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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衔环结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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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盘棋?”
“什么棋?”
鹿蓝鲸自顾自话问答,一头雾水。
但从电影开机到现在,他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云里雾里。就好像剧情故事线早已埋好,他只需要在特定的场景里临时发挥演技就好。
披着大男主的外衣,实则是个炮灰,没有任何武力值,一不小心就角色杀青。
直觉告诉他,苏道年肯定知晓故事的缘由。
自从下山之后,他不由自主地猜测,电影开机前的那个梦会不会是苏道年所织?十年前解愁女鬼从画中逃了出来被林深见封印在了西郊的一所桃树之下,十年之后会不会是林深见故意而为之?
这一切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引他入局?
虽然被画魂师画魂续魄,如果一直过着正常的人的平静生活,他真的会在七月十五那天诅咒而亡吗?他不相信世上有无缘无故的拯救,他们拼命地让他想起让他承担命运,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现在十分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于是他一路跟着苏道年身体飘荡到了西郊百年老校。
狂风大作,风云残卷,天色越来越暗,地上的花木瞬间枯萎凋零,白墙水泥不断被侵蚀,脱皮掉落。天上犹如泼下一盆黑水,瓢泼黑雨倾泻而下,诡异惊人。
教室楼摇摇晃晃,宿舍里一众学生在睡梦被惊醒,抬头望天立刻察觉到了不正常。
不,是诡异。
那骤泄而下的黑水仿佛要砸穿玻璃,震耳欲聋。
学生们惊恐万分双双低头捂住耳朵,如遭大劫。
“世界末日要来了吗?”
“我不会要死在今晚吧。”
“等等,一、二、三、蓝景去哪里了?”
“怎么少了两个人?林深见和王琊呢?他俩去哪了?”
“我前几天在博物馆借了一本怪谈书,传闻这所学校前身是一座坟地。”
“你别瞎说,我们不会死的,我不想死。”
……
《山海经·南山经》记载:又东三百里,曰青丘之山,其阳多玉,其阴多青雘。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
涂山九尾狐,形似狐狸,音如婴儿,通体雪白,红瞳赤耳,生有九尾。传说是上古神兽,生于大荒,经历大禹治水,沧海桑田,百年之变,足迹踏遍四海八荒,最后隐于市,在黄泉工商局办理了营业执照,开了一间浮生客栈。
没有人知道他具体活了多少岁,也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名字。
月色之下,一只九尾狐飞快地掠过屋顶朝西郊百年高中方向疾驰而去。
如果有人看到这一幕必会被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二十一世纪,科技迅速发展的时代,却在夜色拉开帷幕之后,藏着怪谈、荒兽、鬼魂、鬼厉、猎鬼之师。
你相信吗?
起初我是不信,直到我做了一个梦,遇见了两个人,穿进了一幅鬼画里。
鹿蓝鲸惊讶地嘴巴张成大大的O型,他看到那只九尾白狐高高的伫立在屋脊之上,九尾长展。
低头揉揉眼睛,再次睁开眼睛,确认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他竟然看到左右屋顶上的十只神兽竟然全都复活了?
点石成精?
“非也。”
“嗬,你怎么又出现了?”鹿蓝鲸被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到拍了拍小心脏。
木香鬼寻到一处台阶,弯腰低头吹了吹尘土坐下。从袖中掏出一捧瓜子,边磕边说道:“你在我的万象镜生死忆里,我自然能穿梭自如。”
鹿蓝鲸照势坐下,打开双手合并捧着递到对方面前。
木香鬼用余光瞥了一眼,然后把磕完的瓜子皮丢入鹿蓝鲸的掌心。
鹿蓝鲸嬉皮笑脸地笑了两声:“嘿嘿,要文明文明。”
别的不行,主打一个卑微。
“你说我这真的死了?”
“十年前你被鬼师扶泑食去了魂魄,现在的你只是寄生在了一朵木香花上,我要让你亲眼所见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以这就是……死的瞑、目?”
