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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滚刀肉 ...

  •   牛家儿子的声音逐渐消逝,就像刮过了一阵风,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几双眼睛来回打觑,都有些不可置信的样子。

      居然是没收委员会!赵丰年扶着头反复咀嚼着这五个字,蚊子、蚊子没拍到,倒拍出了自己的烂肠子。

      打土豪分的不止田地,还有地主老财们剥削而来的财务,于都县的没收委员会隶属于苏维埃肃反委员会,他们要是监守自盗,很难取证。

      于都县地理位置又极佳,东临瑞金,南接贡水中游,当下兴国县正在打仗,瑞金外销的货物几乎都会经过于都县的水路,赵丰年一下子联想到了白区同志传回的情报,瑞金有一条走私线路直通上海,而实际把握这条走私线的人正是零号。

      如果零号勾结了于都县没收委员会的人,暗暗走私捞钱,那确实没人敢管。赵丰年深感兹事体大,他得尽快上报伍豪同志。

      目光转向牛家儿子,赵丰年冷冷的问道:“他们给你派了什么任务?”

      “找机会杀了家里的男病人,他知道的太多了。”牛家儿子迅速瞥了一眼昏迷的鲁威,又触电似的收回来。

      鲁威的在这里疗养的事情,几乎没有人知道,赵丰年一时想不出谁泄露的,只能继续问:“不止吧,不还让你帮助投毒气弹和刺杀我吗。他们如何联系你,何时联系你?你什么时候开始假扮牛大夫?”

      三连问后,牛家儿子解释道,大概昨天中午,他于都县的家里来了个男人,自己不认识他,但人家有委员会的徽章和证件。他流浪到于都县后,常年为委员会当骡马,运送谷盐还有大.烟,所以没有任何怀疑就跟那人上了马车。

      马车把他从于都带回了瑞金,到山洞时已经接近午夜了,山洞里还有一个男人,他们让自己去把老头子骗到山洞里。然后按照老头子的样子,给他修剪并染白了头发。

      经过一系列操作,本来和父亲七八分像的儿子,直接变成了另一个牛大夫,为了让他乖乖配合,给了他一包银元,赵丰年蹙眉深吸一口气,他们哪是跟零号斗啊,分明是跟无尽的贪欲在斗!

      牛家儿子接着回忆,他们给他换完装扮,没让其直接回家,而是带他走了一遍山洞岔路,尤其是那个做标记的地方。他们要求牛家儿子明天带所有村民来他做标记的位置,用镜子打个光。

      “你不怕连你一起坑了?”赵丰年忍不住打断。

      “本来我是有些糊里糊涂,直到敌机出现的那刻我才明白,他们还勾结白匪,哈哈,这么大的把柄,我必须留着命,好好敲一笔。”牛家儿子露出卑鄙的笑,“我自幼在这洞内玩耍,洞穴里的构造可比那两个外乡人熟悉多了。”

      赵丰年神色未变微微点头:“好吧,其他都算你说的对,但是你只说了他们有贪污走私的行为,我不管这块,而且你昨晚才到的村子,我们该是第一次见面吧,我只说了姓氏,你怎么确认要杀的人是我。”

      “你是额外的价钱,送我来村子的人先走了,另一个人悄悄给我了一张大头照,一旦你来村里就杀了你,并且给了一小盒烟.膏,足足有五两呢。我收钱办事,原因什么的我不在乎。”牛家儿子的话语里透着一股子狠劲,实实在在的滚刀肉。

      好大手笔啊!五两烟.膏至少值五十银元,在苏区严打期间,黑市的价格会更高,然而他的话,赵丰年最多信三成。

      忽然春梅一把薅住牛家儿子的衣领,一巴掌呼过去:“我呸,你小子不老实啊,你随身带着艾绒和生石灰粉,明明就知道他们会放毒气弹,以做过滤用,还装无辜。”

      不等赵丰年劝解,啪,春梅反手又是一巴掌:“于都县到瑞金,沿路不是小溪就是高山,你就算有马车,快马加鞭也得绕一天一夜,还半天就到了,你当坐大船呢。”

      两巴掌下去,牛家儿子脸立刻肿了,两道鼻血止不住往下淌:“我我记错了,是坐坐坐一段马车,又乘了一段船。”

