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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证明 ...

  •   卫琅俯视茶桌,将茶盏盖上,端正地摆回了原样。

      好一会儿,绒毛鸟才从袖子里探出了脑袋,有气无力地唤道:“卫琅。”

      卫琅将目光移向绒毛鸟:它红红的喙色泽有些暗淡,一向立起的机灵的黄毛也瘪了下去。
      卫琅默不作声。

      小魔女鼓动人心的能力数一数二。她看透了绒毛鸟的幼稚,也看透了卫琅与绒毛鸟之间稀薄的信任,用直白简单的语言煽动了绒毛鸟。

      绒毛鸟一直认为卫琅是自己重要的亲人,卫琅却对姜清璇否认了这点。他冷淡的态度还有无动于衷的话语让绒毛鸟迷茫不解又心凉。
      它怀疑、害怕又想要极力否认。

      绒毛鸟在卫琅的袖子里,小脑袋里一直循环着两人的对话,充斥的只有一个念头:它对卫琅一点也不重要。
      这个念头恰恰和不久前,那个大魔头亲口笃定地说“他一定会抛下你”的声音重叠在一起,近乎魔怔一般,无法抹去。

      姜清璇和绒毛鸟记忆里的那个大魔头实在有某种相似的特征。绒毛鸟不敢在大魔头面前反驳他,只敢在姜清璇面前反驳。绒毛鸟寄期望于卫琅的不赞同,但它什么也没有得到。
      在一个陌生人和它之间,卫琅尚且不站在它身边。那么大魔头呢?

      卫琅会不会为了他抛弃自己?

      好不容易,等姜清璇走掉,绒毛鸟才终于鼓起勇气,小心地唤了一声卫琅。它纠结着,无法开口,只能用眼睛注视着卫琅,希望卫琅能和自己解释刚才对姜清璇说的话。

      比黄豆还小的圆滚滚的眼睛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央求和期望。

      卫琅却什么都没说,只是伸出手,和往常一样去摸它的脑袋。

      卫琅那么聪明,肯定知道它在想什么。那为什么不解释……难道真的和那个女人说的一样吗……不,它不相信……它绝对不相信……
      绒毛鸟一声不吭,躲开了卫琅的手,又钻了回去。它闷闷不乐,一下一下地啄着卫琅的衣袖上的线,却怎么啄也啄不下来一条丝线。

      虽然不是亲人,但我对卫琅一定是很重要的,才不是只有逗乐的用处呢!
      绒毛鸟反复地啄着丝线,反复重申着这句话,来坚定自己的信念。

      卫琅的手落了空,他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收回,淡淡地说:“我们去看花吧。”

      没有回答,绒毛鸟还在啄衣服,卫琅就像一个人在自说自话。到梅里看花是两人最开始的打算,此刻也显得有些别扭与乏味。

      卫琅将衣袖握起,让绒毛鸟躺得舒服些,轻轻叹息,垂眸走下楼梯。

      *

      姜清璇和韩非泽刚走没多久。他们的侍卫还在善后,扔了一袋灵石给掌柜,作为留宿的价格和给大汉的赔偿。

      放灵石的口袋没有扎好,晶莹剔透的灵石在日光中闪耀着光泽。
      掌柜见到这灵石,喜笑颜开,跪着双手接过,连续磕了好几个响头,表示谢意与尊敬。

      客栈里的农户们已经开始谈天说地,说笑声、谈论声此起彼伏地响在客栈内。说笑之余,他们间或用艳羡、贪婪的目光注视着掌柜手中的布袋。

      初决,一块下品灵石可以兑换一锞成色上好的金子。整整一袋的灵石,能够让凡人一生就能享乐无忧,端坐高台。
      卫琅不了解这些,但或多或少能猜到。

      卫琅回忆起方才那沉闷的氛围,思索着,俯视下方的一举一动。他的目光清湛如雪,注视着客栈中的芸芸众生,好像一切善恶都在其中无处遁形。

      掌柜拾起一块灵石,亲昵地亲吻着它,将溢美之词毫无保留地送给初决的统治者们。客栈的角落有一个愤怒的人攥紧了双拳,望着掌柜的谄媚,强忍着不发一言。但更多的还是羡慕嫉妒的、遗忘了方才所有的庸庸碌碌的人们。
      每个人脸上或笑着或憋闷着,但都带着自己活灵活现的表情。

