖,“例如?”
      “比如门口的那个!”夏力冲着横卧在数字标牌旁的一根长长的木棍努努嘴,“再比如说酒瓶子之类的——”
      “那个就不用考虑了。”小满慢条斯理的插嘴道,“创伤的形状不可能是易碎类物品所造成的。”
      “啊,总之就是所有能打死人的东西!”夏力不耐烦地挥挥手,“仔细着点,特别是一些‘接触面积不大,又不是很尖锐’的物品。”
      夏力说着,眼睛却不自觉的飘向角落。“那个水桶怎么样?”这一句虽是冲着阿辉说的,问题却抛向了小满。
      “不好说,我觉得不像。”小满收拾妥当,啪的一声合上了用具箱。“那个桶不太像是当过凶器的样子。我刚才也说过了,脑后那一击的力道很大,那个桶却是完好无损的。”他耸耸肩,又补充了一句,“具体的还得等进一步的尸检之后才能知道。”
      “除了脑后那致命一击外,尸体的其他部位——额头,鼻子,脸颊,脖子,肩膀,胸膛等地方也有多处钝物击打过的痕迹,但不是很明显。目前,这些伤痕的形成顺序还不好判断,我现在唯一能肯定的就是,鼻梁被打断的时候被害人已经死了。否则那张脸就不会是现在你所看到的样子。”
      小满说完,单肩挎起用具箱,两手插在口袋里,以一种及其闲适的姿态向门口走去。“这儿没我的事了。”
      “听着像是□□讨债的,一顿暴打。你怎么看?”夏力转向一直默不作声围着墙边四处转悠的郝队长,“喂,小心你的脚,那一块还没整理。你又不是壁虎,总贴着墙边走干什么?”
      “□□的会在对方死之前先将那人的鼻梁打断。”郝队长头也不抬的回道。
      “嘿,你到底在找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我在找什么,但我如果找到我就会知道我要找的是什么了。”
      “都什么乱糟糟的!”
      夏力撇撇嘴,斜眼看着郝队长弯着腰,一寸一寸慢慢的移动着。眼神中的执著就像是一只饥饿的野猫,正试图在垃圾箱里翻找食物。
      “啊哈!”郝队长突然一声惊呼,“找到了!”
      “找到鱼了?”
      “什么鱼?是这个。”郝队长指着面前水泥地上的一块脏兮兮的油毡布,就像是只刚从垃圾箱中翻出一整条鱼的猫,两眼烁烁放光。
      夏力抬腿跨过一个木箱子,凑近了去看。
      “怎么了?不就是块油毡布么?有什么不对的?”
      “我叫你看油毡布你就只看油毡布了?”
      夏力张嘴,一时语结。
      “向前看。”郝队长拽着夏力又向前挪移了一步,“看到没有?那儿,那一块地面的颜色跟它周围的区域是不是不太一样?”
      “噢,确实。”夏力像郝队长那样弯下腰,盯着距离油毡布3步远的地方,“是有点不太一样,好像稍微深了点……”
      “看看那块不同色泽的区域形状和大小,跟刚才的那块油毡布很像对不对?”
      “看上去是挺吻合的。”夏力不解的皱起眉头,“这儿到处是一块一块的油毡布……”
      “但这块油毡布是距离最近的。”郝队长后退一步,指指脚下那块油毡布,又指指前面不远处的那块颜色不同的方形水泥地面,“而且大小也合适。我觉得有的时候没必要想得太复杂了,就近原则通常还是最先想到的——”
      “嘿,你到底想说什么?什么东西太复杂?油毡布又有什么问题了?”
      “油毡布没什么问题,有问题的只是这块油毡布。”
      “噢!”夏力无力的抚着额头,“拜托你别绕了好不好!这块油毡布到底怎么了?”
      “它被移动了,这么明显的事你都看不出来?那块地面的颜色与形状说明,那儿曾经有东西覆在上面,而现在却不见了。当然,它可能被移动到任何地方,比如这个仓库里就有很多符合形状与大小的油毡布。但只有这一片,距离最近。如果你想拿一块油毡布来遮住什么,通常总是会拿最近的那块对不对?”郝队长站直身子伸了个懒腰,样子就像是一只玩腻了老鼠的猫,“说了那么多,还是让我们来瞧瞧这一块是不是就是我要找的那块。”他说着,又弯下了腰,伸长手臂捏起面前那块油毡布的一角,“让我们瞧瞧这条大鱼下面都藏了些什么——”
      当争议的主角被掀开的一霎那,夏力一声低呼。油毡布的下面,清晰可见一摊早已干涸的血迹,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拼出一小片深褐的色块。
      夏力瞪圆了双眼,一脸惊愕的看向郝队长:“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块油毡布被移动过了——”
      “我知道!”夏力粗暴的插嘴,“我是问你怎么知道这下面会有血迹?”
      “我不知道。”郝队长摇头,微眯的眼睛里读不出太多的讯息,“在掀开油毡布之前,我也不清楚下面会有什么。我只是知道这下面总应该有些什么——如果你想要将一块油毡布从一个地方挪到另一个地方,通常都是为了遮住什么。”
      “你从刚才起就是在找这个?”夏力看向郝队长的眼神里带了不可思议的疑惑,“你怎么想到要找一块油毡布?我是说,你怎么知道这块油毡布下有东西?这儿到处都是散落的一块一块的油毡布……”
      “我不是在找油毡布,而是在寻找不同寻常的东西,那块被移动过的油毡布就正好属于‘不寻常的东西’。”郝队长转身,拍拍一脸痛苦状思考的夏力,“我知道你的脑子一时还转不过弯。但如果你更仔细的看过尸体,就能明白我为什么要找不同寻常的东西了。”
      夏力狐疑的抬起头,看向仓库的另一端。尸体还没被移走,仍旧维持原状的静卧在仓库的西侧。郝队长呵呵一笑,首先迈步走了过去。夏力一愣,继而紧随其后。
      “不觉得尸体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么?”郝队长问。
      夏力眉头紧皱,绕着尸体慢慢走了一圈,然后有些犹疑的回答:“姿势?”说完,抬头试探性的看向郝队长,却无法从对方沉默的面孔中读出任何信息。
      夏力无奈的耸耸肩,继续说道:“通常脑后受到袭击倒地,双手会在落地前下意识的伸出来,出于一种潜意识的自我保护,通过双手或者说是手臂来避免脸部直接着地。即便是受害人在被袭击的瞬间便失去意识,那倒下的姿势也该是俯卧,而不是现在的侧伏卧状。”
      郝队长轻轻的点头,“你所说的一般性是没错,但是未考虑到一些特殊的情况。”
      “什么特殊情况?”夏力问。
      郝队长避而不答,继续问道:“除此之外,还有呢?”
      夏力又愁眉紧锁的想了一会,然后摇摇头,泄气的说:“我找不出来了。”
      “知道你为什么发现不到?”郝队长的嘴角开始浮现熟悉的微笑,“你长得太高了!”
      于是,当郝队长用那他那熟悉的语调说出熟悉的莫名调侃之后,夏力的大脑就那样熟悉的卡了一下壳。他的嘴徒劳的张张合合了几下之后,终于爆发出一句:“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郝队长笑呵呵的拍拍夏力的背,又突然换上了一种语重心长的语气。“我的意思是,你不能站在树枝上看地上的蚊子。”
      他赶在夏力再次爆发之前继续说道:“弯下腰,靠近点,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郝队长抚着夏力的背示意他压低身体,然后伸长胳膊指着死者的裤子。
      “我不明白……”夏力低声咕哝着,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的身体慢慢弯成一个夸张的弧度。突然,他的眼中寒光一闪,像是嗅到了什么的猎狗。“等等,那是……”
      “别乱摸!”郝队长提醒道,“痕鉴科的人还得一会儿才能到,在这之前最好还是保持原样。我猜现场的地面已经被那个发现尸体的保洁员破坏的差不多了。尸体想必他也碰过了,不过至少他在确定被害人是否已经死了的时候不太可能去摸死者的裤子。所以我也嘱咐小满验尸的时候小心点,等痕鉴科的人来了,也许能告诉我们这些秽迹有没有可能是拖动造成的。”
      夏力直起身,一脸沮丧的说:“我之前竟然完全没注意到!”
      “这并不奇怪。”郝队长安慰道,“死者的裤子是深色的,而这个仓库虽然说闲置了,但用来放杂物,时常也有人打扫,还不至于灰尘成积。而你直挺挺着个身子站那么老高,能发现到那些不显眼的尘土才叫奇怪呢!”
      夏力低头不语面壁思过,许久才挠挠头冒出一句:“死者曾经被拖动过?”
      郝队长轻轻点头,眼睛眯成一条缝。“这就是我刚才所说‘特殊情况’。无论死者在倒地时是何种姿势,那都是在他被移动以前。那些灰土都集中在裤子的背面,以及——”郝队长压低身子,再次指向尸体,“腰部以及后背。看到没有?”
      郝队长抬头瞥了眼夏力,后者立刻乖乖的伏低身子向前探。衬衣的颜色略浅些,从腰带以上直至距离肩头三分之一处,都可见附着其上的一片暗色脏迹。
      “死者身上的尘土都出现在背侧,可见拖动时是面朝上的。上衣的肩部附近很干净,说明——”
      “凶手是抱着死者的肩拖动尸体的!”夏力插嘴道,“凶手将尸体从那个地方——”他的手嗖的挥过一个长长的弧度,指向仓库的东侧,“搬运到了这儿。”他跺跺脚尖,“然后将尸体反转过来,便成了现在的那个伏卧姿势了!”
      郝队长再次微眯起眼睛:“所以,当我察觉被害人曾被拖动过这一点后,就开始试着去寻找尸体被移动的理由。”
      “也就是你刚才提到的所谓‘不寻常的东西’?”夏力问。
      郝队长轻轻点头,“尸体被移动了,那就必定有被移动的理由。然后我就发现了那一块不同寻常的油毡布。”
      夏力舒缓的眉头重又皱了起来,“我还是不太明白……尸体被移动跟油毡布又有什么联系?”
      “不是油毡布,而是‘那一块’油毡布!”郝队长纠正道,“被移动的尸体有被移动的理由,同样的,那块移动位置的油毡布,必定也有它被移动的理由。”
      “我知道油毡布被移动的是为了遮住那些血迹,可凶手为什么要去移动尸体?如果说凶手为了不被人发现将尸体从外面的什么地方拖到仓库内我还可以理解……”
      “仓库外的地面是红砖铺的,尸体的身上可没有沾染到一丁点的颜色。”
      “这我知道!”夏力使劲的点点头,眉头却皱成一个疙瘩,“我不明白的是凶手为何非要将尸体从仓库的东侧移到仓库的西侧?又为何非要移动油毡布去遮住那小滩血迹?我的意思是,死者是死在仓库的哪一个方向究竟有什么不同?”
      “是啊!”郝队长歪着脑袋低声重复道,“有什么不同呢……”

