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十七楼》雪菜鱼

4、衡云寺（二）

　　“为何吞噬旁人的魂魄？为何藏匿于佛寺？为何死后不乱回反去霍乱人间？”

　　掌柜一进阎殿便听见阎君威严的嗓音，掌柜看向浮在半空的怨气，面对阎君的威压，那怨气显得十分不稳定。

　　她在愤怒。

　　掌柜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怨气的怒气，但为何如此愤怒？
　　掌柜走到阎君案前，拱手行了个平礼：“阎君。”
　　阎君见怨气久久不服，心下憋着气，正要发火就听见掌柜清冷温和的声音。
　　连忙深吸了口气，扯了扯嘴角，笑的干哈哈：“记主有礼，让你见笑了。”
　　掌柜点了点头又看向浮在半空的怨气，那怨气也看见了掌柜，有些惊讶，她本以为这女子不过是一个有点本事的小道士，没想到竟还能出入阎殿，和阎君平起平坐。
　　记主？
　　阎殿何时有了这么个人物？怎从未听过？
　　“按理说，妖物鬼怪都会避着佛寺之地，你倒是反其道而行之，我差点就捉不到你了。”掌柜温和的声音在安静的阎殿响起，在死气沉沉的阎殿显得格外…奇怪。
　　阎殿审判要么就是阎君威严的询问，要么是鬼差阴森的声音，要么是鬼怪们凄惨的叫喊……
　　向掌柜这样的，很少。
　　她说的话没有掺杂一点感情，没有怒气也不会施压。
　　她好像就是聊天，语气平静让人感到安稳。
　　阎君看向怨气，发现她的气息好像安稳了许多，心下一松，缓缓走到案边抿了口茶。
　　罢了，我歇歇。
　　怨气却只是安静着不说话。
　　掌柜又道：“可是外面的妖魔鬼怪进不去，那你又是怎么进去的呢？”
　　对呀，所以是怎么进去的？
　　众人也十分疑惑。
　　“所以…”掌柜接着说：“你不是从外面进去的，而是就在寺中，准确说你的身体在寺里，我再准确一点，你死在寺中。”
　　听到这里，怨气又开始不稳定起来，她好像在挣扎，发出了几声惨叫，凄厉的让人心颤。
　　掌柜看到怨气这样，心下有了底。
　　“你不必感到害怕，也不用担心我会不公正，告诉我你发生了什么，我会还你一个公道。”掌柜的声音缓缓的，像春日新出的芽儿，让人感到希望。
　　怨气挣扎着，她不知是不是该相信这个女子，有人会信她吗？
　　怨气想起生前的种种只觉得怒气横生，心下泛凉。
　　掌柜看到了怨气的挣扎与哀伤，她接着说：“你宁愿用生命报复他们，都不愿让我还你一个清白吗？你若不说，便要永坠阎罗，所有的真相都将随你的陨灭而掩埋，你甘心吗？若我猜的没错，有些害你的人还活的好好的吧？”
　　掌柜停顿了一下，看着怨气慢慢松动，最后给出了最后一击：“佛寺最能渡人，你真的愿意让那些人投胎转世吗？”
　　怨气不动了，她沉默着。
　　掌柜也不催她。
　　阎君朝掌柜使了个眼色，掌柜看了阎君一眼就朝他走过去，点头示意：“阎君。”
　　“记主知道实情？”阎君见掌柜问的有理有据，才发出了疑问。
　　掌柜摇摇头：“原本只是些猜测，现如今看她这般…估计八九不离十。”
　　阎君正要接着问下去，就听见怨气凄惨的哭声，紧接着怨气就化作了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浑身是血，眼睛突出，舌头还伸的老长。
　　惨，惨不忍睹…
　　掌柜怔一会，猛一挥手，只见一抹白光飞向少女，净去了少女的惨样，露出了她本来的相貌。
　　众人面色深沉的看向恢复相貌的怨气。