      听了牛家儿子的辩解,赵丰年脸色更加阴沉,劝说的话语都咽回了肚子里,别开眼睛,滚刀肉就得拿利刃削。

      “放你娘的屁!上周天天下雨,河水暴涨,哪有船家敢渡河。说,你倒底从哪来的?”春梅一脚踹在牛家儿子肚子上,许是见他不回话,哈了哈拳头,往他下肋挥去,寸劲击出,噗,牛家儿子痛叫一声,眼睛爆出血丝来。

      “啊——别打,啊,我从白区来的,女侠饶命,饶命啊。”牛家儿子捂着肚子,哭嚎道。

      “谁给你的通行证?”春梅掐着牛家儿子的脖子,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我的上峰,他问于都县的县委买的。真的真的,我的通行证上有于都县的公章。”生怕春梅不相信,牛家儿子示意春梅从鞋底摸出一张通行证。

      春梅捂着鼻子把通行证递给赵丰年,他随即一扫,确实是于都县县委的公章,开证时间在三周前,证明他是一个手工业者,来瑞金做小买卖,哼,分明是个特务,不过于都县委的屁股的确不干净。

      “白狗子,你上峰叫啥,给你的任务是什么?”春梅气得锤了一下他脑袋。

      牛家儿子苦着脸说道:“我不知道他大名,只知道他的代号叫蝮蛇,我的任务是侦查瑞金周边的兵力部署,并和一个叫零号的潜伏特工接头,拿到最新的城防部署图。”

      赵丰年猛然抬头,难掩兴奋,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蝮蛇这个特务自己早就见过了,此人常年在红白边境搞事,没想到他就是零号CC的联络人。

      “接头人见到了吗?”赵丰年稳住心神,淡淡的问道。

      “没有,那孬种藏的可好了,两次都是无接触接头,他让我给他办两件事,才肯把图给我。”牛家儿子一脸沮丧。

      “呵,不会正好是杀我和鲁威吧。”赵丰年勾起嘴角,语带嘲讽道。

      大概被人当面戳穿阴谋,牛家儿子神情古怪,半晌后:“呃,嗯。他给了我两张照片,你的话我在邓书记身旁见过,没什么机会下手。另一个人我找了好久,结果我偷偷回家,发现人就在老头子那呢,所以打算先弄死他。”

      “你是不是傻,零号又不是你上峰,凭什么指挥你,你不会去上峰那告他,万一他已经赤化了,故意不配合呢。”赵丰年微笑着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

      “我去告过了,可上峰根本不敢惹他,我还听上峰讲,零号要是断了走私的通道,大家都没米吃。他的事,不出格就先帮他干吧。我就和上峰坦白了自己是牛家的儿子,事情包在我身上。”牛家儿子压低了声音。

      赵丰年眯起眼,不动声色的问:“那敌机和毒气.弹是怎么回事?”

      “大概六天前吧,上峰让我给他传一道命令,用最高级别的加密,我不知道内容。零号似乎吓到了,次日晚上就传了半份地图给我,上面还特意画了个红五星,还有四个小字:杀猪拔毛。”牛家儿子的话太过反.动,周围的村民摩拳擦掌,眼底泛着红光。

      牛家儿子急忙补充:“我就按命令办事,把地图传回去而已。昨天上峰临时派人通知我注意避毒,我才知道这次会出动飞机,投放瓦斯弹。然后零号像开了天眼似的,也留言逼我冒充老头子,把鲁威带到指定的地点,给飞机打光,不然就举报我。我真的昨晚才绑走老头子的,发现鲁威不足为惧,先解决掉你比较好。”

      原来如此,按白区同志的调查,零号是个至少吃两家饭的多面间谍,所以特意从他的上峰们下手,一个让他给六十二军下毒,重伤我军的主力,另一个让他去找出首长们秘密开大会的地方,破坏会议的举办。

      零号如果选择下毒,那会议就会无限延期,如果选择破坏会议,那瑞金城就会戒严,别说六十二军进来了,他自己都出不去。

      想等个合适的时机一网打尽?两家同时拧毛巾,都是一周的期限,时间紧,任务重,零号不想变麻花,只能看情况随机选一个了。

      这是白区同志给零号设的阳谋,看的出来得选边,看不出来更得选边,不过自己确实犯了轻敌的错误,赵丰年暗暗咬牙,他一定要亲自逮捕零号。

      当然现在不是时候,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他部署,比如利用特务们特殊的联络方式,比如断了零号的走私通路,一点一点蚕食他的生存范围。另外,零号还有半张城防图没交呢,CC绝不会放弃这半张图。

