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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老天爷的坏脾气 ...

  •   2023年7月23日。
      今天是中国农历大暑日,也是今年入夏以来第四次天气说变就变。
      午后两点,天出奇的蓝。炽白的太阳把万丈光芒和无穷的热量毫无保留地洒在艾果河的两岸。每个人的头上都悬吊着一个近在咫尺的炭火盆。人们都期待着一丝风。但是当一丝风吹过来,没有清凉,只有一股饱含着水汽的热浪。天空与河岸构成了一个巨大无朋的桑拿房。在阴雨天高出勤率的洒水车此时却始终不见踪影,温柔的小草在烈日和干渴夹击下变得脾气火爆,一根火柴就能使他们火烧连营;花儿们垂下了笑脸,弄得蜜蜂和蝴蝶悬吊着采蜜,很是辛苦;大树们垂头丧气地望着在树荫下纳凉的人们,期待着洒水车和一场雨哪一个先来都行;就连最不怕热、欢快地奔流不息的艾果河也变得无精打采。
      秦西颢一家三口躲在河岸嬉水乐园的太阳伞下。嬉水乐园有十几级长长的台阶,从河岸最高处一直下降到艾果河的水面上。在一块三面护栏围成的水面上,漂浮着各式嬉水器具。秦西颢和妻子楚灵坐在台阶上,把小腿浸在河水中。河水清凉透明,在强烈的日光下,可以看到水底的淤泥和水草。偶尔有小鱼啄一下夫妻的脚而后灵巧地游开。儿子秦书简在儿童专用游泳圈的浮力下,悬浮在不远处的水中,双脚在水中欢快地划着水,并挥手向夫妻二人呼喊:“爸爸,你今天终于有时间陪我玩了。我和爸爸妈妈在一起过生日,好开心。”他笑着,稚嫩的童音在水面上回荡。
      秦西颢和楚灵同时向儿子招手、微笑,然后夫妻二人相视而笑。
      “爸爸,水好烫。”秦书简忽然向秦西颢嚷道。
      秦西颢也感到在水中的双脚失去了清凉,河水的温度似乎瞬间升高到浴池专门热水浴水池里的四十二摄氏度。儿子的呼声刚落,妻子楚灵一下子跳了起来,把双腿脱离了水中。秦西颢迅速猛拉游泳圈的绳子,几下就把游泳圈和儿子拉到身边,然后抱起儿子一同跃起,跳到大理石台阶上。楚灵奔到近前查看秦书简的身体。秦书简的双臂和胸部以下的身体显现出微红色。
      “烫坏了,烫坏了,马上去医院!”楚灵急得要发疯。
      “我没事,妈妈。”秦书简说,“爷爷泡澡堂子,常带我泡热水浴。刚才的水温比热水浴池子里的水温好像还差点。泡热水浴,在里面泡着,皮肤会变红,出来后,一会儿就好了。你看,我的胳膊不红了。”秦书简把细嫩的手臂展示给母亲。他的手臂已经恢复了孩童特有的白皙。
      “你才十岁,你爷爷就带你去泡热水浴?!”楚灵口中责备着丈夫的父亲,但是她直视着丈夫的冷暗目光,分明是在说责任全在丈夫秦西颢。
      这时,在水中嬉戏的人纷纷逃到台阶上。整个嬉水区域的水温都上升到一般人难以适应的温度。河水变得不再清澈,不知何处的暗流翻滚起河底的泥沙,浑浊的泥沙流一股股涌到河岸边,河水灰突突的。一条条长短不一的鱼,白色的饱满鱼腹向上,漂浮在水面上。
      人们拿起手机拍照录视频发朋友圈。一些人寻找到铁杆子、木杆子或者树枝子,把靠近岸边翻白的鱼捞上来。老天爷似乎不愿意人们记录他的喜怒无常,更不愿意人们带走他滥杀无辜的证据。一缕缕气泡从河床上喷出。随着水压力的减小,这些气泡从河底喷出时只有黄豆粒般大小,然后逐渐膨胀,当升到水面时,变成碗口般大小,并“咕嘟”一声爆裂,溅起一片水花,散发出一阵臭鸡蛋的气味。捞鱼的人最先闻到这些气味,有的人头昏眼花,有的人恶心呕吐。人们撇下捞上来的死鱼,捂着口鼻,迅速向河岸高处逃去。秦西颢没有放下秦书简,他扛着儿子,与楚灵一起逃到河岸最上面。