      2
      夏力在有条不紊的挨个找厂里的相干不相干的人员了解情况的时候,郝队长正背着手站在一棵大杨树下纳凉。痕鉴科的人刚到,正在里面忙活。阿辉正一刻不歇的从仓库里向外搬东西。样式从棍状的,箱状的,到桶状的;质地从木制的,藤条制的,到铁质的,种类繁多。6月的天气,只不过上午10点刚过就已是烈日当头。郝队长微眯着眼睛,树叶斑驳的阴影在他狐狸般的脸上染了一层讳莫高深。看着烈日下进进出出额头早已挂满密密汗珠的阿辉,嘴里轻声感慨着:“还是年轻人呐,精力充沛。”
      夏力问完一圈口干舌燥,拿手当作扇子徒劳的扇着风,一边向着郝队长的那块风水宝地走来。
      “毫无收获!”夏力苦着脸拍拍小本子,“只知道死者昨晚下班后还滞留在厂子里,但上夜班的人刚交了班,现在偏偏一个都找不着,说不准哪个人才是最后一个见到死者的。”
      夏力吐着舌头向粗壮的树干上一靠,一只手仍在当无用的扇子使。他斜眼看郝队长气定神闲的一脸得道高僧的悠然,张口刚要责难,便被一声“队长”给打断了。
      “夏队长!郝队长!”刚调来的刑警李岐一张圆圆的娃娃脸,与此刻严肃的表情一点都不搭调,“被害人的妻子刚到!”
      夏力点点头,李岐领命,刷的一个标准转身。郝队长微微颔首又是一句低声感叹:“年轻人啊,真好。”
      片刻之后,李岐再次返回,身后跟着一个瘦小的女人,穿着朴素。黑色的发际才刚及肩膀,服帖的垂在脸侧。她头戴一顶大草帽,配合鼻梁上那款宽边的墨镜,几乎遮住了大半的脸庞,看不真切面容。
      她在一米开外的地方站定,夏力首先开口问道:“请问你贵姓?”
      “周燕。”简单的回答,却带着丝唯唯诺诺。
      “你是被害人的妻子?”
      对方点头,脸始终是微微朝向下的。郝队长似乎能看到她紧握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周太太,我们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不知是否——”
      夏力的问题再次被打断,先是“咣当”一声,紧接着便是熟悉的“唉呀”。树下的三人不约而同的扭头,看向骚动的源泉。阿辉正手忙脚乱的屈身去捡拾掉落在地上的水桶,左手上还拿着那个又长又碍事的木棍,摇摇晃晃弯腰时挂在右手腕上的一只铝合金水壶的壶盖又不合作的滚了下来。
      阿辉一声粗口就差跳脚,夏力隔着五步远一声狮吼:“你给我一次只拿一样好不好!”
      阿辉闻声一个激灵,腕上的水壶也差点脱手。
      “周太太,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郝队长悠悠的开口。夏力收回视线,看到周燕正右手扶额,身形有些摇摆。
      “周太太,你还……”夏力欲伸手去扶,对方却如受惊的兔子,快速的闪身后退了一步。
      夏力的手就那样尴尬的僵持在半空,直到郝队长再度悠悠的开口:“我看我们不如找个地方坐下来谈,这儿实在是太热了。”

      3
      夏力从厂区里找了间不大的会议室,没有空调却也还有电风扇。深色的门将外面的燥热与喧嚣阻隔开来,一时的沉默中,只能听得到头顶的大风扇在有节奏的吱吱作响。
      郝队长动作娴熟的拉开矮橱找到纸杯,接着又从饮水机那儿接了一杯水。
      “要不要先喝点水?”郝队长将纸杯递过去,周燕顿了一下,却没有要接的意思。
      郝队长只好将纸杯放到会议桌上,然后随便挑张椅子坐了下来。
      “我们只有几个简单的问题。”夏力抬手示意周燕,“请坐!”
      对方犹豫了一下,慢慢的摘掉帽子,小心翼翼的在郝队长的对面坐下。又犹豫了一下之后,最终将墨镜也摘了下来。
      夏力与郝队长对视一眼。虽然散落的黑发还是遮住了额头和部分脸庞,但周燕的全貌已清晰展现在眼前。那是一个长相普通的女人,却描着很浓的妆。厚厚的粉底将瘦小的脸庞涂得苍白如纸,更是衬得眼,眉,嘴的颜色分外艳丽。
      “老鼠!”这是第一个闪现在郝队长脑海中的词。面前的女人瘦小的身材像老鼠,尖尖的脸盘像老鼠,眼睛里的闪躲也像是只被吓到了的老鼠。
      夏力照旧干咳一声,丢出了第一个问题:“周太太,你最后一次见到你的丈夫是在什么时候?”
      “昨……呃,昨天早上。”声又低又弱。
      “之后你就再没见过你的丈夫?”夏力又问。
      对方点头,动作又轻又缓。
      “你丈夫有什么仇人么?”夏力又问。
      摇头,同样的又慢又轻:“不知道……这个,我……不太清楚。”
      夏力瞥了眼郝队长,又继续问道:“周太太,昨晚9点到10点左右你在哪儿?”
      这个问题明显使对方惊了一下,放在膝盖上的草帽差点被弹到地上。
      “我……哪都没去……”周燕瘦小的双手神经质的绞着帽沿,低声说,“就待在屋子里……看电视……”
      “你丈夫一夜未归,你都不担心么?”夏力追问。
      对方的眼神闪躲的更厉害了,“他经常……加班的,如果厂子里头比较忙……”她盯着地板,声渐渐弱下去。
      “你的意思是,他昨晚也加班了?”
      对方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轻轻的点头,“我想是的。”
      夏力倾身向前,试图捕捉她眼中转瞬即逝的讯息,“他昨晚留在厂里加班难道没有事先告诉你?”
      摇头。
      “他经常加班的,但从来不会跟我打招呼。”周燕说,第一次抬起了头,嘴角却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

