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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拼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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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桌上,气氛很焦灼。
姚警官和身为徒弟的那名小女警坐在一边,殷素问——还有除他以外都看不见的沈听风——坐在另一边,中间隔着比楚河汉界更厚重的沉默。
恍惚之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间灯光不算太明亮的询问室。
唉,虽然不至于一眼万年,但也能一眼好几天。
什么,他才离家出走一礼拜?
殷素问扪心自问,感觉都过了十八个世纪。
“别的先搁后头,我就一个问题。”姚警官长叹一口气,百思不得其解又忍无可忍地问,“为什么每次有什么事发生,总是你在场?”
“相信我,阿sir,”殷素问沉默了下,诚恳地说,“我问自己这个问题也问了好几天了。”
姚警官还没说什么,他旁边的小徒弟先“扑哧”笑了出来。她马上也意识到此举的不合时宜,连忙清清嗓子,然而这时说什么似乎都于事无补,只好在师父的瞪视下不尴不尬地伸手重新介绍了一遍自己,“你好,郝雨燕。”
“殷素问。”其实早先在笔录时已经确认过了双方的名字,不过那时当成是仅此一次的萍水相逢,这回才是正常的自我介绍,他也有点发虚,虚握了下手,“姚叔叔就用不着了吧?”
姚铎摇摇头,“所以呢,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个嘛——”殷素问支支吾吾起来,他很怀疑自己能不能在久经沙场的警察面前掩饰过关,脑内闪过一大堆借口,结果干脆直接自暴自弃了,“我说是巧合,您信吗?”
姚铎注视着他,脸上明晃晃地写了“你觉得呢”几个大字。
沈听风:“不要他觉得,你要你觉得。”
……你就别跟着添乱了!
“真是巧合!”殷素问重申道,他编起瞎话来自然是一套一套的,“我在大众点评上看到这家店评价挺不错,想着来体验一下本地的风土人情,享受乡间的美味佳肴,您猜怎么着——这不就碰上了吗!”
“怎么不找余姚带你,”姚警官说,“那小子最懂上哪去吃。”
“……他忙。”
殷素问静静道:“忙,都忙,忙点好啊。”
“哎,您刚才说有事发生,”为了防止话题继续往不好解释的方向滑去,他立刻抓住了对方不经意露出的话柄,“什么事儿啊?”
姚警官没再问下去。
“也不算是机密。”他说,“还记得你们当初报警送来的那块人皮吗?”
殷素问轻轻“啊”了声。
他当然有印象,不如说在目击后就产生了点猜测。
如果要将人皮和诅咒、祭祀乃至宗教联系到一起,那有个最容易想到的选项。
——人皮唐卡。
这种邪门东西本就是密宗的法宝之一,即便他是道家的,对隔壁的一些传说也会有所耳闻。
不过也仅仅是联想,因为它长得与书上的图片资料不太一样——并非是从一个人身体上剥离的完整皮肤,本就不大的一块上到处都是拼接痕迹,像是通过不同来源强行凑成的。
但那时没有细看,之后又很快被带到警局做了笔录,更何况经过长时间的风干,它们几乎看不出颜色上的差别了。在没有专业检定的前提下,殷素问自己也不好妄下论断。
他试探着问:“难道DNA结果……”
“不是一个人,”姚铎道,“那‘东西’是用不同受害者的皮肤拼成的。”
姚警官压低了声音,在这片嘈杂的环境下,就像一滴微不可见的水滴汇入了茫茫大海,悄无声息,却平白在心头重重落下了鼓槌。
殷素问:“找到受害者了吗?”
“这个就不方便透露了。”姚铎错开了回答,“我俩今天是来走访调查的,也希望你能配合一下工作。”
殷素问:“明白明白。”
沈听风:“这也能拼图?”
殷素问不大分辨得出是不是错觉——本来还在尴尬的郝雨燕缓过了劲儿,似乎稍微愣了一下。有了之前算命老头的前车之鉴,他对一切异样十分敏感,立刻拧了旁边的厉鬼一下。
“你又掐我。”
沈听风困惑,沈听风不解。
殷素问无语地拉过他的手,在桌子底下写了“闭嘴”俩字。
不管是真的会了意还是别的原因,对方确实安静下来——但在听到那一句后,郝雨燕的表情越加疑惑,过了一会儿不见其他声音后才不解地挠挠头。估计体质也是稍微有一点特殊,这倒不算坏事,殷素问心道这样下来说不定以后还能方便点。
“其实我也是差不多的理由。”他顺着刚才的话说道。
“……?”
对面二人都露出了有点惊讶的神色。
不愧是师徒。
“当年有个案子,姚警官你们肯定记得吧,好像是跟邪|教有关系。”殷素问半真半假地说,“我家里人挺在意的,我这次正好过来就好奇看看,不过别的消息找不到,网上只有这家农家乐还流传了。”
姚铎反应过来,“巴士坠江案?”
“对对对。”
他连忙道:“这案子结了吧?有我能问的东西吗?”