      “好臭啊。”当秦西颢把秦书简放下后,秦书简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说,“河里的气体是不是硫化氢?火山在喷发前大多会释放出硫化氢等好多难闻的有毒气体。爸爸,我们的家底下是不是有火山呐?我们是不是站在火山口啊?火山是不是马上就要喷发啊?”秦书简的眼中显现出孩童知之过多的惶恐。
      “咱们家底下哪来的火山!”楚灵不等秦西颢说话,就抢先一面解释一面训诫,“小孩子,不要说不吉利的话。我们的祖先根本不会把家安在火山上!我们的城市最安全,几百年来连大一点的地震都没有过。你这个小孩儿,怎么和别人家的小孩儿不一样,整天只知道看火山啊、恐龙啊、地震啊、海啸啊,那些既没用又不好的书,小脑袋里不装着学习,只装着这些没用的东西。有时间还是多学一点语文、数学、英语,还有艺术课,像画画啊,弹琴啊,唱歌啊。”
      “我们应该把刚才这些情况告诉给地质局或电视新闻,这河底下也许有不好的变化。”秦书简知道他和母亲理论只会招致两人又一次唇枪舌战,最后挨一顿莫名的斥责,于是他向父亲建议道。
      秦西颢用手向四周指了指——许多人正在向地质局、气象局、电视台和广播电台打电话。秦书简忽然指着不远处的一个人,问道:“爸爸,那个人好像是搞地质的科学家。他用的仪器很专业。”秦西颢一面给儿子换下泳衣,套上外衣外裤,一面顺着儿子的指向看去——一位老人站在一副三脚架旁边。老人看上去是一位学识渊博的学者。他的身材瘦而且高,染黑的头发向后面梳过去,被啫喱水固定着。他戴着一副钛金全框变色眼镜。尽管天气炎热,但是他的穿着仍然一丝不苟。他的上身是一件带有一条条白金丝的白色长袖衬衫,胸前是一条宽大的领带。领带上领带夹的年代有些久远,但是掩盖不住其高昂的价格。他的下身穿着一条裤线笔直的西裤。他身边的三脚架上放置着一台水准仪。秦西颢使用过水准仪。公司焊接车间焊接地铁侧墙的夹具在调整时常常使用水准仪。白衫老者使用的水准仪看起来比较高档——找寻标尺、定位、测量和数据采集都是全自动化。白衫老者不像使用其它水准仪那样,眼睛盯着小小的目镜,手动旋钮转向,而是用一部iPad大小的仪器的触屏控制水准仪的所有动作。看来他的测量已经完成。水准仪停止了。一个在河岸下面拿标尺的年轻人急匆匆地跑到白衫老者身边。这个年轻人的身材略矮一些,但是比较粗壮。他的头发分成三部分,头顶部分是二寸长的灰发,耳朵两边部分则光秃秃的露着白色头皮。秦西颢所在的技术部部长是一位退休返聘的老正统。几年前,技术部来了一位年轻的大学生,也剃了这样的头。老部长奇怪地问大学生:“孩子,你耳朵两边是被炉钩子烫过了,长不出头发吗?” 弄得大学生的脸变成了紫茄子的颜色。
      灰发年轻人一面把标尺、三脚架和水准仪装入皮箱中,一面低声向白衫老者问道:“情况还好吗?”白衫老者没有做声,眼睛盯着手中的控制仪。看来那部仪器在进行大量而复杂的计算。片刻,那部仪器的屏幕亮了——计算结果出来了。白衫老者注视屏幕良久,然后仍旧没有做声,转身疾走。灰发年轻人也不再追问,提着皮箱尾随而去。
      秦书简已经换完了衣服。楚灵说:“家里的冰箱要空了,我们去超市买菜。然后去取生日蛋糕。”
      “有生日蛋糕了!”秦书简高兴得跳起来。
      离河岸不到四百米远就是一家仓储型超市。超市正对着河岸,前面是一个带有停车位的矩形广场。秦西颢的车停在广场上。