      夏力合上手中的小本本,标志着几个简单的问题已经问完了。
      “如果你想起了什么,请及时与我们联系。”他将一张名片递上前去。周燕一滞,既而小心的接过,手指几不可察的抖动。
      夏力挑眉:她竟连手上也擦了粉!
      郝队长将周燕送到门口,看着她重新戴上宽边草帽与宽边墨镜,轻轻转身,直到她瘦小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郝队长转身,与夏力交换了下眼色。
      “她好像在怕我。”夏力重又大大咧咧的坐到椅子上,伸手拖过桌上的唯一一杯水,咕咚一声毫不客气地喝下。
      郝队长对于夏力极不文雅的牛饮只是翻翻眼皮,什么也没说。
      “你也看到了,她在交谈的过程中眼神一直躲躲闪闪的,从没敢直视。”夏力又极不文雅的用手背擦擦沾在嘴角的水迹。
      “我倒认为她不只是在躲着你。”郝队长说,“我想我们有必要对这对夫妻之间的融洽度作些适当的调查。”

      4
      “死者吴莱,34岁,是那个水龙头生产厂配件车间的主任。”夏力斜倚在桌边,正在翻看着阿辉汇总上来的初步的调查报告。此时正是第二天上午的9点钟,充足的阳光透过敞开的百叶窗,照在窗台那颗仙人掌上,翠绿的耀眼。
      “最后一次有人看到他是在前天30号的晚上9点半,厂里一个溜了夜班的人看到他站在距离仓库不远的一棵大杨树下,好像在等什么人。”
      郝队长给仙人掌浇过水后,便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那身紫红色的衬衫在夏力看来比仙人掌还扎眼。
      “被害人风评不是很好。”夏力继续挑拣着报告书上的字句,“一年前曾经由于骚扰厂子里的一个女职员被投诉过,但由于没有证据最后不了了之,不久后那个女人就离开了那个厂。”
      “另外,那个保洁员的嫌疑基本被排除了,他没有作案时间,昨晚的9点到10点他正与一帮子人在3个街区外的一个地摊上喝酒打牌。”
      “小满那边进行的怎么样了?”郝队长问。
      夏力耸耸肩,刚要开口,就见一身职业装的小满出现在门口。他弯起食指敲了下门板,然后晃晃悠悠的走了进来。
      “结果出来了。”他将胳膊肘间夹着的材料递给夏力,同时用另一只手捏捏鼻子,瓮声瓮气的说。
      “怎么了?”夏力伸手接过报告,“你看上去似乎不太好。”
      “过敏症又犯了。”小满从夏力递过来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直接切入正题,“死因是脑枕受重击所形成的对冲伤。脑后受到的那一击是致命的,虽然出血量不算太多但杀伤力却不小。死者从被袭击到失去意识再到死去不过一分钟的时间。凶器的接触面积不大,形状细长。根据创伤的情况,凶器的击打面差不多是一个9厘米长,3毫米宽,略带一点弧度的东西。从现场带回来的物品中目前还未找到可以匹配的。”
      “对于凶器,你有什么想法?”夏力问,“依你的经验那伤口可能是什么东西造成的?”
      小满摇头,“不好说。那个伤口的样子确实不太常见,大部分是细长的,但右侧边缘部分却渐渐有些变粗。有一点点类似勺子的形状,但又不一样。”
      “会是什么呢?”夏力微微皱眉,低声自语。
      小满耸耸肩,又接着说下去,“至于死者身上的其它伤痕——右前臂有一处顿物外力所致的挫伤,除此以外,其余的31处顿物击打伤都是死后才形成的。”
      “31处?”夏力瞪着手中的验尸报告惊呼,“看起来是像寻仇的!”
      “要我看更像是闭着眼一通乱打。”小满补充道,“受击部位比较分散,脸上的伤比较少,只有额头一处,鼻骨一处,跟右侧脸颊的一处,脖子上挨了两下,其余的都集中在肩头跟胸部。凶器正是从现场带回来的那根长木棍。”
      “凶器?”夏力猛地抬头,“你刚才不是说——”
      “木棍是非致命伤的凶器”小满解释道。
      “你的意思是造成死者前后伤的凶器是不同的?”
      小满点点头。夏力转向郝队长,“看上去凶手不只一个人。你怎么想?”
      郝队长十指相交遮住唇角,沉默片刻后却抛出了另一个问题:“死者右前臂上面的伤是在死前多久形成的?”
      “确切的不好说,我只能说是在死前不久。看挫伤的位置,很可能是防卫伤。”
      “听着像是有两个人在同时袭击被害人。”夏力用两只手做了个夹板的手势,“一个在前一个在后。”
      “有可能。”小满捏捏鼻子,又从纸盒里抽出一张纸巾。“脑后的一击力度很大,而造成死者右前臂部位挫伤的力度显然要小一些。”
      郝队长继续闭目沉思,短暂的沉默之后,小满吸吸鼻子又接着说道:“还有仓库里发现的那小滩血迹,经检验血型与死者的相吻合。”
      “最后那张纸是小刘的指纹检测报告,我替他一块捎过来了。他说那儿的指纹相当的杂乱,阿辉又从现场带了那么多有的没的的东西。”小满毫不客气的将小刘对他碎碎念的抱怨尽数抖了出来,“他从凶器之一的那根长木棍上提取到三组不同指纹,目前只知道其中的一组是那个保洁员的。还有就是在仓库的门柄处也发现了一枚指纹,同样是发现尸体的那个保洁员留下的。”
      小满站起身拍拍屁股准备走人,“头儿,那个被害人的妻子一直都没出现,还有些手续需要签字的。”
      夏力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小满就又晃晃悠悠的向门口走去,差点被刚刚冲进门的阿辉撞个满怀。
      “头儿,最近的调查报告!”阿辉刷的将小本子翻开平摊在桌子上,紧接着就开始满屋子的找水喝。
      夏力摸过小本子瞅了一眼,又给他原模原样的推回原地去了。阿辉这小子进刑警队的时间比夏力晚,字却凤舞的比夏力的还像火星文。
      阿辉没找到现成的凉水,只好呼呼的对着一大杯刚倒的白开水吹热气。
      “从周围的邻居那儿了解到的情况是——嘶!”阿辉轻啜了一口,被烫的呲牙咧嘴,“那夫妻俩经常吵,更确切的说是经常听到吴莱单方面的咆哮——这是住他们隔壁的一个小青年说的,而且吴莱还经常打老婆。”
      “难怪她那样怕男人。”夏力耸耸肩,“被吓破胆了。”
      “除此以外,那个吴莱还是个play boy,有邻居曾在大商场里看到他搂着别的女人挑首饰。”
      “听上去那个周太太倒是有着充足的动机。”
      “可我怀疑她是否打得那个身强体壮的丈夫。”郝队长提出质疑。
      “背后放冷枪并不需要太大的技术含量。”夏力接口道。他摸摸后脑勺,“而且死者身上有一堆乱打所造成的伤,看上去也符合她的怨恨心态。别告诉我说她是受虐狂,被那样对待还心甘情愿的!”
      “脑后跟前面的伤是不同凶器造成的。”郝队长提醒道,“难道她还打一下换一个东西啊?而且——我怀疑她那身板是否真有力气搬的动死者。”
      夏力眼珠子一转,“她就不能找个帮手雇个同谋什么的?”
      郝队长懒得跟他争执下去,翻翻眼睑继续看阿辉一小口一小口品茶似的文雅喝水。
      “还有一个新情况。”阿辉擦擦一脑门喝出来的汗,继续说道,“厂里一个叫张娜的女职员失踪了,昨天她就没去上班,今天上午也没出现。她在厂子里的单身宿舍也是大门紧锁,根本就没有人。”
      “张娜?”夏力剑眉微微蹙起,“那个女人跟这件案子有什么关系么?”
      “还不清楚。”阿辉摇摇头,“不过厂子里好像也有点传言,说那个死者吴莱垂涎张娜的美色,从她进厂不久就盯上她了,还经常骚扰她。”
      阿辉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跟我说这些的那个女人有点十三点兮兮的,我觉得不是特别靠谱。”
      “不论有没有联系,无缘无故的不会玩失踪。你可以带上那个新来的小伙子李岐,务必要尽快找到那个女人!”
      夏力又转向郝队长:“我看我们不如再去拜访一下周太太,顺便也给小刘捎回几枚指纹。”