      “那个首长,我能交代的都交代了,你能告诉我,我的破绽在哪里?”牛家儿子眼底透出迫切。

      “除了气味还有坐姿,牛大夫有痛风,根本没法盘腿坐。”赵丰年随口说了一点,他可不打算同满口谎话的特务现场授课。

      除了这点,最明显的破绽其实是他的手。

      牛大夫是位医术和医德双高的大夫,他生怕切脉的时候咯到患者,平日特别注意自己手部的保养,快六十的人,手看上去顶多是个三十岁的文人,因为他自研了一种药膏,可以保湿防皲裂,药膏已经大力推广到全军,反响极好。

      而牛家儿子就不对了,他右手虎口处和食指都有厚厚的老茧,说明他是个拿枪的,牛大夫是个拿笔的。手指微微泛黄,说明他有抽烟的习惯,牛大夫养生不抽烟。

      他小指甲缝里有黑色的污渍,大概率是点大.烟的时候,用小拇指拨弄烟筒出口导致的。而牛大夫在制作戒烟丸的过程中,几乎都会戴上自制的皮手套和纱布面罩,生怕毒性从肌表入侵。

      哎,好竹生歹笋啊!

      “你确定都交代干净了?”赵丰年绷着脸扫过去,牛家儿子不由得瑟缩了一下,最终还是松了口。

      洞外天崩地裂的巨响,丝毫不影响洞内细致的审讯,赵丰年合上工作笔记,外面的轰炸声也差不多停了。

      赵丰年指示春梅留守村庄,看着这个特务,转身唤来红小鬼,快带他去找邓书记。红小鬼高兴地敬了个礼,瘦小的身子便冲了出去。

      灰烬和硝烟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片混沌的幕布,两人在漫无边境的黑暗中慢慢摸索。赵丰年的速度更快,不多会儿先爬出了残垣断壁。

      忽的一只咕咕鸡从废墟里跳出来,摇头晃脑的将两人吓了一跳,红小鬼眼睛黏在了咕咕鸡上,还是赵丰年轻轻摸了下他的小脑袋,孩子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挠挠眉毛:“对不起同志,我差点忘了主要任务。你千万别和邓书记告状,不然他就不要我了。”

      “好,就当我们两人的秘密。拉钩!”赵丰年好脾气的应道。

      孩子腼腆的伸出手指,拉了拉,随即他跟灵猴似的,轻巧的爬到树上观察情况,几个呼吸后他朝赵丰年打了个安全的手势。

      防空洞的入口就在十米开外,赵丰年示意孩子快下来,一起进去,但孩子还惦记着那只鸡,表示要回去抢救公家财产,赵丰年管不住他,提醒孩子半小时之内一定要回来,不然会中毒,随后一头扎进了防空洞的甬道,摘下面罩。

      甬道两旁蹲坐着面容脏污的镇民,在火把的投射下,映出一个个颤抖的影子,赵丰年愧疚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又强忍着不哭出声,如果妻子在身旁的话,一定会笑他是个爱哭的书呆子。

      “小赵,你没事哈,太好了。见到小鬼了没?”邓书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把抱住他,重重拍了几下后背。

      “见到了,记得给小战士发张奖状。”赵丰年一瞬间踩在了云端,激动地不会走路了,同志间真诚的问候胜过一切华丽的辞藻。

      “一定,哎小鬼呢?”邓书记问道。

      “他去抓鸡了,要不我去接他。”赵丰年有些不放心,即便红小鬼身上穿着军装,但也就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莫事,男娃娃皮一些,城里他也熟悉,翻不了天。”邓书记转移话题道,“小赵,我正好要找你呢。”

      忽然黑暗中一道阴毒的目光射来,赵丰年敏锐的朝暗处望去,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走来,夏浪走在最前面,贴身跟着几个年轻的干事。

