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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番外·水月篇 ...

  •   孙兴的手生得好看,手指修长,骨节匀称,苍白手背上一股静脉从无名指根部蜿蜒至手腕,幽蓝幽蓝。

      魏莱喜欢和他一起仰面躺在小屋床上,左手指尖沿着他右手静脉轻轻游走,想象他皮肤之下奔涌着千万条红色的河流,河水中沉浮着与她相同的遗传密码。

      她当他是一件大玩具,他便一动不动当她的大玩具。

      只是魏莱琴练得久了,指尖有茧,大玩具被摸痒了,会翻转手掌,扣住她的五指,掌心两两相对,生命线、感情线、智慧线,丝丝纠缠。

      大玩具闭眼笑道:“是不是想找男朋友了,小东西?”

      小东西不答,抽出手掌,翻身侧躺,半晌,低低咕哝一句:“我不要男朋友。”

      魏莱不要男朋友。

      清音阁那夜之后,任何一个异性的靠近都会让她精神紧张、全身僵硬,像一只被猎枪瞄准的小兽。当然她掩饰得很好,礼貌从来是她的保护色,没有人会质疑一个小淑女的矜持与疏离。

      只有孙兴例外。

      或许因为他们脱胎自同一个母体,或许因为他从不在她面前掩藏自己是一个魔鬼的事实,所以她不用再费心猜测对面的楚楚衣冠是否只是一张画皮,也不用再煞费苦心披上自己那张乖巧可爱的画皮。

      妈妈总是出差,爸爸夜不归宿,保姆阿姨也早换成了钟点女工,魏莱于是有机会在孙兴房间留宿。

      她在的时候,孙兴是不带女人回那间屋子的,甚至会在睡前沐浴,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躺到她的身边。后来魏莱从家里带了一只吹风机,把孙兴按坐到床沿,自己则半跪在床上给他吹头发。这时候的哥哥可乖啦,让低头低头,让向左向左,让向右向右。发梢的水滴沿着脖颈滑过他的脊背,勾勒出野生动物般紧致的肌肉线条,在这山峦起伏的线条走向中,那幅双枪纹身更显阴鸷诡谲。

      “疼吗?刺的时候。”

      “不疼。舒服。”

      神经末端将痛觉传递给大脑,肾上腺素使心脏强力收缩,呼吸加快,血液加速,这一切让孙兴感觉到他还活着,不是一具从坟墓中爬出来的行尸走肉。

      而魏莱躺在他身边的时候,魏莱趴在他背上的时候,他也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不是作为一个不见天日的私生子,被豢养在他高叔那渺无人气的华丽山庄里。

      对儿时的孙兴而言,山庄太大,太空,一到夜里处处乌啼,满墙树影狂舞,暗魅横生。他抱着被子缩在红木雕花的明式床上,不敢哭出声响,更不敢问妈妈在哪,因为这触及高叔定下的两条红线:一,不许哭;二,不许找妈妈。

      即使早已长大成人,他仍会在睡梦中不自觉地抽搐,像被一条无形的鞭子抽打着。而魏莱会从背后抱住他,把她的鼻尖埋在他的后颈,用她的手臂叠着他的手臂,直到他平静下来,沉沉睡去。

      她是他的妹妹,是他想藏在口袋里不让任何人看见、不与任何人分享的小东西。

      可小东西还是偷偷长大了。

      魏莱的初潮发生在初二升初三的那个暑假,相比同龄女孩晚了许多,所以她有足够的时间来做万全的准备——从电视广告中,从科普书籍中,从女生的窃窃私语和男生的叫嚷起哄中。然而那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她虽能理性面对、妥当处置,却还是为小腹的坠痛、潮热的鲜血而紧张不安。

      妈妈的手机不通,这代表着她手上有紧急大案。

      爸爸最近一直住在郊区别墅,见他一面需要先同那位四季短裙的秘书阿姨预约。

      最终,魏莱像只识巢雏鸟一般,回到了那个位于凤凰夜总会三层的小小单间。

      那天孙兴直到凌晨两点才回来,身上散发着淡淡血腥味,一见抱着毯子靠在床角的魏莱,第一反应便是转身去卫生间洗澡。

      魏莱惺忪着睡眼从床上跑下来,一把抓住他的手:“哥,你别走!”

      “我不走。”孙兴低头,看到魏莱赤着双脚,便打横将她抱回床上,“我去洗……”

      “你别走!”魏莱不肯松手。

      “好好好,我不走,不走。”孙兴一只胳膊被魏莱抱着,只能单手解开衬衫领口那几粒纽扣,就势躺倒在床。

      “今天怎么了?”对于小东西的反常,他想不出什么特别的原因。

      魏莱背过身去,沉默不语。

      孙兴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头发,像安抚一只受惊的猫咪。

      许久,他听到一个小小的声音弱弱地说:“我……我出现子宫内膜周期性脱落及出血症状了……”

      “出血?!”孙兴嚯地坐起身来,“走,去医院!”

      “例假!我说我来例假了!”魏莱依旧背对着他,扯过毯子蒙住脑袋。

      “啊?”孙兴在黑暗中呆坐良久,“哦……”

      一个男人对女人的了解,和他睡过多少女人无关,和他爱过多少女人有关,而在爱这一方面,孙兴的知识储备显然相当匮乏。

      “你躺下!”毯子里传来闷生闷气的指令。

      孙兴躺下。

      “手过来!”

