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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血禅殁 ...

  •   陈虞渊在影卫的掩护下往外奔跑着。

      火是从书房点起的,所有的账本都付诸一炬,换句话说,他大概也快查到点上了,否则惯常冷静的杨家不会采取如此极端的手段。

      徐尾这处私宅建的雅致华贵,娇惯地养着他几房妾室与尚未成年的孩子。这一把火下来,怕是一个活口都不打算留了。

      ——可惜,证据没了,他还想抓徐尾来问问具体细节。

      植被燃烧得噼啪作响,空气中到处弥漫着不知源头的焦臭。从起火开始至今已过去了小半个时辰,可火势不仅没有丝毫减弱,反而沿着干燥的树木,在这片仿造苏式园林的院落里肆意扩散开来,将北向的楼宇尽数吞噬。

      陈虞渊逃跑的途中眼尖地瞥见一道不寻常的人影,还未指示仲春便率先冲了过去,仲秋随后。二人飞快将他打倒在地,卸了下巴与四肢,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将人拖回来的时候还不过数到十。

      “杨家的死士。”陈虞渊看着他胸口的刺青下定论道,“一并带走,回去审。”

      “是。”仲春将人扛在肩上,却听一阵变了调的尖叫声从火场深处传来。

      “……”陈虞渊拧起眉,“是徐尾。”

      仲秋与仲春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不详的预感。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陈虞渊瞥了他们一眼,“谁跟我回去?”

      仲秋抖了抖肩膀,叫苦不迭,“不是吧……真的要回去?”

      三人此刻已经走到了火场外围,出口近在眼前,只消在往外踏几步便能安然无恙。

      “小王爷,这很可能有诈。”仲春竭尽全力劝道,“陈志舟很可能故意派人在火场深处杀了徐尾,只为了将您引过去啊!”

      “附议附议!”

      “仲秋带着人出去,仲春跟我进。”陈虞渊充耳不闻,掉头就走。

      两个影卫大概是在原地做了一番垂死挣扎,才有一人忙不迭地跟上。陈虞渊侧目看去,见是仲秋。

      “怎么是你?”

      “我轻功比他好,跑起来快。”仲秋吐了吐舌头。

      “可能会死?”

      仲秋的脸有点垮,“虽然我平时是挺不着调的,但这点基础的觉悟还是有的好嘛。”

      陈虞渊被他逗得想笑,忽然一想,折回火场还能这么乐的大概也就他一个了,要是祝浔在,肯定又要骂他疯子。

      “我觉得九成是有诈,”陈虞渊低声道,捂着口鼻的话音有些模糊,“但万一呢,毕竟账本被烧了,如果不能从徐尾嘴里撬出点什么,线索就断了。”

      他们沿着水塘边缘往深处小心翼翼地探去,说这话的时候刚刚越过一个池子,身旁的路就被熊熊燃烧的倒塌树木拦住了。

      陈虞渊被灰迷了一眼,擦了把脸刚想往另一边走,却听仲秋不着调的话音传来。

      “哎……他们可就骗的是这万一啊。”

      循着他的视线看去,十数个杨家的死士齐刷刷站成一排堵住了他们的去路,徐尾被押在最前,鲜血淋漓地跪趴在地上,身旁还落着两块血肉模糊的东西。

      显然,毫无意外地,这是个圈套。

      “为了把我们引来直接给人活剐了啊,”仲秋啧了啧嘴,“回头我一定要跟圣上好好禀报这件事,得加钱,绝对得加钱!”

      “我给你加,不准跟皇兄说。”

      仲秋瞬间喜笑颜开,拿着弯刀俯身冲上前,“为小王爷赴汤蹈火是我最快乐的事情!”

      陈虞渊摇摇头,跟在他背后冲上去。

      一场背水之战被他喊得像是什么友谊比赛一样,他心里最后一点紧张都被逗没了。火光在视线里妖娆地舞动着,焦臭的烟压榨着肺里最后一点空隙,手起刀落下的人头却定格着意料之外的讶异。

      开什么玩笑,陈虞渊可从没想过死在这里。

      -

      刺客的箭破空而出。

      变故就在刹那之间,他距离祝萝隔了一个前屋加院子,就算是十条腿也来不及赶过去。

      快要凝固的呼吸之中,祝浔看见眼前人影一闪——李安抱着祝萝滚到了一边,尖锐的箭头擦着男人宽厚的肩膀而过,留下一道血痕。

      似乎是以这落空的一箭作为信号,箭雨急促繁密地从天而降,压根不给人一丝喘息的空隙。

      “李安!”

      祝浔抄起手边的一筐毛笔冲进院子,□□抵挡箭雨的功夫,几杆毛笔作飞镖插进弓手的眼鼻,惨叫声次第响起,三五人被打得翻下了院墙。

      可这些无异于是杯水车薪,祝浔扫了一眼粗略估计,埋伏在墨斋院墙上的弓手至少有十几个,占据了地理优势,而李安需要护着祝萝无暇分心,只剩他一人对这十数人,实在劣势。

      “祝爷!”夏元着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别出来!你腿上带伤!”祝浔矮身扫去一杆角度刁钻的箭,另一杆便阻挡不及,深深地没入了肩膀。

      不难想象,这些人是有备而来。趁着影卫都赶去救人的时候乘虚而入,试图取他们性命!

      祝浔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挥动受伤的手臂,和李安一起掩护着祝萝往墙边的射程死角退去。

      “李安,”祝浔眼角的余光瞧着李安血迹愈深的胳膊,“你带萝萝先进屋。”

      李安的状况比他差一些,先是为了救祝萝擦了一箭,双手空空地在箭雨中僵持这么久,浑身的擦伤箭伤早已不计其数。

      “……你也当心。”久经沙场的李安深知时间的重要性,没有多废话,在他的掩护下一把抱起祝萝,贴着墙根的阴影往最近的柴房跑去。

      “阿兄!”祝萝哭喊出声,拍打着李安的肩膀,“阿兄中箭了!李哥、李哥,阿兄中了两箭了!”