　　掌柜默默叹息：“你且细细道来，阎君与我定会还你公道。”
　　掌柜瞥了眼愣神的阎君，轻咳了一下。
　　阎君回神看向怨气，按理说，他只用收了魂就是，但现在…
　　阎君又看向掌柜。
　　“我们若插手凡尘之事怕是有违天道。”阎君沉吟了半天才缓缓道。
　　一草一木皆是法则，神仙若插手那将受天道处罚，为天谴，若受了天谴轻者将养千百年，重者身陨道消。
　　怨气听后低下了头。
　　她希望他们能帮忙，但他们…
　　怨气的眼睛倏的泛起了红光，他们都是骗子。
　　掌柜感觉到了杀气，瞥了眼低头的女孩，缓缓道：“我会还你公道。”
　　怨气愣了。
　　许久之后，她艰难开口：“您不怕吗？”
　　她的声音沙哑。
　　她的脑子嗡嗡嗡的。
　　她被打骂凌辱之后，我用多么渴望的眼神看着别人，求着他们帮帮自己，可是得到的不是漠视就是鄙夷，没有帮她，没有人…
　　到什么程度呢？
　　直到最后她都觉得自己脏，觉得该死。
　　可是现在…
　　怨气看向掌柜，就是她，这个抓了自己的人。
　　她本以为自己要魂飞破散了。
　　结果她说，
　　我会还你公道……
　　她感觉自己的心酸酸的。
　　突然她感觉到一个软软的东西贴上了自己的脸。
　　回神就撞进掌柜专注的眼中。
　　掌柜拿着帕子轻轻在怨气的眼角擦拭：“该怕的是做亏心事的人。”
　　怨气这才发现不知在什么时候，她已经泪流满面。
　　这个小神仙…好温柔…
　　怨气不再挣扎，她看向周围：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各种鬼差…
　　他们的眼中没有鄙夷。
　　怨气看着他们丑丑的样子，苦笑了一声：“原来鬼都比人有情义。”
　　“小女名唤孟茴，是神都孟家独女，因为是独女，爹娘也很宠我，然，变故在我十六岁那年……”
　　孟茴十六岁那年跟家中丫鬟去街市看花灯，却被人贩子拐去。
　　自那之后孟茴不是被打骂就是随着人贩子到处走，听着旁人对她身价的讨论，她不想被卖，她想尽一切办法逃跑，可每次都被抓回来，为了不被卖掉，她撞墙自杀，可惜没死成，人贩怕她死路上就用一两银子将她卖给了一个老酒鬼。
　　她醒了之后发现老酒鬼欲对她意图不轨，她抵死反抗拿起酒坛将老酒鬼砸晕，这才逃了出来。
　　本以为这是她噩梦的结束，没想到噩梦才刚刚开始。
　　她逃到了一个寺院，一开始，寺院中的方丈对她甚好，可后来她在半夜散步的时候，突然发现后院有一些奇怪的声音，还没等她细细去看就被人砸晕。
　　在醒来之后，她就被人捆住。
　　后来她才发现，这个寺庙只是披着供奉佛祖的外皮去人口交易。
　　有些有权有势的人会在此处凌辱少女，死了的就扔在后山一个很深的洞里。
　　“岂有此理，佛祖殿前那些人竟敢这般！”阎君听后脸色已经黑极了。
　　掌柜看向阎君，到一旁倒了些茶递过去安抚道：“喝些茶水消消气。”
　　转而又看向孟茴：“那你是被凌辱至死？”
　　孟茴攥紧手：“是…”
　　又顿了顿，道：“她们都是。”
　　“荒唐！”阎君将茶盏重重放在桌上，茶水也喷溅出来，犹如阎君的怒气。
　　掌柜也没有再安抚阎君，她平静无波的眼中也翻涌出怒气：“该死。”
　　阎君听了掌柜的话不禁愣了愣，苦口婆心道：“你可不能冲动将他们杀了，你本就有煞气在身，不可造杀孽。”
　　“我知道，我自有让他们付出代价的方法，不会脏了自己的手。”
　　孟茴看向掌柜有些疑惑。
　　……
　　“这是怎么了？”刚入城的人看着官兵们押着那么多和尚有些好奇得问向一旁正拿着臭鸡蛋准备扔的人。