      5
      周燕所在的小区位于距离厂区不远的一条街上,夏力他们驱车赶到时已差不多是吃中午饭的点了。夏力攥着阿辉抄写的地址找到三单元,又拽着懒洋洋的郝队长爬上三楼,最后在303号房门前站住。
      “就是这儿了!”夏力用手背擦擦额头的汗,摁响了门铃,却半天没有动静。
      “难道是出去了?”
      “你闻到什么气味没有?”郝队长皱皱鼻子,问。
      “什么?”夏力茫然的回头。
      郝队长的眉头渐渐隆起,脸上现出极少见的凝重。他拨开夏力,将鼻子凑近了门缝。
      “不好,是煤气!”郝队长嗖的转身,冲夏力命令道,“快!撬开门!”
      夏力忍不住嘴角抽筋。心想:大爷,你当我是警察还是小偷啊,说撬就能撬开?这门“手艺”我还真没研究过。但是眼下不是争论是非的时候,夏力也无他法,只好掏出手机一通乱按。
      “你还在磨蹭什么?”郝队长略显急躁的语调里带着丝愠怒。
      “找人来开锁。”夏力头也不抬的说,继续在手机里搜寻。
      “时间紧迫,不能耽搁。”郝队长声音中的急迫又增了几分。
      “可我不会开锁啊!”似是被郝队长所感染,夏力也急躁的大叫道。
      郝队长瞥眼夏力,轻叹一声,低喃道:“真不知你在警校都学了些什么……”
      夏力张嘴刚欲辩驳,转念一想,又忍住了,只在一旁渐渐涨红了一张脸。
      “普通门,装不是防盗锁。”郝队长看了看锁眼,“我只需要个简单的工具——铁丝,或者……”郝队长一边说着,一边转头将夏力从脑袋到脚趾的扫了一遍,然后又是一声轻叹,冲对面使了个眼色。
      “还是跟邻居借好了。”

      郝队长不肖半分钟,便将门撬开了,一股浓浓的煤气味立刻扑面而出。夏力一憋气,第一个冲了进去。郝队长掏出手帕遮着鼻子紧随其后。夏力很快便摸到了厨房,他拧上煤气的阀门,又跑来跑去的将所有的窗户都打开。郝队长则在卧室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周燕,他伸手试了试鼻息,又探身摸了摸脉搏,冲尾随而至的夏力命令道:“叫救护车!还有救!”

      6
      夏力随救护车一起去了医院。郝队长从队里叫来几个刑警,吩咐了几句,也随后赶了过去,在医院的走廊上碰到了正以长椅为中心点,烦躁的做着循环运动的夏力。
      “怎么样了?”郝队长问。
      “在抢救着。”夏力抖抖肩,闷声闷气的回答,“我没想到她会走这一步!”
      郝队长拍拍他的背,没说什么。
      走廊尽头的门被推开,一个身穿白大褂的人走了出来。夏力急急的走上前,虽未开口脸上的表情便已让医生对接下来的问题了然。
      “发现的及时,中毒还不算太深。”医生松开领口,喘了口气,未待夏力开口便再次道出了下一个问题的答案,“什么时候醒来还不知道。”
      “她牵扯到一个案子,所以——”李岐分配给阿辉一同去寻找那个失踪人口了,其他的警员也都有别的事忙,恐怕抽不出多余的警力天天守着周燕。
      医生表示理解的点点头,“放心,我们这儿有专门的护士值班,只要她一醒来,就立刻通知你们。”
      夏力点头致谢,医生走出去没几步又停住,转身对夏力补充了一句,“煤气的浓度虽然没有危及到她的性命,但可能会对她的大脑造成一定的伤损。”医生勾起左手食指点点脑侧,“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
      夏力看着医生渐行渐远的背影叹口气,转身快走几步站在了郝队长的身侧。透过干净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周燕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她那瘦小的脸被裹在白色的枕头中,显得更瘦小了。
      周燕脸上的浓妆虽早已卸去,那张脸却依然苍白如纸。除去肤色无恙,她的脸上还多出了些别的东西——一些易于肌肤的色块,或乌青,或浅紫,分散在眉角,脸颊与唇畔,甚至是细细的脖子与裸露的双臂上。
      “她用浓妆就是为了掩盖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夏力喃喃低语,不由握紧双拳。
      郝队长沉默着,脸上的表情复杂难懂。

      7
      夏力在等待周燕醒来的同时,阿辉正忙于四处奔走,找寻那个失踪的张娜。调查的重点已由周燕那儿慢慢转向了另一个难觅踪迹的女人。从现场带回的那根长木棍上的其中一组指纹已被证实是周燕的,而保洁员的那组指纹也找到了合理的解释——那根长棍是从一个旧的已经开始腐烂的拖布上拆下来的,不久前那个保洁员将其清洗了一下,然后就搁在那儿准备哪天再缠一个新的拖布——所以上面会留有他的指纹便是相当的理所当然了。
      问题在于那第三组指纹。
      “我还以为你很同情她的,没想到竟然能那样专业利索的从一个昏迷不醒的女人手上取指纹。”郝队长坐在窗边的位置摆弄仙人掌的同时,还不耽误调侃夏力。
      “一桩归一桩!”夏力抖抖小刘呈上来的指纹检测报告,“我现在越来越强烈的怀疑那第三组指纹与失踪女人之间的联系了。”
      “那这方面的进展如何?”郝队长问。
      “收获不大。”夏力无奈的摇头,“那个叫张娜的女人进厂不过半年,周围同事对她的了解不是很多。只知道她平时安安静静不太惹事,言语不多,与其他人也不怎么熟络。只跟厂子里一个叫陶艳的女人走的比较近。她们是老乡,张娜当初也是陶艳从乡下领出来,带进厂的。”
      那个陶艳郝队长是记得的,打扮招摇却是一脸的尖酸刻薄。坐下没多久就开始数落起死者的种种不是。
      “张主任平时就那样,看到年轻漂亮的女人就使劲贴,跟膏药似的甩都甩不掉。从半年张娜一进厂就被他给盯上了,成天的想找机会占便宜。但张娜根本就不买他的账。最近他听说张娜有了男朋友反倒更变本加厉了。”她甩甩头发,丝毫不知道还有一个词叫做“口德”。
      夏力突然想到阿辉曾用过的一个词:十三点,用来形容眼前这个女人倒是满贴切!
      “你是否知道张娜现在的下落?”夏力很大声的咳了一下,将问题拉回到正轨。
      “不知道。”陶艳干脆的回答,然后警惕的瞪大了双眼,“你们是在怀疑张娜杀了张主任?不可能!她那天晚上一直同我在一起,一直到晚上11点钟,我们都待在东门口德胜街的一个叫‘KK’的KTV里唱歌。那儿的老板可以作证,他认得我们,我经常去那儿的。”

      “结果那女人全是鬼扯!”夏力暴跳,“我们去那个KVT调查过了,那儿的老板确实认出了陶艳,但他也很肯定的说,当时一起的几个人中除了陶艳绝对再无第二个女人了。而对于张娜,老板压根就没见过!”
      “而且她10点刚过就离开了!”夏力继续跳脚,“好像是有人打她手机,然后就急匆匆的走了。”
      夏力一拍桌子,“那女人对张娜的行踪推托不知,我看她比什么人都清楚!”
      郝队长笑而不语,继续莫测高深的打盹。
      “张娜30号当晚的行踪仍是个迷!”夏力跳累了找张椅子坐下来开始喝水补充体能,“她目前的下落也是个迷,她究竟是以什么角色参与到这个案子中,又为何要失踪现在都还不得而知。”
      “我还以为你在看到周燕的遗书后就准备结案了。”郝队长说。
      “周燕虽然在遗书里承认杀了吴莱,但主要的疑点仍然没有解开。杀死吴莱的凶器究竟是什么她只字未提,而且对于作案的过程也写的很模糊。”夏力咕咚吞下杯子里最后一口水,又补充一了句,“此外,她到底是不是自杀还不一定的!”
      郝队长笑眯眯的挖苦道:“你何时变得多疑了起来?”
      夏力扭头权当没听见。
      “那个叫张娜的女人消失的未免‘太是时候’了!”他曲臂抱头,身体向后仰成了一个危险的弧度,“周燕还躺在医院里不知道何时才能醒来,张娜又至今下落不明。阿辉那小子到底在搞什么?整天也见不着人!都第三天了,就算躲地底下也该挖出来了!”
      郝队长睬也不睬随夏力在那里抱怨连连,直到手机铃声激扬的奏起,让毫无准备的夏力差点从椅子背上摔过去。
      “喂,是我。什么?真的?好,我这就过去!”夏力“啪”的一声合上手机盖,眼底烁烁放光“刚刚医院打来的,周燕醒了。”