      “邓钢炮,大家都在救灾,你还有空闲聊。”夏浪一开口就夹枪带棒。

      “我不是等夏(瞎)指挥下(瞎)命令吗,啷个敢自己行动呦。”邓书记笑着一语双关。

      夏浪没听懂,脸上反倒露出骄傲来,他大手一挥:“那你们去帮忙清点人数吧,老张已经在清点了。”

      赵丰年惊喜的望向邓书记,邓书记则得意的比了个ok的手势,似乎在说他想走,没这么容易。

      “你们两个在那笑什么,还不快去。傻不拉几的,一点都没党员的自觉。”夏浪瞪圆了眼睛,一副颐气指使的模样。

      赵丰年和邓书记对视一笑,并不在意,他们一边走一边交换了各自的情况。

      半小时前,欧阳最先收到了上海的电报,随即就报告给了邓书记让他做主,上海的同志不会大晚上莫名其妙发这种示警电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邓书记独身冲入军委解释,几位主要的首长一致决定先转移城内群众,但不能造成恐慌,所以就用了突击演习的名头,让子弟兵挨家挨户敲门,组织群众尽快转移到防空洞。

      同时,邓书记也没忘了那个有问题的老张,亲自带队,让士兵强行将他背到了防空洞里,一对一监视。

      “干的漂亮!我在村子里抓了一个CC的特务,是那个的联络人。”赵丰年压低嗓音,在邓书记手心画了个圈。

      邓书记了然的眯起眼睛,竖起大拇指,转而担忧的说道:“小赵,你面色有点犯白,一会找个大夫瞧瞧,莫要留下病根。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吗。”

      “我没关系,倒是来的路上我也闻到了那股刺鼻的味道,咱们瑞金城要好好清洗一番,确认安全了,才能把群众放出去。今晚要是出不去的话,就准备一些毛毯被褥以备过夜。”赵丰年皱眉道。

      “晓得咧。”邓书记应下。

      谈话间,他们已经到了防空洞的内部,村民们来来往往,忙着搬运桌椅,他们顺着搬运的方向望去,带门的房间里摆满了绿色的仪器,一个熟悉的身影跑出来。

      正是欧阳,欧阳抓着脑袋吼道:“天线呢,天线架好了没?”

      “还没。”远方传来一个模糊的回应。

      “快点啊!”欧阳的头发被抓成了鸡窝状,他焦急的来回踱步,差点撞上邓书记,整个人都弹起来,“哎呦,吓死我了,邓书记你别挡我路啊。”

      “欧阳同志,你好不讲道理啊,明明是你撞得邓书记。”赵丰年仗义直言道。

      欧阳这才反应过来,还有一个人,没睡醒似的小眼睛瞬间睁开,他拽住赵丰年就往屋里拖:“丰年快来帮我调试电台,我都急死了。”

      “这不天线还没架好吗,再说了夏指挥让我们帮老张去点名呢。”赵丰年苦笑一下。

      “让他等,我比较急!”欧阳霸道的把赵丰年扯进房间,“砰”的一声关上门。

      不等赵丰年反应,耳机已经戴到他头上,欧阳一把将他按在了座位上,旋开了电钮。

      耳机里传来电流的滋滋声,赵丰年一边调频一边说道:“欧阳,我正好需要你帮忙给伍豪同志发份电报,非常重要。”

      “我也想联系伍豪呢,今天是周四,这样,调完你自己发。”欧阳稍稍平复了下心情,从桌上摸出一本高尔基的《在人间》递给他,刚巧外面人报告天线架好了,两人便安心调试起机器。

      哆哆!

      赵丰年急忙将书塞进一堆文件里,欧阳烦躁的喊了一声:“谁啊?过会来,忙着呢。”

      “是我。有事。”邓书记语气不像刚刚那般和气,有些冲。

      “进来,进来。”欧阳无奈给他开了门。

      邓书记推门而入,愤慨道:“狗日的特务,王八蛋,老子要把他剁成十八块,扔到江里喂鱼。”

      怎么了?赵丰年不明所以,刚刚不还好好的么,邓书记没说话,红着眼睛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染血的小布包,好像是手帕裹着什么东西,但是上面大片的血迹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赵丰年仔细拆开包裹,里面金光一闪,一根岑亮的小黄鱼赫然出现,这……又是什么情况?

      外面不知何故,人声鼎沸堪比赶集,赵丰年挤入人群中,看着地上小小的尸体发愣,小鬼,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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