      卫琅走到楼下,像一滴墨珠落入水中,无法融入,还污染了水本身的性质。
      客栈在一刻间又安静下来。

      卫琅本想询问刚刚发生了什么,却在这警惕戒备敬畏逢迎的复杂氛围中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不受欢迎”。他止住了话语。
      对于凡人来说,修士才是异类。

      掌柜又带着谄媚的笑迎上来。
      卫琅婉拒后,一言不发地迈出客栈外。

      *

      客栈外,天空湛蓝明媚,几片白云在边角点缀,偶然路过的飞鸟掠过这片晴空,犹如沙粒落在土地,没有留下痕迹。

      太阳挂在晴空正中央,照得人喉咙干渴、脸颊发热。太阳正毫不留情地将它的万丈光芒刺向人间,仿佛要刺穿人间一切污垢,揭露一切丑恶。

      在这灼灼日光的逼视下,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躺着的陈平那样清楚。
      他的脸通红一片,嘴唇苍白,缝着密密麻麻针线的短褐衣上有着几块白白的盐渍,又有几块潮湿的深色,遮掩着缩成一团的壮实身躯。他的手掌分明摊开,手上青筋却直直暴起,似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我不能说话了……
      陈平闭着眼睛,嘴巴张开,阳光打在他的脸上,在口中落下阴影,黑魆魆一片,没有舌头可以伸出来。顺着他张口的举动,涎水亮晶晶地流出来,从嘴角沿着脸颊落到耳朵里。
      那个侍卫止住了血,避免陈平窒息而死,却让他生不如死地活着。

      陈平神志不清,极力挣扎,却只能发出“呜呜啊啊”的声音。
      挣扎了好久好久,陈平觉得有一个世纪那样漫长。可还是什么用都没有。

      街上行人不多,那些陈平听不清的窃窃私语声却嗡嗡响个不停。
      在陈平的脑海中,他们在陈平面前厌恶地指指点点,在对他发出嘲笑声,在装作没看到目不斜视地躲开肮脏的他。

      事实上确实如此,但陈平的想象里还少了一种人——那些往日交情尚可的人。
      他们不忍地别过了脑袋,心存怜悯但视而不见。他们怎敢在初决境内对“得罪”韩姓和姜姓的人伸以援手呢?

      陈平无意识地祈祷着他们的帮助,却无人伸出手。

      他像个丑八怪。他是个废物。
      心中的自嘲内容渐渐明了,也渐渐越来越大。

      涎水由银丝变成溪流,汩汩地落在坑坑洼洼的青石板路上,汇聚成小水洼。
      陈平无力地合上了嘴。

      泪水混着涎水夹着汗水,落入小水洼。水洼变大,反射着那明亮的太阳。
      两个太阳对视着,光芒无比耀眼刺目,仿佛要刺穿人间一切污垢,揭露一切丑恶。
      终究只是仿佛。

      骄阳似火,对人间的一幕幕露出无情的嘲笑。

      迈出客栈的卫琅望着景象停顿了脚步。
      那从陈平身上透出的压抑那样强烈。行人却似毫无所觉。

      也许是他静止不动太久,绒毛鸟从衣袖里钻了出来,本来没打算说话的它,见到眼前的场景忍不住疑惑发问:“这是怎么了?”