      8
      周燕的气色已比之前好了很多,但仍很虚弱。她背靠着枕头依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眼神空洞的看着角落。
      年轻的护士小姐识趣的退出房间,掩门离开。
      夏力在病床边的一张圆椅上坐下:“周太太——”
      甫一开口,周燕的眼泪便流了下来。水珠剔透,从她那没有一丝神采的眸中溢出,静静飘落,最终没于白色的被罩之中,不可寻。
      “是我杀了他……”她不停的聂诺重复,“我知道你们迟早会找到我。”
      “凶器是什么?”夏力轻声的问,语气竟是少有的柔和。
      周燕的嘴角扯起一个似有若无的弧度,脸上却没有笑容,“就是那天你们从仓库里拿出来的那根长木棍。”
      夏力扭头与郝队长交换了个眼色。
      “那么其他的呢?”夏力微微倾身,“吴莱后脑那致命的一击又是什么东西造成的?”
      周燕漠然而轻缓的摇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她依旧神情呆滞的盯着角落,“我站在厂区门口,那个女人从我身边跑过去,她在哭。”
      “哪个女人?”夏力警觉的瞪大眼睛,“你认识她么?”
      周燕轻缓的点头,“她是厂子里的人……”
      “叫什么?”夏力追问。
      “我只知道她姓张。”
      “张娜!”
      “我向仓库的方向走,我知道她是从哪儿跑出来的,虽然我没看到她从那儿出来,但我就是知道。她跑过去的时候,衣服很零乱,我知道她在哭,她很害怕。我知道那个坏蛋在那儿,在仓库里。我知道他又想干坏事了……”
      她单薄的双肩开始止不住的颤抖,起先是轻微的,继而随着她逐渐升高的音量变得越发的激烈,“我向仓库走去,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过去,他看见了又会打我。但我就像着了魔似的,好象有东西在拉着我向那儿走。我推开仓库的门,走进去,看到他就那样一动不动的仰面躺在那里。地上有根棍子,我捡了起来。他还是没动。我走过去,我不知道哪儿来的那股勇气。我一直都很怕他,他太强壮了。我拿着棍子,俯视着他,突然间觉得他一点也不高大的令人害怕了。我有武器,他却躺在那儿一动不动。我看着他的脸,以前他打我的种种记忆充满了我的脑子,涨的要爆炸。我举起木棍,就那样打了下去,一下又一下。”她那空洞的双眸突然开始变得暴虐,张开双手不停的用力拍打床沿,近乎歇斯底里的喊着“一下,一下,一下……”
      年轻的护士小姐及时的冲了进来,快速的在她瘦弱的胳膊上扎了一针。药效很快起了作用,她就像一个耗尽电池的娃娃,沉沉睡去。
      护士小姐用责备眼神瞪了眼已被吓傻的夏力,郝队长拉拉他的衣角,两人欠身离开了病房。
      “她是疯了还是被煤气熏坏了脑子?”夏力半响才缓过神来。
      “她只是有些歇斯底里。”郝队长说。
      夏力耸耸肩,“你信不信她说的那些?”
      “讽刺的是,一个曾经想过自杀之人的证言反倒有一定程度的真实性。”郝队长说,“即使它不一定是可靠的。”
      “我也是那样认为的。”夏力附和道,“她承认用木棍打过吴莱,而在木棍上也发现了她的指纹,这一点倒是对上了。此外,那31处棍棒伤也很符合她当时的心态——她刚才的样子还真是吓人!”
      “但有一点周燕弄错了,那就是当她用木棍发狂般击打吴莱时,他其实已经死了。她并没有杀死吴莱,她只是在冲着一具尸体一顿爆打。”郝队长又补充了一句,“所以我说她的证词真实但却未必可靠。”
      夏力表示赞同的点点头。
      “现在问题的焦点都集中到了那个叫张娜的女人身上。她极有可能到过现场——如果那不是周燕的幻觉——而且是在周燕之前。我早就猜到她的失踪与这件案子之间必然存在着联系。”夏力将车钥匙抛向空中又接住,“现在,我们有必要再去拜访一下那个满嘴谎言的陶艳,我就不信敲不开她的嘴,问出张娜的下落!”

      9
      “你一定知道的,告诉我!”
      “飞,你先别着急,听我说……”
      “厂子里的人说陶艳刚被一个人叫出去了——嘿!你又学壁虎贴墙边上干什么?”
      郝队长回头狠狠剜了夏力一眼。他无意间撞到有人躲在墙角争吵,刚贴着墙边准备偷听,就被夏力莽撞的大嗓门给出卖了。被惊扰的交谈者一同住了口,片刻之后,从角落里窜出一个熟悉的身形,擦过郝队长,向车间的方向跑去。
      夏力一愣,随即追了上去,“喂,陶艳,我有事问你。你给我停下!”
      郝队长没有跟上去,而是留在原地耐心的等待另一个人从角落里走出来。
      “我姓郝,是刑警队的。”郝队长笑呵呵的看着面前这个刚才被唤作飞的年轻人。他瘦高的身材,腰板挺的笔直。面庞干净清爽,只是前额有点秃。当他看向郝队长时,深色眼曈里有些什么,一闪即逝。
      “苏飞。”年轻人伸手,“张娜的男朋友。”
      “噢?”郝队长佯装吃惊,“那想必你已经知道张娜失踪的事了?”
      苏飞使劲的咬着下嘴唇,“我知道现在所有的人都在怀疑她跟那个叫吴莱的人的死有联系!陶艳跟我说,现在全厂的人都在讨论,说娜是杀人犯。可我要说的是:那根本不可能!”
      他拍拍胸脯,“那个人被杀的那天晚上娜是跟我在一起的,她没有做案时间。我们一整个晚上都呆在一起。无论她的失踪是为了什么,都跟那件案子无关。她绝对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30号晚上张娜跟你在一起?”郝队长慢条斯理的问。
      “是的!”苏飞很坚决地回答。
      “你们都去了哪些地方?”
      苏飞挑眉,回答的口气里竟多了份挑衅。“我的宿舍!”
      郝队长眉眼弯弯笑得慢条斯理,“噢,那地方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10
      “那么,她为什么要跑?”郝队长问。
      “我怎么知道她为什么要跑!”夏力咆哮,“她就跟只兔子似的窜的飞快,害我大热天的跑得一身臭汗,难受死了!”
      “好好开车,别拿方向盘出气。”郝队长说,“有什么收获?”
      “收获倒不是没有。我不过稍稍吓唬了她一下,也没跟她罗嗦别的,就拿‘伪证罪’的大帽子一扣,她就全招了。”夏力撇嘴,一脸不屑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她承认在不在场证明那件事上她确实撒了谎,30号的那天晚上她并没有见到过张娜。”
      “张娜的下落呢?”郝队长问,“有没有打听出来?”
      夏力又是一声“哼”,但这次的声调变成了愤然。“我没想到那个女人口风那样紧,无论我怎么问都是‘不知道’,就是不松口!”
      “你呢?”夏力反问郝队长,“我追陶艳的那段时间你干什么去了?”
      郝队长便将与张娜的男友苏飞交谈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夏力。
      “哼,又是一个撒谎不眨眼睛的。”夏力评论道,“跟那个叫陶艳的女人一个样,都是想要袒护张娜的!”
      “一个个都以为我们警察是吃白饭的啊?那种谎言只要稍加调查就能戳穿了。”
      郝队长十指交叉放于唇边,眼睛慢慢眯成一条缝。“你真的那样认为?”
      “你指什么?”
      郝队长避而不答,只将视线投向车窗外。正午炙热的太阳不知何时已隐入厚厚的云层之中。

