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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天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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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芷薇看见这一幕下意识惊呼出声,想让君逑操纵法器救下卫琅。
她面上焦急难掩:“君逑,你快救他!这也太不小心了。”
君逑并没有动作,他看向芷薇:“抱歉,死生有命。我指的不会死去,是不会因为我的测试而死去。并不包括人为的因素。”
幻峰峰主芷薇,于幻术一道颇有天赋,但是却在人心体察上不足。但幻术的精髓却恰在此。难怪芷薇的幻术被扶养她长大的前宗主评价为少了点什么。只是可惜前宗主疼爱她,不忍心点明。
心存美好的理想,总比面对现实的严酷好。
君逑解释了一句,便继续看向水镜中坠落的少年。
徒留芷薇被他的话震在原地:“你是说,他是故意的。”
“怎么可能,他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而已,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思?那个少年可是要帮他啊!”芷薇忍不住质问,“为什么?”
可在问出口的一瞬间,在那电光火石之间,芷薇明白了在哪种情况下其实是可能的。
芷薇想到那种可能性,就觉得如坠冰窟。
因为卫琅是唯一一个在谢晋平前方的人。只要卫琅死去,谢晋平就会是第一名,如果继续往前走,就会通过第一局的测试。所以谢晋平毫不犹豫地拉下了卫琅。
人与人的心性实在差别巨大。在测试中,卫琅愿意伸出手去帮谢晋平;而谢晋平却可能特地把帮助他的人推下悬崖。
但更让人心寒的是,当芷薇扫到周围的修士的时候,他们居然没有一个人在意这可能性。就连君逑,也保持着漠然的态度。
“如此心性果决之人,大道可图啊。”林奇为了和自己看不爽的人作对,听了她和君逑的对话后,甚至刻意对谢晋平的行为表露了赞赏的神情。
大家都是,怎么了?
芷薇不解又惶恐。
芷薇亲生父亲是归一宗战死的长老,她的养父是归一宗前任宗主,她出身归一宗正统嫡系,本人也是一个非常正派的人。她牢记着归一宗建立的初衷:为了保护庇护乱世的凡人,给所有人一个向上的机会。
而她记忆中的归一宗也还停留在养父在世时其乐融融的模样,她却忘了那已经是近四十五年前了……就连那时也有暗流涌动,只是她一无所知罢了。
但是现在,在她常年闭关之后,眼前的一切已然与她的理念与她的道义相违背。暗流汹涌到了无法掩饰的地步。
芷薇再迟钝也能察觉异样。但她现在没时间在乎这些,更重要的是那即将逝去的生命。
“君逑,求你,救救他。”芷薇的道心欲裂、摇摇欲坠,她下意识地向如今她最能信任的人求助,“算我欠你一次,好不好?”
“何必呢?”君逑疑惑地看了一眼芷薇,瞥过她糟糕至极的脸色和神态,继而看向水镜里的少年。
君逑若有所思,坚持着自己的判断:“也许没有必要……再看看吧,他应该不会死。”
*
狂风打在卫琅的脸上,他的发丝被吹得凌乱,他整个人飞速下坠着,落下百米外的深渊。
偶尔有几个体力耗尽、趴在石梯的人抬起头,看见下坠的卫琅,充满惊恐,试图拉住他,但他们连自己站也站不起来,只能做无用功。
卫琅下落得实在是太快了。石梯本来就是悬在半空中的,这样掉下去通常来说只有一个结局,就是血溅满地。
那样会很好看吗?会像一朵盛开的花吗?
红色的花儿,应该是好看的吧。
也许是因为飞速的下坠让卫琅产生了一种生命也像如此、正在流失的错觉,他难得地精神恍惚地想起来,他没有见过多少花朵。
那些欢声笑语,那些盛放的鲜花,他通通都没有接触过。
它们真的存在吗?还是只是他的幻想?
江陵对他去看看这世界。
他看到了地狱一样的人间,这才是现状吧。
下坠时,狂风凌厉如刀,割在卫琅的身上,体内的平衡彻底断开,鲜血喷涌而出。
如果这种生命流逝的错觉是真的就好了,这样就可以终结一切了,但这并不可能。
卫琅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他清楚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就像流水蒸发、太阳东升西落那样自然,而又不可避免。
因为那就是天命。
无法违抗,就只能走上既定道路。
不论是断手断脚变成血糊糊的一团,亦或是被过路人救下,他现在都不会死,只会平添痛苦。
痛苦没有什么,死亡没有什么,活着也没有什么。
卫琅的目光高悬如明月,此刻却难以避免地带上了丝丝茫然。
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并不想死。
他以为自己是一个早已对生活全无期待的人。但此刻,在急速地下坠中,他心中却明确地出现了抗拒。
死亡有什么不好吗?生命有什么值得你留恋吗?
这世间对你来说,有并非地狱的地方吗?
卫琅在心底,质问着自己,眼中的茫然越发深刻。
多少人面临死亡痛哭流涕,尊严尽失。卫琅以为自己不会这样。
但在这样的下坠中,这样接近死亡的地方,他却抱有抗拒。
为什么?理由是什么呢?