      楚灵打着阳伞,把自己和儿子遮蔽在阴凉下。秦西颢被孤立在伞的外面并且被暴晒着,独自顶着酷热走在二人的后面。女人对男人的这种孤立往往是出于对男人过错的惩罚和挑战。男人如果认罚,那么他就得默默承受被孤立的寂寞,直至女人按捺不住向男人挑明他的过错;如果和女人展开挑战,那么女人就会直陈男人的罪状,直至双方分出孰是孰非。惩罚和挑战殊途同归——男人被定罪,女人则观察男人改过的好坏。秦西颢宁可这样一直被暗中孤立着,也不愿意与妻子产生正面的摩擦。
      当三人走过广场的一半路程时,三人和河岸边的所有人都感到时间停止了大概十分之一秒,或者说这一区域内的所有人和物体的运动状态都停止了十分之一秒。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一种错觉,都没有理会。但是当时间重新转动,或者说所有人和物的运动状态都恢复了之后,在他们向前迈出第一步之后,气温突然陡降。这是今年入夏以来第四次天气从酷热到凉爽的变化。但是这一次的温度变化比前三次都要更快速——也许就在前十分之一秒内完成,而且幅度之大令人难以想象和承受,如同每个人在蒸汽升腾的桑拿石旁边半裸着被炙烤得全身红彤彤的,然后拉开桑拿房的门,走进的却是一间巨大的、寒冷的、摆满冰块的冷冻室。此前还是软绵绵的沥青路面,此刻变得像铁一样寒冷坚硬。每个人的鞋底也不再柔软,仿佛坚硬的木屐撞击着路面,嘎达嘎达作响。
      “好冷啊!爸爸。”秦书简嚷道,“我要冻成冰棍了。”
      此时,楚灵停了下来,伞依然擎在手中,仿佛被冻成了雕像。秦西颢抱起儿子,一只手摇动妻子的肩。楚灵苏醒过来,全身颤栗着。秦西颢拉着妻子的手,向超市门前奔去。
      “去……车里……”楚灵看到了他们的汽车。他们距离汽车比距离超市要近许多。
      秦西颢边跑边拿出汽车门锁遥控器,按键给车门解锁。汽车此时像一只被冻僵了的甲壳虫,没有像平时那样欢快地鸣一声笛,闪一下双闪。三人来到汽车前,秦西颢和楚灵去拉车前门和后门。但是两扇车门都打不开。
      “怎么没有开锁?”楚灵吼道。
      “遥控器失灵了。”秦西颢把钥匙插到车后门锁孔里,打开车后门。楚灵把秦书简塞进车里,她接着钻进车里,然后“嘭”的一声关上车门。秦西颢打开车前门,坐到驾驶位上,发动汽车。起动机闷响了几声,发动机没有运转。秦西颢连续试了几次,汽车依然无法发动。车里比外面要温暖许多。但是车里的温度在快速下降。车里除了一套秦西颢的长袖工作服,没有其它衣物。
      “我们最好去超市,”秦西颢言辞谨慎地建议,不希望此时与妻子陷入无端而耗时的争辩,
      “外面的温度很低,发动机不能起动,车里的温度维持不了太长时间。如果低温持续,待在车里也会被冻僵。”
      “我到不了那里!”楚灵有些绝望。
      “我们能行!”秦西颢把工作服递给妻子,“你穿上,把书简裹在怀里。”秦西颢下车,关上前门,拉开后门,楚灵已经把秦书简裹在怀里。冲进车里的寒气使秦书简打了一个寒颤。
      “妈妈。我好冷。”秦书简声音颤抖。
      孩子性命之虞的呼唤激发了母性的无穷力量。楚灵身材苗条,甚至有些骨感,平时抱着十岁的儿子,显得相当吃力。而此刻,她跃出车门,抱着儿子飞奔,仿佛怀中身高接近1.5米的儿子是刚刚呱呱坠地的婴儿那样轻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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