      11
      6月3日,谋杀案发生后的第四天上午,夏力得到消息,说阿辉他们找到了张娜,她躲在C市她的一个婶子那儿。
      下午,阿辉返回刑警队,夏力终于见到了那个他“朝思暮想”的人。
      张娜面容憔悴的坐在那儿,还未开口,眼泪便已决堤。
      “是我杀了他。这几天我一直东躲西藏,担惊受怕的,我受够了。我也想过自首,但一直都没有勇气……”
      夏力双臂抱胸坐在对面,等着她继续讲下去。
      张娜擦擦眼泪接着说,“那天他将我骗到那个旧仓库里,对我说……”她哽咽了一声,“对我说他喜欢我,然后就向我走过来。我吓坏了。我告诉他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但他根本就不听……我警告他不要靠近,他却反而向我扑过来。我怕极了,顺手拿起墙边的一根棍子,闭上眼睛就打了过去。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她又低头抽搭了一会儿,“我害怕极了,我没想杀死他,真的。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离开仓库的。我躲在宿舍里不知道该怎么办……”
      “后来我告诉陶姐,她让我收拾东西立刻逃走,最好能逃出本市,越远越好。而且要尽快,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我当时真的是完全蒙了,不知道如何是好。陶姐让我逃我就逃了,第二天早晨一早就走了。我躲在三婶那里,不敢让任何人知道,也没敢告诉阿飞……”
      一提到男友的名字,她更是几度泣不成声。“我不敢告诉他,我怎么能告诉他……告诉他我杀了人了!陶姐说她会帮我处理好一切,只要我逃的远远的,永远不要让警察逮到。”
      “可东躲西藏的日子真的不好过。我不敢出门,不敢告诉我婶,不敢看电视,生怕警察会通缉我。我受够了,真的是受够了……可我就是没有勇气去自首……”
      张娜掩面哭泣,再也说不下去了。
      夏力用钢笔头敲敲桌子,问:“你刚才说你用什么东西打了吴莱?”
      “是一根又细又长的木棍子”张娜好容易才止住哭,回答道。
      “你打了他几下?”
      “我不知道……我记不清了……我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她的双肩猛的抖了一下“我真的不知道我究竟打了多少下……”
      “除了那根长木棍,你还用别的什么东西打过他?”夏力问。
      张娜茫然的抬头,“什么别的东西?我不知道……我真的记不得了……”

      12
      “她还是不肯交代打死吴莱的凶器是什么!”夏力拉过椅子反骑着坐下,“对于死者脑后的那处伤,她也是反反复复的那一句‘不知道’跟‘记不得’。”
      郝队长闭目沉思好像完全没有听到夏力在说什么。
      “你在想什么?”夏力将尖尖的下颌枕在手背上,无精打采的问。“嘿,你相信张娜说的那些么?”
      “她的指纹不是已经送去鉴识了?”
      “我现在感兴趣的不是那根长木棒!”夏力噘着嘴冲头顶的电扇眨眨眼,“我才不好奇那根打狗棒上有没有张娜的指纹。”
      “奇怪的是,周燕与张娜都不约而同的只提到了木棍,却对另一个个致命的凶器避而不谈。”夏力说,“那个从现场消失的神秘凶器,究竟会是什么呢?”
      “这件案子的神秘之处可不光是那个消失的凶器。”郝队长说,“还有那一个未曾消失的凶器。”
      “怎么讲?”
      “为什么一个凶器消失了,而那根木棍却完好的遗留在了现场?”
      “这还不容易解释?”夏力耸耸肩,不以为然的说,“消失的是足以指正凶手杀了人的凶器,而木棒的性质就轻多了。”
      “所以说凶手带走了能指正他/她杀人的凶器,却在木棍上保留了能证明他/她曾到过现场的指纹?”郝队长微微一笑,睁开了眼睛。
      “你是想说——”夏力拧起眉头想了一会儿,“张娜不是凶手?”
      郝队长竖起食指左右摇摆,“我是想说,这个案子实在是有些古怪。”
      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夏力再次开口:“我有了个想法。”
      “说。”
      “当初小满在给出验尸报告的时候我不是就说过两人合谋杀人的可能?”夏力将身体的重心压向椅背,“所以,会不会是张娜与苏飞?吴莱欲对张娜行不轨,恰被尾随张娜而至的苏飞撞见。张娜出于自卫拿起木棍去打吴莱,被其抬手挡住——”夏力举起右胳膊虚晃了一下,“然后张娜的男友便趁其不备,愤怒的从背后一击,将吴莱给打死了。”
      “凶器呢?”郝队长问。
      “杀人之后被苏飞带走丢掉或者藏在什么地方了。”
      “那又为什么会留下木棍?”郝队长继续问。
      “本案很有可能是临时起意或者是一时冲动失手杀人。”夏力正襟危坐,左手执一铅笔,说书人模样娓娓道来,“所以当苏飞发现吴莱被他打死了的时候,惊恐万分。张娜也吓坏了,呆站在那里,手中的木棍掉落在地上。”
      夏力松开左手,铅笔顺势“咚”的一声落在桌面上。
      “之后苏飞带着手中的凶器仓皇逃走,张娜也跟着跑出了仓库,但慌忙之中却遗漏了刚才掉在地上的木棍。当他们发现到这一点时已经跑出去很远了,而他们怕被人发现也不敢再次返回现场。所以——”
      夏力配合着手势表情,说的是声情并茂。洋洋自得的扭头,却看到郝队长正背对着他,双肩微颤。
      “有什么好笑的?”夏力怒。
      郝队长摆摆手转正身子,一脸笑岔气的表情,“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真是太有才了。”
      夏力狠狠瞪了他一眼。
      郝队长笑够了,擦擦眼角问:“你怀疑苏飞可有什么证据?”
      夏力耸耸肩,说:“你不觉得他的那个不在场证明很不靠谱?案发的那天晚上他说是与张娜在一起的,也许他们确实是在一起,问题是一起在哪儿。是苏飞的宿舍?”夏力哼的一声冷笑,“还是张娜厂子的仓库?”
      郝队长略一沉吟,说:“可那天晚上周燕只在厂区门口看到张娜一个人跑出来。”
      “也许……”夏力想了想,说,“苏飞可能是从别的地方翻墙出去的。那个厂区的围墙并不算很高,以他的体格大概不费劲。”
      “那为什么是张娜逃出了本市,而不是他?”
      “为了混淆我们的注意力呗!而且张娜在犯罪现场遗留下了指纹,是迟早会被追查到的。而苏飞就不同了,他在离开现场时带走了凶器,所以没有留下指纹等他曾经到过现场的证据。”
      “指纹……”郝队长轻声念叨,“我好像遗漏了什么……”
      “你认为怎样?”夏力凑近郝队长。
      “什么?”
      “我的推理啊!”
      “是推测。”郝队长纠正道,“故事很精彩可就是从头到尾都没有证据可以支持你的推测。”
      “怎么没有?”夏力反驳,“张娜刚才不是也承认了她曾经到过现场?不是承认了她拿木棍打吴莱?而且等小刘的指纹鉴定结果一出来,就可以证明那棍子上的第三组指纹是不是张娜的了。”
      “但是张娜并没有承认苏飞到过现场,没有承认苏飞是她的同谋,也没有承认是苏飞打死了吴莱。而你对苏飞的推测也没有任何的佐证。你刚才不是也说过了,现场没有留下任何可以指正他曾到过现场的痕迹。”
      “他没有可靠的不在场证明!”夏力不妥协,“而且他也具备作案的动机!”
      郝队长无奈的摊摊手,“可这两条也不能成为他有罪的证据啊。”
      夏力跺脚,答不出来了。
      “而且你也无法解释尸体为什么被移动了,以及——”郝队长突然不说了,蹙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过了许久,他长出一口气。“有时候没必要想得太复杂了。”
      “啊?”夏力歪歪嘴,“什么东西想得复杂不复杂的?等等,这一句你好象曾经在哪里说过……”他努力在记忆的犄角旮旯里搜寻,“好象是在仓库的时候,你说什么油毡布复杂不复杂的……油毡布又怎么了?”
      “油毡布没怎样,是这件案子。”郝队长笑眯眯的起身,眼睛里闪烁着熟悉的光芒,“有时候越是简单的答案越是容易被人忽略掉。”

