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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定风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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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浔!!!”
破魔箭矢破空而出,刺目的金光击退黑暗,让黑影产生了瞬间的迟滞。也仅仅凭着这一瞬的空隙,祝浔提起后座的祁殷一跃而起。
“啊啊啊啊啊——!!”祁殷照例被吓得大呼小叫。
滞空之时,金光已然褪去,也许是因为紧张,仓促射出的金矢只是擦着它的边缘而过,深深地刺入泥土之中,很快失去了光泽。
解开桎梏的黑影似乎被激怒了,扩展着身体发出尖锐高昂的怪叫。看似粘稠的流状物体上陡然生出黑色突刺,形如针锥,粗细不一,最甚者足足有成年男人的手腕粗,直接从腹至背贯穿了匆忙落下的战马。
一瞬间,马血如雨雾般喷溅四射,因为喉咙里穿出的那根锥刺,它连一声嘶鸣都没能发出,烂泥般残破的尸体便倒在了地上。
若是刚刚晚上一步,他们也该如此下场了。
祝浔背脊发寒,落在一旁枯尽的树梢上,立刻与怪物拉开了距离。
陈虞渊正在黑影后勒马,面色苍白,“祝浔!小心脚底!”
他提醒的同时祝浔也注意到了身下的异端,黑影收起锥刺,在没有光亮的暗处飞速地滑动着,将他们落脚的这棵树根包裹吞噬,如同蟒蛇般盘绕着往上。
“抓紧我!”祝浔再次提起祁殷的衣领,从树梢跃起,在林间跳跃穿梭。
那团黑色的怪物已经完全露出了獠牙。它的本体还在地面,为了弥补半空到地面的距离,不规则的身躯上造起无数荆棘藤蔓,天罗地网般意图将他们吞噬殆尽。
“可是——它太快了啊!!”祁殷抖抖索索地看着自己的脚尖,“要追上了!”
祝浔回头看了一眼,延伸最长的那根触须已经降降碰及祁殷的鞋底。他啐了一口,一个转身将祁殷带到自己身后,拔出腰间的□□抵开那根触须。
本以为应该是如刚刚刺穿战马那般坚硬的质感,可一刀下去,仿佛扎入一池泥沼。柔软的触须卸去了全部力道,缠绕着刀身飞快上行。
这把刀是夏元留给他的,从山城陪他到了现在,弃刀之时脑中闪过了一丝不舍。而仅仅就是这瞬息之差,黑影已经沿着刀柄攀上了他的手!
“跑!!!”
祝浔转头,尽力将祁殷扔到更远的地方。
「你还有心思想别人?」
盘绕在手上的东西是活着的,它正在兴奋地手舞足蹈,湿滑粗砺如舌苔的东西刺痛着被包裹的肌肤,让祝浔心中作呕。
他被黑影从树梢甩到了地面上,对方的速度太快,他只来得及用还能行动的右手护住头。重重砸在地上的那一刻,他清晰地听见自己的骨头咯嘣脆响,疼痛在顷刻之间替代了一切感知。
祝浔剧烈喘息着,勉强撑开的模糊视线里,一大团黑色的东西正从遥远的地方游来,好似用蛛网捕获了虫豸的蜘蛛,兴高采烈地来验收它的晚餐。
「放心~我不杀你。」
对方似乎能读取人心所想,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只是想借你逃一命而已。」
什么……?
疼痛另一个好处便是清醒,祝浔不得不用骨折的那条胳膊撑起上半身,逐渐清晰的视野之中,陈虞渊的身影在不断靠近。
——以及被他扔下的、空空如也的箭筒。
祝浔蓦然睁大了眼。
也就是说,一共十二支箭,只剩下他手里拿着的那一支而已吗?
别的武器对这怪物不起效,这已经是证明过无数次的事实。如果这一箭再不中,不仅他们三人性命堪忧,战争也会因为它的力量旷日持久地继续下去,届时可能连大庆都……
什么能让陈虞渊射空了这么多箭?
不,不管原因是什么,要是自己被这种东西缠上,陈虞渊这最后一箭就几乎不可能正中靶心了。
这怪物移动如此之快,只要射箭的手稍微一抖便会偏离目标,本来举弓的压力就已经足够沉重,目标还是自己的话……至少若是反过来,让自己对着陈虞渊开弓,手绝对不可能不抖啊!
祝浔转身就要逃,缠在手上的黑影却忽然加大了力道,滑溜溜地绕住了整条胳膊,拉着他的重心往后,再次狠狠摔在了地上。
「这么快就意识到了?」黑影嗬嗬怪笑着,张开虚无如深渊的双臂拥抱上来,「但是不可能逃得了的哟——」
他来不及站起身,黑影的本体已经近在咫尺。莫大的恐惧如山压来。
风城欲摧,大厦将倾,为时已晚——
“祝浔!”
旁侧的树林里骤然蹿出一抹人影,猛地一头扑在那团黑影之上。
“祁殷……?”祝浔跌坐在地,看着他一面抓着黑影往后拖,一面从腰后拔出柄一尺左右的短刀,笨拙地砍着缠着他手臂地那段触须。
“你这样不行!太危险了!”