风从耳边疾驰而过,下坠时,一切如此空虚。
在这一刻,卫琅忽然回忆起了另一个人。那是一个极温柔的女子,举止优雅仿佛用尺规量过。她对躺在冰棺中的孩童,轻声细语地说:“春天,我会和我的妹妹一起看梅里的花儿。梅里花开了漫山遍野,我们追着蝴蝶跑……”
她的手穿过冰棺,落在孩童的头发上,脸上带着轻柔的笑意,笑中的向往超越了她永远优雅的举止,无端的让人相信,那真的是极美的景色。
琳娘……
他们都还没来得及去看梅里盛开的花儿……
尽管卫琅不知道,那是否真的存在过。
卫琅想叹息,却无法发出声音。他扪心自问:这就是我会成为“你”的原因吗?
哪怕他自以为可以毫不犹豫拿起一把刀捅进自己心口,也不对谢晋平推下他这件事情有任何不满……
但是抗拒死亡就是抗拒。那颗还在维持跳动的心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他这一点。无法反驳。
理所当然的,没有回答他的提问。
卫琅垂眸,眸中倒映着下方无尽虚空。
下坠,仍然在下坠。脑海中闪过那么多东西,现实不过须臾。
面对着这样的现状,他当然不是没有解决方法。只是想与不想罢了。
卫琅指尖微微一动,心中默念:【风。】
周围的风灵气变得驯服无比,亲昵地贴着卫琅。
【送我上这座梯子的最高层吧。】
卫琅漠然地将指令传给风灵气。这座梯子里的灵气少得可怜,却都听从了他的命令,在他的指挥下变得井井有条。
当风轻借力,一举入高空。
*
少年御风而起,白衣上盛开着树树梅花,目光清冽如水——这本是有的人梦中日夜渴盼的场景,可是对于宗门大殿的人来说,却只有见了鬼的震惊。
“这是怎么回事?”
“他不是凡人吗,怎么会有灵力?”
“君逑你不是抽掉了法器内的所有灵气吗?”
质疑声和疑问声一波盖过一波,针对法器炼制者君逑的怀疑尤其多。毕竟整个测试都只经过君逑之手,其他人根本被允许插手,连询问也只得到了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现在难免引发怀疑。
“君逑,你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墨小宗主终于开了口,周围的嘈杂声安静了下来。
对于宗主提出的问题,君逑当然不可能不回答。他简短地回答了疑问:“法器的维持需要灵气,我不可能抽掉所有灵气。而他,是自然之体。”
自然之体?这是什么?君逑的解释在宗门高层内引起了更大的疑惑。
道峰峰主林奇终于反应了过来,脸上露出了狂热的神情,他主动开口给众人解释:“自然之体,传说一出生就可以沟通天地灵气,是少有的无垢体质,可以说一出生就是修士。只要他习法,进度绝对是一日千里……宗主,你可千万要把他留给我做弟子!”
自然之体是传说之中的体质,却也是分等级的。据闻上等自然之体甚至能在与修士斗法中,让对方的灵气倒戈,为他所用。而卫琅能在君逑的布置下,动用灵气,必然属于上等,甚至可能超过上等。这些林奇显然不知道。
君逑抬了抬眼皮,从一直观察着卫琅的举动,到将目光转向林奇:“这是我的收徒测试。”
“你让一个道修天才和你学剑,你这是在糟蹋好苗子!”林奇气得脖子都红了,反驳着君逑。
“君逑。”墨小宗主也不赞同地皱了皱眉,仿佛和缓气氛般地妥协:“这次你也看到了,这个人不做道修可惜了,不如这次就先让给林奇吧。等下次遇到合适的,我一定把他记入你的名下,好吗?而且这次测试里,你看那个叫做谢晋平的不也不错吗?”
宗门内的其他长老纷纷赞同。有道修天赋的人应该修道,有剑修天赋的人应该习剑。这是各得其所。
芷薇听到墨小宗主这一番看似很有道理的话,原本的喜悦早就被惶恐取代,此刻惶恐又是达到极点,她下意识叫了一声:“哥。”
墨小宗主目光微冷,做了一个安抚的动作,然后看向君逑。
君逑脸上仍然挂着笑容,缓缓道:“宗主,他们两人都尚未通过第一关,现在谈这些都还为时尚早。”
林奇被君逑的话吓了一大跳。
他还记得临渊王朝那位被称为天才的皇子,在幻境中喜乐留恋、自愿沉迷的景象,也记得对方被强行拖出幻境后痛哭流涕,最后自杀的景象。
他不认为卫琅能通过测试。他更不愿一个自然之体早早离世,便朝君逑怒骂:“你还想进行下一关,你这是存心摧残人!”
“为什么以前测试者过关的时候,你不阻止我?”君逑眼里是纯然的不解,问道。
“这怎么能一样呢?”林奇被气得七窍生烟,“那些人算什么?……”
“好了,林奇。”墨小宗主阻止了对方即将脱口而出的偏激话语,冷冷地看了眼君逑。
林奇真的不知道君逑脑子里装得是什么,不可能修炼的凡人和一个一朝有成就能成为宗门顶尖战力的天才能一样吗?
但是他们在君逑眼中是一样的。
为什么在你们眼里不一样呢?
君逑不明白,但他知道林奇不会回答他。
君逑叹了口气,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在神情各异的众人注视下,他如同一幅淡雅的水墨画,与整个世界割裂开来。
他此刻尚且没有意识到,他和水镜之中腾空而起的少年,神情那样相似,几乎就像水面倒映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