      13
      当郝队长宣布可以结案的时候,夏力翻翻眼睑只回了一句“喔”,说:“好啊,我也想结案只等凶器露面凶手投案。”
      郝队长紧接着便是一句:“证据是靠找而不是靠等的。”
      夏力眨眨眼,说:“不知当初说‘耐心等待便会有转机’的又是哪位高人?”*
      郝队长笑呵呵的拍拍夏力的肩:“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不能以偏概全,一竿子打倒一片教条主义了,小伙子。”笑容和蔼,口气温柔,循循善诱,样子就是像一个博学长辈在耐心的教导勤学爱问的晚辈。
      夏力白了郝队长一眼不准备再搭理他,低头继续绞着双眉啃铅笔头。过了一会又抬起头,一脸严肃的问郝队长:“你已经知道凶手了?”
      郝队长笑眯眯的回答:“是的。”
      夏力一脸严肃的又问:“你已经有了确实可靠的证据?”
      郝队长想了想,又笑眯眯的回答:“算是。”
      夏力一脸严肃地继续问:“你也已经猜想出凶器可能是什么了?”
      郝队长却一脸认真的回答:“当然没有”。但紧接着又笑眯眯的补充道:“但我知道要去哪儿寻找。”
      “去哪儿找?”夏力追问。
      “这当然得去问拿走它的那个人了。”郝队长莫测高深的笑。

      14
      阳光透过百叶窗射进来。郝队长懒洋洋的趴在靠窗的桌子上,将手中的透明塑料袋略举过眉梢。
      “真没想到凶器竟然会是这么个小东西。”他盯着袋子中的东西咂咂嘴,眼角眉梢却都是若有似无的笑意。
      “接触面积不大,但又不是特别锋利,略带弧度。”夏力瞥了一眼物证袋中那个沾染了黑色血污的鸭嘴形状的水龙头阀门,“哪能想到那种东西也能杀人的!”
      “小满会怎么说?”郝队长将袋子放回到桌子上,然后像只晒足了太阳的猫似的伸了个懒腰,“条件致命伤?”
      “不懂就别乱套!”夏力白了他一眼,“你说的跟那个词的意思压根就不是一回事。”
      “昨天也是。”夏力说,想起了郝队长一脸认真地忽悠坐在对面的陶艳。

      郝队长说:知道么?血迹是很容易被检测出来的,即使是肉眼看不到的,即使是已经被清洗过了的,即使是——他有意的顿了一下,即使是已经干掉了的血迹,也会在与之碰触过的物体上留下痕迹。郝队长眨眨眼,接着说道:现在的科学技术真是很神奇,你也许听说过,有一种叫发光氨的物质,学名又叫鲁米诺,只需要将它喷洒在与血液接触过的东西上面,就会析出血迹,甚至可以验出血型DNA之类的。

      “干了的血怎么可能再沾到别的地方上?而且发光氨也没那么神奇,还能析出血迹检测啥DNA!”
      “无所谓啦,反正她也不懂,无知的人最好骗了。我那样做无非也是为了尽快的破案啊,不吓唬吓唬她怎么会那样爽快的招了?”郝队长笑呵呵的说,想起陶艳那张尖酸刻薄的脸上慢慢聚起的惊慌。

      陶艳下意识的将膝盖上的大挎包向后收了收,手指几不可察的微微颤抖。
      郝队长微眯起眼睛:陶小姐,你那天也是带的这个包?
      他很满意的看到对方一个激灵。陶艳警惕的瞪大眼睛:哪……哪天?
      郝队长继续扯谎:我听KTV的老板说那天30号的晚上你去唱歌时也是挎了一个红绿相间的格子包,大小么——也跟你现在这个差不多。
      陶艳缩起身子,将手中的包攥得更紧了。
      郝队长拍桌而起,那啪的一声脆响震的陶艳又是一哆嗦。
      他上身前倾,居高临下的逼视着她:陶小姐,能否借你的手提包一用,只是做个简单的血液检测,还请配合。