刀刃固然锋利,可对于这个怪物来说无异于捅棉花,任凭力道多大,一丝伤痕都不可能留下。
“我老是拖你们后腿……拖你们后腿……!”祁殷毫无章法却异常执着地砍着,“你是为了救我才被拖住,绝对不能——”
“你砍它,”祝浔死死咬着牙,“不如砍我的胳膊!”
祁殷停下了动作,抬起头看他。
一瞬间,祝浔以为他听进去了。可当头顶的阴云散开,月光从天边洒下,他才终于看清那根贯穿了少年腰腹的锥刺。
——与之前的战马一模一样。
“祁……殷……”
“祁殷!”陈虞渊的马终于追上,可第二根刺已然刺透了祁殷的肩膀。
短刀咣当一声掉在地上,鲜血从少年的七窍中流出,滴在苍白的刀背上,汇聚成小小的溪流,渗入无尽无穷的黑土。
「废物,给我让开!」怪物怒骂着。
祁殷想说话,但是没有张口的力气,泪水取而代之地混着血液从眼眶落下。
他真的只是个平凡的人,如沙砾般随处可见,没有乘风破浪的理想抱负,没有波澜壮阔的人生剧本,只是随波逐流,想安安静静地活着就好。
什么家国情怀,什么责任义务,什么未来光明……拜托,他满打满算来这个世界不过两三年,凭什么要耗尽心力、费尽周折地去解开那些阴谋诡计,替这个不存在于历史的国度忧心操劳?
所以他什么都没做,什么也不想做。
——直到祝萝死去以前。
如果说之前的他是袖手旁观,高高挂起事不关己的大旗,那么从亲眼目睹祝萝死去的那一天起,他仰头看着自己亲手升起的旗,后悔着是不是该把它降下来。
祝萝是他与这个世界最初的交集,是他第一眼就心动的姑娘,也是在他的默默注视下一点点步入泥潭深渊的。
无数个不眠夜中,祁殷反复回忆着过去与祝萝在宫中私会的点点滴滴。是完全没有看出她的强颜欢笑吗?是完全忽视了她的话外之音吗?
答案是否定的。但是每当胸中冒出那星星点点的疑虑之时,他只会替自己搪塞过去。
不会吧,不会的,哪有这么严重。
哈哈哈。
多可笑啊,多自私啊。生前畏畏缩缩,在她死后却假惺惺地悲伤,任由自己陷在失落和自责中逃避现实。说得没错,祁殷就是个废物。
“但即使是废物……也不会……”
身下的东西窸窣着又要移动,祁殷牙关打着颤,匍匐着往前爬动,死死抠着怪物滑溜溜的边缘,将自己全身的重量覆盖其上。
「你滚开啊!」怪物发怒了,更多的锥刺从身下刺出,洞穿破碎不堪的身躯。
祁殷的视线已经模糊,尽管自己现在的形状挺恐怖的,但祝浔那副夸张的表情滑稽得仍然让他想笑。
“祁殷,你没必要……”男人满面的肌肉都扭曲着,似乎在压抑着哭泣的冲动,“你不属于这里啊!”
“之前……没说完……”祁殷咧了咧嘴角,露出嵌满了血和泥的牙齿,“我被……救了……所以……”
废物祁殷满脑子想的都是躲懒逃避,尽给旁人添乱,就像是小说里那些烦人又无聊的配角,可就是这么一个平凡无奇、乏善可陈的大俗人,却也竟然能成为别人心里白月光般的存在。
祝萝说,他是世上第一好。
……哈哈、哈。这个小姑娘,年纪轻轻,怎么偏偏在这种事情上瞎了眼呢。
没办法啊,真是骑虎难下——祁殷看着自己被锥针刺透的手背,用尽浑身的力气弯曲手指,保持着死死抠紧的姿势。
那他不管是不是第一好,都要成为能配得上她的第一好!
「太沉了——」
黑影吃痛地咆哮着,它想收起刺,像刚刚扔下马尸一样扔下祁殷,可少年却好像突然拥有了不死之躯,无论它发出多少锥刺,少年只会更紧地抱住它,将它的身体连同锥刺一并深深插入自己的体内。
“沉……就对了……”
“你要干什么!”祝浔睁大了眼睛,看着祁殷慢慢屈起膝盖,抓着黑影的边缘一点点弓起背,蜷缩起身子。
“站起来……”
锥刺深深没入血肉,将黑影与少年的身体紧紧相连。随着他弓起背部,在腹下的黑影也不得不被拉扯起来。离开了地面,怪物便像是一团没有弹性的面团,在少年的拉扯下发出紧绷欲裂的嘶喊。
「别动——别动——!」它嘎嘎地怪叫着,「我不能离开地面——!!」
锥刺搅动血肉,发出噗呲噗呲的粘稠声音。怪物被拉伸到了极限,如同布帛撕开那般钝响着。二人瞠目结舌地看着祁殷一点点将黑影撕裂、踉踉跄跄地站起。他背后的刺歪斜地交错陈列,挂着炽热的血肉,月光将他不规则的外形打在地上,扭曲着,像一只怪物。
一只真正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