　　那人将臭鸡蛋扔出去，看见砸在和尚的身上笑着喝了声“好”，然后才解气的回道：“哟，你还不知道吧？这几个和尚都是人面兽心的，就山上那衡云寺，好大的寺呢，贵人们也总爱去烧香，可没想到啊那后院竟是那些贩卖人口□□的地儿啧啧啧。”
　　“可不止这些呢，”一旁一位挎着菜篮的大妈挤了过来撇嘴指向那些和尚：“我娘家侄子媳妇的哥哥的朋友是去抄寺的官差，我可听他说了，那后山的洞里可埋着不少尸体呢，都是那些可怜的孩童和姑娘的啊唉。”
　　“还有这等事！这帮畜牲啊！”其他的人一听更愤怒了，手中扔菜蛋的动作也愈发狠了。
　　掌柜站在楼上冷眼看着这一景象。
　　这一切，都是她的手笔。
　　知道真相的那日她便回了衡云寺，找到了后山埋尸的山洞以及那些藏小孩和女子没的地方，后又去了趟那些所谓的贵人们的家果然找出了他们贪污受贿居心不良的罪证，这些人即能干出那些事，手上就没一个干净的，在半夜都放在了当今皇帝的桌案上。
　　怕他不信，还托了个梦给他。
　　结果第二天衡云寺就被抄了，不得不说皇上效率挺高。
　　皇上：……你都托梦吓我了，我能不高吗？
　　只是…
　　掌柜环视一周，却没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玄清……
　　掌柜能看得出来玄清估摸着是天上哪位神仙下来渡劫的，不会跟那些人同流合污。
　　但，人去哪了呢？
　　罢了罢了。
　　他可是天上的神，再怎么说这凡间于他不过一劫罢了，我担心个什么呢？
　　掌柜只看了一会儿就回了阎殿。
　　经过奈何桥时发现桥前排起了长队，定睛一看，看见了个熟悉的身影。
　　“这…”掌柜走近了几步，看着正盛汤的孟茴有些不解。
　　不过走了人间一趟，这孟姑娘都开始在阎殿这儿做起生意了？
　　孟茴盛汤的手不停，有些欣悦的看着掌柜：“记主大人回来啦！我在盛汤呢！”
　　可能是知道那些人得了报应，语气中尽是雀跃轻松。
　　掌柜有些无奈的笑了：“我知你在盛汤，但你这会儿不是应该去乱回嘛？”
　　孟茴听了掌柜的话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不投胎啦，阎君大人说阎殿缺鬼，我寻思着我也没什么事儿，就来帮帮忙。”
　　掌柜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心道阎君这可真是鬼尽其用啊。
　　“那你回去看看没？”掌柜想孟姑娘这么多年也没回过家，也该是想的吧？
　　孟茴听后愣了愣，转而轻松一笑：“喏，在望乡台看过了，他们过后添了一个弟弟，很孝顺，对他们也好。”
　　掌柜随着孟茴的目光看向望乡台，有些怅然。
　　我生前…
　　罢了，忘了的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事吧？
　　掌柜看着忙忙碌碌的孟茴也不好再打扰，就告辞而去。
　　“姐姐，苦～”一个小鬼喝了口汤苦的瘪了瘪嘴，有些可怜兮兮的看向孟茴。
　　孟茴有些慌张的看向锅旁，那里孤零零放着一袋灵糖，她有些尴尬的看着小鬼儿：“对不起对不起，姐姐忘放糖了，这就放这就放…”
　　范无咎牵着鬼走过来，他看向糖袋时惊诧了一会儿，然后摇头笑了笑。
　　默默将那一句“往生汤一向味苦”咽下。
　　众生皆苦，可总有人想让他甜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