      “这叫兵不厌诈。”郝队长说。
      夏力又白了他一眼,“你那叫乱来!从头到尾威逼利诱,那样做根本就不符合法定的程序!”
      “跟一个法盲还谈什么法定程序。”郝队长说,“如果她懂点法就不会做那种事情了。”
      夏力不语,想起陶艳惊慌失措的大呼: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我……我承认那东西是我拿走的,但人不是我杀的……我将那东西扔在厂子后面的后山了……我还记得扔在哪儿……我带你们去找,你们看到那东西就会明白的……我怎么可能会用那个杀人……
      “这确实不像是个能杀人的东西。”夏力看着封在塑料袋里的那个开关阀,长度也就有10厘米左右,一端有用来连接管道的圆形螺丝口,其余部分则是扁平略带弧度,厚度不超过3毫米,样子像极了鸭子的长嘴。其中一侧的细缘部分已经被黑色的血污沾染。
      “那个仓库在闲置前可能就是用来存放这些半成品的。”郝队长说。
      夏力不置可否的耸耸肩,“我现在还有一个问题不明白。”
      “讲。”
      “你是怎么怀疑到那个女人的?”夏力问,“要知道,现场并没有留下任何陶艳到过现场的证据,也没有人看到——”
      郝队长笑眯眯的反问:“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与陶艳交谈时的情景么?”
      夏力点点头:“那女人满口谎言,在袒护张娜。”
      “你真的那样认为?”
      “啊?”
      “你真的确定她那是在袒护张娜而不是正相反?”郝队长不等夏力回答便又继续说道,“她先是对死者吴莱一番痛斥,指控他对张娜的心怀不轨并强调吴莱对张娜的持续骚扰,其潜台词难道不是在暗示我们:张娜有杀人的动机!”
      “其次便是她为张娜所作的不在场证明。她若真有心袒护张娜,就该找个更高明点的说法。”郝队长狡黠的眨眨眼,“就像苏飞那样——一口咬定两个人在一起除了他没有旁人可以佐证,这样即便我们有所怀疑也不容易取证他所说的是否属实。”
      “而陶艳又是怎么说的?她给了我们一个不在场证明同时迫不及待的奉送上证明人的详细信息——干什么叫什么地点在哪儿。不仅如此,除了歌厅老板还有一大帮子一起唱歌的人可以证明:张娜在案发的那段时间并没有跟陶艳在一起,而陶艳撒谎了。你真的认为陶艳为张娜作的这种不在场证明是在袒护她而不是将张娜推向了风口浪尖?”
      “陶艳对张娜的这种表面笑脸背后刀的态度很可疑,只是当时我忽略了一个显而易见的线索,所以一直未想通她在那件案子当中所扮演的角色。直到你提到了指纹——”
      “指纹?”
      “是的,指纹——一个从开始就被我忽略掉的环节”郝队长谦虚地笑笑,“聪明人也有犯糊涂的时候啊。”
      夏力歪歪嘴没搭腔。
      “我们一直在不停的讨论长棍上的指纹,却忽略了另一个地方的指纹。”
      “仓库门上的!”夏力恍然顿悟。
      郝队长点点头,“没错。仓库的门上只有一组指纹,那是发现尸体的保洁员留下的。也就是说,除了他以外,门柄上没有留下其他任何人的指纹——这对于一个从不上锁可以随意进出的仓库而言,岂不是很奇怪?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有人在保洁员打开仓库门发现尸体之前已经将门柄擦拭过了。现场遗留下的木棍上有周燕的指纹,而门上却没有。这说明擦掉门上指纹的人是在周燕之后到达现场的。那个人除了擦掉指纹还干了些什么?——没错,搬动尸体。在周燕的证词中对死者吴莱描述是‘他仰面躺在那里’,而死者的尸体正面部位的多处死后伤也说明当周燕对着她以为还没死的吴莱的尸体一阵猛打的时候,尸体的状态是面朝上的。此外,我们在现场发现的那小摊血迹也说明在血液流干之前,死者曾有段时间是后脑勺着地的。但我们在现场看到的却是尸体侧卧着倒在仓库里。尸体被翻转了,不仅如此,而且还被拖动过——这个我在一开始就解释过,不再重复了。除此以外,那个破坏现场的人还干了些什么?——找了块油毡布盖住地上的那摊血迹。那个人为何要费力的将尸体从仓库的东侧拖到仓库的西侧?为何要让尸体远离那摊血迹并如此煞费心机的将血迹用油毡布遮起来,那样不想让我们发现?”郝队长顿了一下,“又为何要将尸体翻转,使他脸冲地面露个血糊糊的后脑勺朝上?”
      “那个人会不会是周燕?”郝队长自问自答的摇头,“不是。她那样瘦小的身躯很难搬动吴莱那高大的身体。我也找不出她要那样做的理由。还有一点,如果是周燕擦掉了门上的指纹,她又为何没记得同时擦掉木棍上的指纹?更别提将其大大方方的遗留在现场了。”
      “那么会是张娜么?”郝队长继续自问自答的摇头,“不是。张娜同样没有理由去搬动吴莱的尸体。如果她是在周燕离开之后又返回现场的凶手,又为何没将长棍带走或者擦掉上面的指纹,却只是擦掉了仓库门柄处的指纹?”
      “那么——”郝队长在椅子上挪动一下换了个姿势,仍旧是自问自答道,“那个人会是苏飞么?不是。他有可能再次返回现场擦掉指纹或是带走凶器,但却同样没有理由去无事生非的将尸体移位。”
      “最后剩下的——陶艳,一个口是心非的女人。”郝队长细细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她没有作案的时间——案发的那天晚上9点到10点间她都在KTV。但这并不能证明她不是那个案发后到过现场的神秘人——30号晚10点之后,没人可以证明她的行踪。而她当晚离开歌厅,也是在接到一通电话之后。”
      郝队长坐直身子,目光灼灼的看向夏力:“现在,拼图的碎片已基本凑齐——木棍,指纹,血迹,油毡布,尸体的移动,消失的凶器,没有消失的木棍,30号晚10点多钟的那通电话,陶艳漏洞颇多的证词,以及张娜第二天的失踪。问题是我们如何去合理的组织运用这些碎片,使其恢复全貌。当我们将所有的线索都顺序的串成一个完整链条的时候,余下那块拼图碎片——即从现场消失的凶器的下落也就不难寻获了。”
      “这其实是件十分简单的案子,如果没有神秘人的介入,如果现场没有被破坏,如果凶器没有从犯罪现场消失。”郝队长说,“但恰恰是由于那些的如果,才使得我们将案子想得过于复杂了。”
      “这其实是件非常简单的案子。”郝队长重复道,“没有什么所谓的同谋,也没有纯粹意义上的凶手。那只是一个单纯的意外,只不过被一些误会干扰。当吴莱在仓库里欲对张娜图谋不轨的时候,张娜出于自卫随手拿起一根木棍闭着眼睛就打了过去,却被吴莱抬手挡住,打在了胳膊上。那一击没有重伤吴莱,但却很可能让他在抵挡的时候失去平衡向后倒去。于是吴莱仰面摔倒在地,后脑勺着地,脑枕部却恰恰压在这个东西上面。”
      郝队长将桌上的那个透明的物证袋夹在右手的中指与食指间,慢悠悠的晃动着。“这个小小的水龙头的配件大概在仓库闲置后便被遗落在了仓库里,与其他的一些杂物一样被随意的放置,不被人注意,但是那样一个不起眼的东西却要了吴莱的命。可以想象,当吴莱那190多斤的庞大身躯轰然倒地时,后脑勺在接触到那个东西时的冲击力不会亚于一个强壮人在脑后的大力一击——但若真的是背后受袭,那死者也该是向前倾倒,而不是后脑勺着地呈仰躺状。”
      “所以我说,有时候没必要将事情想的太复杂。吴莱的死不过是个意外。”他又将“意外”一词重复了一遍,“张娜的行为也属于正当防卫的范畴。但当她睁开眼睛看到吴莱一动不动的躺倒在那里的时候,她却误以为那是被她刚刚的一棍子给打的。张娜被眼前的一幕给吓坏了,根本不敢上前去确认吴莱是不是死了,也不敢细看他,所以也就没能发现他脑后的异常。她丢下棍子,惊慌失措的逃走,却在厂区门口被周燕撞见了。后面的事情早就已经清楚了——周燕走进仓库,看到吴莱倒在那里,旁边的地上横着一根木棍。她猜得到了刚刚发生的事,但她却误以为吴莱只是被打晕了,并没有死。以她那晚的精神状态,同样没有发现到吴莱脑后的异常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她就那样恍恍惚惚的捡起了木棍,照着毫无反抗能力的吴莱一顿爆打。当她恢复过来意识到她的所作所为后,与之前的张娜一样,以为吴莱是被她打死了,便丢掉木棍慌忙逃走了。”
      郝队长喝了口水润润喉,又接着讲下去,“然后,在这部谋杀闹剧中,第三个女主角登场了。张娜在逃回她的单身宿舍后,越想越怕,但又不敢将发生的事告诉她的男朋友。那一刻,身在异乡无依无靠的她唯一能想到的可以求助的人便是她的同乡——陶艳。在半年前也是陶艳将张娜从乡下带到厂子里的,而且从之后的调查中也可以发现,性格内向不善与人交流的张娜也只与陶艳走的比较近”
      “所以张娜在事发之后打电话给陶艳,哭着将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也就是KTV的老板提到的10点多钟的那通。陶艳挂掉手机后就立刻离开了歌厅。她可能先是安抚了一下张娜,然后便决定去仓库一看究竟。在仓库里,她看到吴莱冰冷的尸体躺倒在那儿。她当时可能也被吓到了,但没被吓跑。毕竟她不是以一个谋杀者的心态站在那里的——这是她与之前落荒而逃的张娜和周燕两人之间的最大差别。她走上前去,可能是想确定吴莱是不是真的死了。她凑近了去看,然后便发现了吴莱脑后早已干掉的血迹,以及压在脑袋下面的那个沾染了相同颜色血迹的致命东西。”
      “现在回到最初的问题——那个在周燕之后到过现场的神秘人可不可能是陶艳?”郝队长这一次换成了自问自答的点头,“答案是肯定的。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她为什么要费力的将尸体从仓库的东侧拖到仓库的西侧?又为何要让尸体远离那摊血迹并如此煞费心机的将血迹用油毡布遮起来?——答案则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她不想让我们发吴莱的死其实不过是一场意外而不是一件谋杀案。她从现场拿走了那个致吴莱于死地的东西——那个东西很显然是不可能作为杀人武器的——至少没人会拿着那个去杀人,只要我们看到了它就会明白。但问题在于她并不想让我们明白。我无法推测那些邪恶的想法是如何在她脑中形成的,总之她想到了借刀杀人。张娜认为她失手杀了人,而陶艳便想到要利用这一点。她拾起地上的那个沾了血迹的配件藏到挎包里带走。她甚至煞费心机的将吴莱的尸体从有血迹的地方搬离,远远的避开他原本倒下的地方,然后用油毡布盖住地上的血迹以避免我们发现。最后她将吴莱的尸体翻转,将脑后的伤展示给我们看,就差一字一句的告诉我们:这是谋杀!剩下的,就是要让张娜成为一个杀人犯。所以她在离开仓库前擦掉了门上的指纹以便消掉她曾经到过现场的证据,却留下张娜打过吴莱的木棍以便让警察能追查到指纹的主人。她若懂点法律常识就该知道,破坏现场也是在犯罪!弄完这一切后,她告诉张娜吴莱已经死了,而且是被打死的,鼓动张娜尽快的逃走,作为一个杀人犯跑得越远越好。然后昭告天下说张娜杀人了,编出那一番蹩脚的不在场证明好让警察去怀疑张娜,怂恿张娜逃离好让警察认定张娜就是杀人的凶手,她还想方设法让苏飞知道张娜由于杀人而逃跑了……”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夏力不解的皱眉,“让张娜成为杀人犯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当那天我躲在墙角偷听的时候,她叫他‘飞’。”郝队长一脸促狭的笑,“难道你一直都没看出来,那个陶艳是喜欢张娜的男友苏飞的。可不要小瞧了女人的忌妒心啊。”
      郝队长说完,自顾自的哼唱起了“其实你不懂我的心……”

      注:*郝队长在《自杀疑云》中曾讲过类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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