      箭雨之下如何能不中箭?这些箭头不比战场上的尖锐硕大,不被射中要害的话应当……李安咬着牙没敢回头,只是伸手捂住了祝萝湿漉漉的脸。

      祝萝出不了声,可越靠近柴房,身上的拍打就越激烈,最后几乎是在死死地掐他的头颈,与此同时,箭雨也逐渐小了下去。

      在柴房放下祝萝的刹那,小姑娘几乎是不管不顾地往外冲,被李安一把拦腰截住了。他这才有间隙抬头看一眼战况,呼吸骤然一滞。

      他这才意识到祝萝为何那么着急。

      祝浔身上没有中多少流矢,他快速而准确地用毛笔打掉了大半的弓手——可也恰恰因为他太希望牵制弓手的注意力,没有注意到,其中一个刺客已经拿着八寸匕首翻墙而入,在他背后猛扑过去!

      ——

      在祝萝的哭声中、在李安停滞的呼吸中、在祝浔意识到剑风已至的刹那中,一道人影闪过。

      “噗——”

      铁器摩擦过血肉,飞溅的鲜血在夕阳里开出转瞬即逝的花。

      “混、帐、东、西。”扭曲的字音从他喉咙里蹦出,因为疼痛而模糊成了气声,可手中掷出的匕首却比任何时刻都准确,一刀扎穿了刺客的喉咙。

      祝浔刚刚打飞最后一个弓手,恍然回过头来,粘稠温热的鲜血落了他一头一脸。

      他睁大了眼,看着夏元年轻的生命在他眼前飘飘坠落,落在地上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声响。

      “夏元!”眼看着刺客咽气,祝萝一个箭步扑了过来,可那剑正没入夏元的心窝,此刻的他身下已然血流成河。

      这一刹那,祝浔脑中一阵鸣响,周遭所有的声音都褪去,上一世见他的最后一面却犹如雷暴夜的闪电,不断地闪现。同样的夕阳、同样的鲜血、同样的归宿,他跪在尘埃里痛苦地嚎叫着,却什么都不能挽回。

      一切都是一样。

      窒息感在此世再次浮现,像是被抽走了灵魂,他眼中的神采被吞没了。

      “祝爷,我不能光享尽你的好,什么都不做……”夏元微弱的声音唤回了他的神智,“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做到的了,我应该有……帮上你了吧……”

      “别说了别说了!”祝浔慌忙地蹲下身,不知所措地想堵住他身上不断出血的洞。

      “那天不是有你的话我早该死了吧,所以不知不觉间我变得好依赖你啊……”他眼里似有水光,在夕阳下波光闪动,“想在你身边,也想帮上你的忙。”

      “夏元……你不要死啊……”祝萝在一旁哭成了泪人。

      祝浔哑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与夏元是一样的。陈虞渊救了他,所以他看到夏元的时候也忍不住伸出了援手。

      “你、你是不是一直有话想跟我说?”

      “被看出来了吗?我一直向你隐瞒了一件事……”疼痛蔓延开来,夏元呼吸急促,“那把刀不是证物,是我自己锻的,我告诉了小王爷,他让我不要告诉你……我就没有说。”

      祝浔一怔。

      所以陈虞渊才会改变想法,才会身陷囹圄,才会引火烧身——而他却一人独自抗下所有!

      “其实啊,我只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嫉妒啦,你已经满脑子都是小王爷了,告诉你的话,你肯定会更在意他吧?”夏元胸膛剧烈起伏着,瞳孔逐渐涣散,“明明小王爷对我也很好,我真是个恩将仇报的坏人哪……”

      他的手缓缓地颤抖地摸索着,最终覆盖上了祝浔的,温暖柔软的触感让他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然后……还有一件事,你能不能凑得近一点?”

      祝浔顿了片刻,垂眸看着他,心里忽然腾起了一个猜测。

      他将耳朵贴在他唇边,微弱的声音夹杂着血腥气传来,让他意料之外地睁大了眼。

      最后,冰凉的秋风带走了他未尽的尾音,鲜血在地上汇成一股小小的、蜿蜒的河流,载着他消弭的生命向着夕阳的尽头流去。

      日暮穷尽,于是月升初秋。

      活泼调皮的少年在最后一刻仍然努力地扯出了一个笑,并非如前世他看见的那般痛苦。祝浔在他脸上盖上白布,突然发现那股令人心烦意乱的耳鸣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祝浔,人我排查过一遍了,墨斋附近暂时没有刺客了,”李安从院墙翻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这里有我陪着祝萝,你去吧,记得别冲动。”

      “冲动?我早就过了那个年纪了。”祝浔将□□别在腰上,轻轻地笑了笑,朝着火光大盛的方向信步而去。

      其实与上一世并不一样,有什么已经悄然改变。

      在与陈虞渊相遇的这一世里,他被救赎,又无意间救赎了别人。

      握刀的手上干结的血迹碎成了齑粉,扑扑簌簌地散在风里,可有些东西是风带不走的——是夏元生命的重量、祝萝编给他的手绳、还有陈疯子在他指尖留下过的温度。

      夏元死去的这一刻,他知道自己不得不再走上复仇的道路。但不同于前世的盲目和无助,他现在确切地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杀了徐尾、扳倒陈志舟、向杨家复仇……但在这些之前,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

      他耳边响起夏元临别前的最后一句话。

      ——祝爷,你是不是有点儿喜欢小王爷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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