磕完最后一粒瓜子仁,木香鬼起身站起拍了拍手:“可以这么说。”
他望着对方的背影越走越远,双手放在嘴边喊道:“所以你的生死忆里,不会都是些死不瞑目的人吧?”
木香鬼没有作答,只是挥了挥手,最后彻底隐入了黑夜里。
“喂,到底是不是啊?”
“到底是是还是不是啊?”
就在鹿蓝鲸纠结之时,他听见一声巨裂,立刻捂住耳朵一蹦三尺远。
地!地震了?
鹿蓝鲸迅速蹲下抱头,然后睁开一只眼睛望向屋顶。
他看见那人和他一袭红衣,和他长得一模一样,脚尖踮起站在四爪无骨鬼身上。
相传,那只鬼是一位生下来便被弃之的婴儿,被狼群所养大,所以才会双手双脚同时走路。后狼群被猎杀,少年便被辗转卖给杂技艺人,供人取乐。
腹不饱,受尽凌辱,失去名节,后绝食而亡,化作四爪无骨鬼,专食利欲熏心之人。
左边是鬼师扶泑、双生夜鬼,右边是林深见和苏道年,两两对峙,谁输谁赢呢?
苏道年会赢,因为邪不压正。
不不,他赌“自己”会赢,强占了自己的身体,可别给自己丢脸。
等等,他再次摇了摇头,大难降临,他竟在买定离手?
鬼师扶泑静静地看着屋脊上涂山九尾狐,心中隐约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此人,但就是想不起来。于是他皱了皱眉嗓音沙哑地问他:“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九尾狐仰天低吼了一声,化作了一位容貌出俊的白衣男子。月光落在他的身上,多了几分缥缈的仙气。
苏道年低笑了一声,继而是他意味不明的语调回答道:“织梦人、黄泉客栈栈主、涂山九尾狐,你所指的是哪一重身份?”
“涂山?”两个字落进对方的耳朵里,他将回忆倒流到了许久以前。
传说大禹治水举步维艰,三十未娶妻,行至涂山,遇涂山氏女娇,娶妻也。后在涂山氏的帮助下,大禹治水进度加快,最后洪水被制服,因为这个功劳被选上了部落首领。
最后,他终于在脑海里被遗忘的角落里想起了曾经扶桑树下睡了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狐狸。
“是你?”他不可思议地脱口而出。
苏道年轻轻笑出声音,同时点头。
“故人,好久不见。”
大荒时期,扶桑部族大祭司于扶桑树下救下一只白狐,五脏六腑废裂,被人猎杀千里,一息尚存。每日以血喂之,吸天地之灵气,食日月之精华,后生九尾,长七窍玲珑之心,不死之身。
大愈之日,涿鹿之战爆发,黄帝战胜蚩尤,各诸侯都愿意归顺,而他断至一尾,手抱扶桑之树,奔跑七日,回到涂山。
大荒祭司扶光长生不灭也,大荒鬼师扶泑山河破碎也,涂山九尾狐王之证也。
“衔环结草,以德报恩。他以一血予我九尾九命,我必还以百恩。”
他见一朝代兴起,又见一朝代陨落。见山河无恙,见哀鸿遍野,百年又一百年,最终窥探到了大荒鬼师身影。与天师连手,隐于幕后,收有四徒,斩妖邪,守社稷,镇山河,划有猎鬼师和画魂师之司职。
鬼师扶泑先是一愣,后不禁拍了拍手掌,勾唇冷笑:“所以这盘棋你早就开始下了,我说呢一个天师怎么会将我封印至画中,原来背后是有高人指点一二。”
“有趣真是有趣……”他的笑声诡异,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只可惜你算错了一步,有了那句诅咒我便可轻而易举地找到长生灯的夜火。”