“差不多就是通告上的说法。”姚警官沉吟了一下,滴水不漏地答道,“出来旅游就好好玩,别惦记这些陈年旧案了。既然碰上了,这顿饭我请吧。”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殷素问笑着说,视线掠过一旁的郝雨燕。“谢谢姚叔叔了。”
出门在外,能蹭饭自然是好的——再说这年头“纯天然”就是最好的噱头,这家农家乐可不便宜,相应的是菜肴的好味道,这一点从旁边厉鬼幽幽的眼神里也看得出几分,饭菜色香味俱全,入不了口真是可悲可叹。
殷素问也很收敛,意思意思点了两道菜就把菜单递还给请客的东家。相差甚远的三人同桌吃饭,氛围本该比便衣刚掉马的时候更尴尬,但凭借自来熟的社交牛逼症潜质,他硬把这天聊起来了。
就算没什么营养,年轻人之间也能尬聊一下爱好,不过这不代表殷素问很乐于适应这样的处境——一吃完饭,他立马在感谢后找了个借口开溜,在大堂旁边的农家院开了间房,暂且歇歇脚。
他来的时候没带几件衣服,原本的打算是不行就简单过个夜,现在确实困了,折腾成那样就是铁人也得趴。
房间挺干净,农家院的环境也很不错,窗外正对一条溪流,旁边是郁郁葱葱的小树林,空气清新得就算只是站在窗边都是阵阵心旷神怡。
沈听风:“我可以说话了?”
一句话不能说(杠)似乎把他憋坏了。
殷素问:“不能。”
耳根子清净的快乐真是久违,他为这个杠精付出得实在太多了!
沈听风:“??”
“那起案子,”殷素问正经拐回话题,“应该重启了。”
沈听风:“?”
殷素问:“……”
他就不该期待这人读空气的能力。
“巴士坠江案啊。”他说,“姚警官不正面回答,那就是还没结案,或者又被翻出来了呗。”
“哦,你是说这个。”沈听风这下懂了,“他们来了也是为查司机?”
“大概吧,最可能的是在人皮拼图上查到了他的DNA——我本来以为他肩后那块会在别的地方呢。”
郝雨燕还是没她师父那个老江湖的演技,一闪而逝的讶异足以说明很多了。
殷素问道:“也不好肯定,我开始感觉这里确实有什么线索了。”
“晚上再说吧。”他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我感觉白天没什么可看的。”
错过了正午的阳极之阴,那只能等到半夜三更再行动——哎,干这行实在够累人,要不还是改从医吧。
希望这种昼夜颠倒的日子不用过太久。
祖师爷保佑,他可不想当夜猫子。
“正经鬼都是白天出来,它们在晚上出来,应该不太正经。”
“……?”殷素问慢慢转头看向他,“你的意思是你很正经。”
沈听风:“……绝大多数时候。”
呵呵。
殷素问不搭理他了,把枕头拍拍蓬松,拉上了铺得整整齐齐的被子。
“我要睡了,你哪来的回哪去。”
这一觉足有七八个小时,等睁开发沉的眼皮,殷素问打了个哈欠,往窗外一瞧,发现天色已经全黑了。
他不算很顺利地摸到枕边的手机,看到上面显示的时间离定好的闹钟仅仅差了一分钟。
不愧是他!
殷素问提前按掉闹钟,给自己点了个赞。
房内不见半个鬼影,沈听风应该也回了牌位里头,只有一盏小夜灯堪堪照亮视野。
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还不等想起那盏灯是什么时候打开的,耳朵后知后觉地分辨出阵阵嘈杂声。
殷素问忽然意识到,他可能不是自然醒。
……什么动静?
他本来就是和衣而卧,推开被子走向窗边,远处有手电筒的灯光照来照去,也听得到鼎沸的人声。
有零星两三个词能飘到这儿来,似乎是谁不慎走失了。平房也用不着担心一不留神栽出去,殷素问探着半个身子往外看,时间很晚了,夜色笼罩着整个农家乐,还有周围的那片树林。
林间静悄悄的,溪水潺潺,白天瞧来就足够幽深,此刻到了深夜,隔着层叠的树叶更不可能窥见别处的零星动静,任人望得脖子都酸了还是一头雾水。
他灵机一动,拿着手机打开相机功能,放大、再放大,然而这一番折腾已经足够错过那阵吵吵嚷嚷。声音往别处去了,殷素问只好改换方向,试图追上喧闹的踪迹。
还在犹豫着要往哪里看看,画面中忽然出现了个方方正正的边框,圈在临近那棵树左侧的草丛上。
殷素问愣了一下。
他这才注意到,手机自动跳到了人像拍摄模式。
——那是用来识别人脸的白色边框。
他有些头皮发麻,盯着这固定在草丛间的边框看了一会儿,又抬起头,越过手机径直看向窗外。
草丛那里空无一物。
附近仍然有几道光束在摇来晃去,隐隐听得到奔走相告的喊声,他只知道可能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让外面的人们乱作一团。
殷素问缓慢地深呼吸,重新看回那个一动不动的白框。他向后退开两步,指尖按在手机屏幕上抻直,将镜头拉远,让它能把窗外林景整个地收进去。
然后他看到了。
一个,两个,三个……
大小不一的白框接二连三地浮出来。
空无一人的相机画面里,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脸识别的方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