      孙兴递过手去。

      魏莱放平身体,握住他手,轻轻盖到自己的小腹之上。

      孙兴的手掌覆盖着少女腹部柔软的肌肤,随魏莱的呼吸缓缓起伏。

      “这样就不那么难受了。”魏莱抚摸着孙兴右手无名指根部的幽蓝静脉,终于松弛下来,闭上眼睛,“晚安,哥。”

      孙兴一夜未眠。

      不久之后,魏莱开学。

      初三功课吃紧,纵然她成绩向来优秀,也不敢掉以轻心。漂亮的成绩单是她的护身符,是她得以在暗夜中奔赴向他的通行证。

      魏莱去凤凰夜总会的次数减少了,孙兴带女人回屋的次数增加了。

      新近得宠的那位花名琪琪。意乱情迷之际,她听到他在耳边沉声说了句什么。

      “兴哥,你说什么呢?”明知道是酒后呓语,琪琪还是媚笑着追问。

      “叫哥……”

      琪琪见识过客人的各种古怪要求,当即娇滴滴地唤了一声“哥”。

      孙兴瞬间凝固。

      琪琪知道他的喜怒无常,当下不敢吱声,眼看着他下床走到窗边,一把扯开厚重的丝绒窗帘,夜风吹散了酒意,吹乱了他的额发。

      窗外一轮圆月,月光残忍地照亮了欲念深处的那个背影。

      孙兴点燃一根香烟,没抽,直到烟灰落尽。

      后来魏莱再去凤凰夜总会,遇见的永远是瘸三或红毛。

      “兴哥谈生意呢。”

      “兴哥去外地了。”

      “兴哥昨晚喝多了。”

      “……”

      于是有一天,绿藤市凤凰夜总会老板孙兴的那辆保时捷955在凤凰夜总会大门口被砸碎了挡风玻璃。

      看到监控视频里那个穿着校服裙、挥着棒球棒的纤细身影时,孙兴脸上的冰霜融化成一抹笑意:“长高了。”

      “你说啥,兴哥?”

      “别修了,换辆车吧。”

      “换哪款呀,兴哥?”

      “718。”

      她说过,跑车要红色才好看。

      魏莱不再找孙兴,她找了一个男朋友。

      那群小男生看上去大同小异,竹竿样身材,尴尬的变声期,刚刚开始笨拙地学习对着镜子刮去嘴唇上春草似的胡须。

      魏莱挑了个看着不那么讨厌的,勾勾手指,对方一脸受宠若惊,恨不能将魏莱当女神高高供起。

      然而他很快发现,自己的这位小女朋友比女神更难取悦。她不爱说话,也不爱听他说话,不用他用过的吸管,也不接他递来的半边耳机,甚至他精心准备的情侣项链也只换来她的冷冷白眼。

      “幼稚。”

      “莱莱,在你面前,我好像从来没有做对过一件事情!我们之间根本没有情侣的羁绊!”

      骤然听到这样戏剧性的腔调和台词,魏莱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男生自觉受到莫大侮辱,魏莱的初恋维持了不到一个礼拜。

      她没有什么内疚感,只是偶尔回想他们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牵手时,她的左手没有在他右手无名指根部摸到那股凸起的静脉,刹那间,她感觉无比寂寞,像是天地间下了一场只落在她一个人身上的茫茫大雪。

      后来魏莱考上了绿藤一中。

      开学后第一次升旗仪式,那个器宇轩昂的旗手吸引了队列中几乎所有女生的注意。

      “一班的严家明你们都不知道?他爷爷可有名啦,看新闻总能看到他!”

      “听说他女朋友是三班的胡小蝶,他的初中同学。切,凭什么呀?”

      “……”

      当晚魏莱去了阔别已久的凤凰夜总会,踩着黑色大理石,推开金色旋转门,一路行进至三楼走廊尽头处的那个豪华包间。

      保安本想拦她,和耳麦那头往来几句后,改为跟在她身后小心护送。

      包间里灯球旋转,乐声震天。

      魏莱按下大灯,热舞中的红男绿女被突如其来的明亮光线钉在当场,宛如乍见日光的魑魅魍魉。

      “不是让你别走大门吗?”孙兴仰面躺在宽大沙发上,抬起一根手指把墨镜往下拨了一拨。

      “明早八点,清音阁见。”

      清音阁位于绿藤江边,原本是个小寺院,正殿供着一尊水月观音。后被私人买家购入,改建为一家高端私房素菜馆,一日只开一席。

      进阁需要预约,孙兴动用了他高叔的关系,一路畅通无阻。

      魏莱站在正殿,仰面凝视那尊水月观音像。

      慈悲的菩萨低垂眉眼,临水观月,一束天光照下来,照亮了菩萨的半边身体。

      孙兴站在魏莱身后,凝望着她的背影,许久,隐藏在墨镜之后的眼睛转向大殿一角的楹联,没话找话念出来:“‘水月皆空,□□。’哪里□□了,我看这衣服雕得挺不错嘛。”

      “《楞严经》里说:‘□□,竿木随身。’不是没穿衣服,而是没有一丝牵挂。”魏莱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你信这个?”孙兴打个哈欠,懒懒道,“人活着,哪能没有一丝牵挂。”

      “你的那丝牵挂是什么,哥?”魏莱睁开眼睛,回头看他。

      孙兴别过头去,避开她的目光:“今天约我来做什么?”

      “我有一个计划,需要你的帮忙。”

      孙兴静静站着,静静听着。

      话毕,魏莱幽凉一笑:“哥,我会下地狱吗?”

      孙兴摘下墨镜,上前一步,微微躬身,用前额抵住魏莱的额头。

      “走,我们一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番外·水月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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