一人难敌四手,他将自己的术式灵力分散给了天师四徒,顺次沿袭下去,织长街鬼市守天幽之城,为的就是集众师之力镇那张鬼图,十一只夜鬼牵线制衡最强一只傀儡之鬼。
可他千算万算,不如天算。
师出同门,意气风发。以血饲鬼,点鬼封将,黑子屠盘,白子以五卒胜天。
最后殊途同归,五百年不得往生,留下一句诅咒。打破了他所有的棋阵,以及诞生了一只比他更强大最厉害的鬼主。元气大伤,四分五裂,天幽城九卦院隐匿岁月长河,猎鬼师人数愈渐凋零。
苏道年定眼看向面前之人,诅咒应验而生,傀儡之鬼寄生在阴阳眼猎鬼师身上,趁那人还未苏醒,他要倾尽全力彻底解决掉鬼师扶泑。
一旦那人醒来,那将恐怕更难对付。
一寄生,二诅咒……
收四徒,分两职,又衍三职……
这场无休止的宿命轮回,到底几生才会结束。
百年来,四海八荒,碧落黄泉,他一直在寻找最终的答案。
苏道年身后长出九尾,鬼师扶泑见状右手轻轻挥至,如同命令。双生夜鬼飞身过来,赤裸上身,后背脸颊上布满神秘的符文和花纹,散发着微微的绿光,血盆大口犹如一口铸剑炉,无舌闭合不上,口中冒着熊熊烈火,永生不息。腹部千疮百孔,无数个窟窿,那是十八道离魂钉留下的伤口。
相传,谁被他吞下,如跳火炉,立刻化为灰烬,灰飞烟灭。
苏道年侧身躲过,一尾化作大禹之水,倾覆而下,落进双生夜鬼口中,顿时犹如水泼木柴上,冒起浓浓地黑烟。
林深见捂鼻呛了几声,然后听到苏道年出口说道:“布网。”
天罗诡网是每个猎鬼师手中都拥有的一张网,用一百零八道毒蛛线织出而成,密密麻麻沾满血液剧毒,常用来困缚水中之鬼。
“好。”
林深见应答道,然后立刻朝双生鬼的头上抛下一张黑色的巨网。
对方立刻如一只无头苍蝇般看不见任何东西,张牙舞爪,左右乱撞。一会撞到一颗树上,树倒横斜,一会撞到教学楼上,破穿一条洞来。
“他好像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和思想。”
鹿蓝鲸躲在角落里小声嘀咕道。
明明只是让他失去光明,为何整个人如何狂暴燥乱。就像是一个不给吃糖的小孩,到处耍闹,想引起大人的重视。
“双生夜鬼之所以永生不灭,一体双颅,最大的办法就是让他们陷入疯癫,互相矛盾,互相残杀,只需坐收渔翁之乐。”
那画中十一只夜鬼,苏道年熟记于心,那是他耗尽几百年的修为倾尽封印的夜鬼,为的是终有一日为己所用,以招还招,彻底解决掉那只傀儡之鬼。
解铃还须系铃人,没有魂阵封印不了鬼师扶泑,但是有一物足以让对方感到惧怕。
只见苏道年举起手中的长生灯,如撕开长夜,长明不灭。
傀儡之鬼双目震惊不已,“没有夜火,你哪来的灯芯?”
苏道年未曾回答,只是缄默,脸色有些苍白。
“哈哈哈……”傀儡之鬼忽然大笑不止。
“你竟然断尾,可惜现在我是夜火,你终究奈何不了我!”
说到底他还要特别感谢那位离经叛道的猎鬼师,因为诅咒,是夜火也是傀儡恶灵。鬼师扶泑玩味地勾起唇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五百年的交易,让他现在听命受制于慕容十方。但现在趁他还未醒来,何不借此机会永远摆脱于他。
电闪雷鸣,鬼师扶泑双手再次燃起鬼灯,借天道劈开这万籁,他要所有人都变成他的手下傀儡。他是祸国,是生灵涂炭,是邪念,是死亡的代表词,他要改变这世道,见天日!