      微弱的风声和人声送来卫琅想要的消息。
      卫琅的声音压下:“姜清璇割了他的舌头。”

      “什、什么?”绒毛鸟一下子飞了起来,飞到躺着的陈平面前。
      围观的行人们见到会说话的鸟儿,又看看卫琅这个人,自觉退避三舍。

      大太阳底下,这街道竟然显得有些荒凉。

      绒毛鸟没有注意这些。它看到陈平难受的模样,愤愤不平:“我就知道那个女的不是什么好人,害得别人变成这样……”

      绒毛鸟与其说是替陈平愤慨,不如说是抒发自己的情绪。毕竟它没有亲眼目睹过陈平被割舌的惨状,也不认识陈平这个人,话语只停留在表面的同情,就轻而易举地转到了对姜清璇的不满上。

      “卫琅,我和你说,我看到她第一眼,就感觉她和大魔头是一样的……”

      “为什么这么讨厌他、害怕他呢?”卫琅轻声问,声音轻得几乎要散在空气里。
      究其根本,“大魔头”根本没有对绒毛鸟做任何实际性的伤害行为吧。

      “啊?卫琅你刚刚在说什么?”绒毛鸟不敢相信地反问。
      卫琅:“大魔头是什么样的?”

      “就是——”绒毛鸟想起大魔头嘲讽的笑容,想起他轻蔑的眼神,想起他对于卫琅对于自己怠慢的态度……撇去以上种种,它想起对他们统一的初印象。

      仿佛沉浸在旧日无法洗去的血色之中,仿佛夕阳落日余晖沉沉地从头顶压了下来。
      令它那样畏惧靠近。
      “——就是都是那种看到尸山血海的感觉。”绒毛鸟不甚确切而又简单粗糙地概括。

      “是吗?”那应该是血脉的问题,能够看清旁人身上的罪孽。
      卫琅不像姜清璇,他是清楚的,绒毛鸟从出生开始,就不同于它的同类。

      绒毛鸟听到卫琅的反问,误解了,心又是一沉。
      从头到脚,在绒毛鸟对大魔头单方面的对峙中,卫琅只站在大魔头那边。

      两人均是沉默,远处的陈平发出重重的喘息声,让不同于普通人的两者都听见了。

      绒毛鸟别过头,不看卫琅,看到地上的陈平,心里又有一点同情。
      ——太阳晒得火辣辣的,让人头昏脑胀。这个人躺在地上,还被割了舌头,肯定难受。

      绒毛鸟又想到了方才姜清璇对卫琅说的话,想起卫琅对它的问题,心思转过之间,不知为何开口:“卫琅,你能帮我救救他吗?他好可怜呀……”

      卫琅定定地看着绒毛鸟,看穿了它的心理。

      有的人感觉自己在另一个人心中可能不重要的时候会采取手段,以不同的方式来证明自己在对方心中的重要性,获取安全感。
      绒毛鸟就是如此,而它选择的方式是索取,是要求卫琅做它要做的事情。

      不得不说,这不是一种好方式。

      卫琅望着绒毛鸟问:“你是真的同情他,所以想要我救他的吗?”

      绒毛鸟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但它理了一遍自己的逻辑,感觉很清晰,就理直气壮地答复:“当然啦。他真的好可怜……”
      小孩子的声音,清脆得像咬下莲藕,半点都没有同情怜悯的情感因素,只有陈述。

      卫琅盯着绒毛鸟。
      绒毛鸟虽然觉得自己的逻辑没问题,但在卫琅这样的注视下,却越来越不自在,毛再度竖立。可它的眼睛还是迷茫不解的,不知道自己究竟有什么问题。

      卫琅轻叹口气,他不再追究而是告诫绒毛鸟:“不能在这类事上骗人。这次我可以答应你,但就此一次。”

      绒毛鸟听见卫琅答应了它,高兴地往天空中蹦。
      绒毛鸟不知道卫琅指的“这种事”是哪种事,也不知道卫琅为什么告诫它,但它完全不在意卫琅的告诫。只要知道自己在卫琅心中是重要的,那其他一切都听卫琅的。
      卫琅总不会错。

      绒毛鸟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显出它一瞬间上扬的情绪。在这眉飞色舞间,竟然把最开始打算帮助的陈平给扔了下来。

      卫琅还想要说话,但没来得及拦住绒毛鸟,看它飞往云霄,只能把要说的话暂搁一旁。
      他远远地望着陈平,脚步顿了下,才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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