一百零八只恶鬼纷纷从灯中乌压压扑面迎来,朝林深见和苏道年袭去,誓死不休。就在同一时刻,幕枭张开羽翼将他们护住,毫发未损。
幕枭眉头一紧,用手捂住胸口,鲜血逐渐溢出指缝,勉强支撑着自己不倒下。黑色的翅膀瞬间变成红色之翼,血腥气飘散。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先生,一定要杀死这只鬼。”
他认出了被诅咒的少年,他想起了五百年前在九幽寒鸦台受刑的猎鬼之师。光风霁月,为了同袍,最后身死魂祭,化作一缕幽魂,五百年不得往生。
他不忍心。
他要眼前这位少年,得到命运的眷顾。
“好,我答应你。”
苏道年许下承诺,燃起长生之灯。身后十只屋脊兽:龙、凤、狮子、海马、天马、狎鱼、狻猊、獬豸、斗牛和行什,行风作雨,排山倒海,化作十兽之阵。
“阵生!”
苏道年长吼一声,声音如雷。
携水镇火、群兽慑服、行风作雨、排山倒海、镇邪护宅、消宅灭祸,虽没有猎鬼师五行之阵,但这十只祥瑞神兽凝聚强大的灵力,代表金木水火土,亦可封印傀儡之鬼。
十兽群鸣,祥云乍现,数齐向鬼师扶泑袭去,金色的光芒一瞬间照亮整个黑夜,熠熠生辉。
虽诛杀不了他,但如今也只能先用这个办法镇压住他。
苏道年展开《盛唐十二夜鬼录》,原本立于中间c位的那只鬼,又再一次回到了属于他的位置上。
鹿蓝鲸用手遮住光芒,指缝间看见那只傀儡之鬼消失不见,自己的魂魄正慢慢飞散。
“他死了吗?”
“没有,我只是迷晕了他。”
苏道年收起鬼画,递给林深见并说道:“把这幅画送到梅安市博物馆,交给天璇。”
“天璇?”林深见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你是说?”
“嗯。”
苏道年点头承认。
梅安市的博物馆收藏了众多珍贵文物,从商代时期到宋元明清,历史悠久,见证了各代诸侯帝王。将这幅画放在那里,既安全又能镇压画中夜鬼。
“好。”林深见答应道。
他看见鹿蓝鲸的魂魄再慢慢消失,伸手想要抓住却徒劳无功。
一场夜行,亲手害死两个人,是罪大恶极的人。
苏道年抬起手轻轻地摸了摸林深见的头,“请节哀。”
“他死了吗?”眼眶通红,他再一次问出同样的话,却不是另一种语气。
苏道年负手,望着天说到:“没有。”
林深见扑通跪在苏道年的面前,像一位犯了错的小孩,声音哽咽道:“怎样的处罚我都接受,希望先生救救他以及王琊,一命抵一命我也毫无怨言。”
如一只白鹤,被折断脖颈,这一刻他学会了低头,学会了弯腰。
再无往日的骄傲。
苏道年抬手一挥,阵中的十只神兽归为复位,变回了原来的屋脊石兽。
他听见他如圣谕一般开口道:“从今日起辞去猎鬼师林深见恶鬼监狱狱主之职,为作惩罚,九幽寒鸦台领两道天罚,而猎鬼师王琊永世魂困于恶鬼监狱,不消不灭,任第十一位狱主。”
这是如今最好的办法。
少年的头重重磕到地上,掷地有声,“谢谢先生。”
苏道年手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少年:“关于他,我会想办法救活,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先生请说。”
“那就是十年之后,尔等皆为我之棋。”
他看向渐渐散去的云雾,月亮即将出现。从现在开始,他要下一盘棋,他要将五大世家的猎鬼师重新聚合起来,他要将猎鬼师、画魂师、招魂师、葬灵师和缝尸人合纵连横,共同诛杀鬼师扶泑!
“我心甘愿为棋入局。”他郑重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