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生思量》枕歌

58、永安

　　我与不夜在襄平城待了两三天，期间，我大抵也弄清楚了为何玄明会把不夜带到这里来养伤了。原来玄明就是襄平城的人，他离了西煞后，决定回故乡。而文举，是他本家，算起来，应该算是文举的叔叔辈。
　　文举这个人，颇有些好玩儿，但也有一点不太好，真的就是口不择言，什么都说。他好像根本不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他甚至当着不夜的面，也敢痛斥南国天子的诸多不对，但也会对南国天子为人称赞的方面不吝溢美之词。
　　他是个爱憎分明又肆意洒脱的人。
　　但正如不夜所说，他要是真的入仕，恐怕会因为那张嘴，遭到诸多非难。
　　不过，不夜也说，他是个人才。
　　但不是所有人才，都适合出入朝堂。
　　不夜觉得，文举就是那个不适合朝堂的人，但对于此人，他却觉得他会成为一个声名远扬，甚至会流芳百世的文士。日后若是闻学堂需要人，他定会让他发挥他最大的价值。

　　我们离了襄平城后，便马不停蹄地往东皇城奔去了。
　　一路上花了十数日。
　　当我再次入城，此前的种种忽然扑面而来，路过戏言楼的时候，我勒马停下，不夜问道：“为何停下？”
　　我道：“故地重游，免不了触景生情罢了！”
　　“你的情都在我这里，看我还不够？”他说得略显轻浮，但又让我挑不出反驳的地方来。他总是能让无言以对。
　　罢了罢了，随他去了。

　　回了东皇城后，因担心太子妃百合见了我会生出不必要的事端，不夜便将我安置在了宫外的一处宅子里，他一个人回了皇宫。
　　他诸事都安排得妥当，宅子里面事无巨细都准备得十分细致，也安排了几个端茶送水的婢女，还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我见着这少年，难免又想起青格来。一番询问后得知，他是卖身葬母时被买下的，本是前来东皇城投亲的，母亲刚入城就病倒了，他是北国人，因战乱逃到此处，身无分文下，只能卖身做奴。
　　不过，现下北国已降，战乱已歇，他也不必再东奔西走避乱了，我给了他一些钱，便让他离开了。
　　少年该有自己的日子，不必因为外因困住自己。
　　不知为何，如今的我，总是容易想太多，总是想给所有人都找一个好一点的以后。我骨子里，应该也是个意欲普度众生的人，但却因为过往的事，未能得道。

　　三日后，东皇城突然像是炸开了烟火一样热闹起来，本就繁华的都城，因为南北统一而越发透出一股说不出来的盛世之态。
　　天下一统，南国改了国号，废除旧称，从此以后，便称“永安”，寓意天下长安。
　　这是个极好的寓意，我也相信，在南国天子的统治之下，天下会永远长安顺遂下去，百姓人人无忧，群民人人无虑，边境无人侵略，战乱永远平息。
　　愿盛世，早日来临。

　　这几日，不夜应是在忙，所以未曾来见我。我对东皇城已经很是熟悉，倒也不必他来做向导，这几日都窝在茶楼里喝茶，看着街上人流如织，听着窗外叫卖声此起彼伏，那些烟火里透出的皆是一派升平。
　　这一日，我照常来到茶楼，那老板见我天天来，见着我时十分有眼力见地将我往二楼引，上了茶后，他便识趣地退下了。
　　我不是个喜欢别人伺候的人，一切自便，便只让小二上了茶水，自己自斟自饮起来。
　　日子反正有些无聊，猛地望向窗外，一个人影忽然就撞进了眼帘。
　　那蓝衣公子手持折扇，一派倜傥就朝着这茶楼来了。他今日一如往常一般，并未带任何随从，周围的人也未发觉他的真实身份，他一路朝前，却对周遭什么都不看，说是上街，却也不像，目的明确就奔着茶楼来了。
　　“这人……”我摇了摇头，“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细想一下倒也不意外，毕竟那宅子里都是他的人，我怕是到哪儿，做了些什么，都有人毫无遗漏地禀报给他。

　　不夜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街上，不一会儿，雅间的房门便被推开了。他带着一脸的笑意走了进来，宛若当初硬闯我府邸那般，一点看不出是当朝太子。
　　“南莫，”他走过来坐下，我给他倒了杯热茶推给他，他嬉笑道：“想我没？”
　　这怎么一开口就没个正经？我摇头，故意不理会他。
　　他端起茶，轻酌一口，许是有些烫，他没有继续喝，把茶杯放下了，看着我道：“也对，你从来都是个别扭的人，我要问你，你肯定不会老实说，既然这样，我就不客气了……”
　　手，被捉住了。人，也被拉过去了。
　　嘴就被堵住了……

　　我说不出什么责骂的话来，顺从着，回应着，沉浸着……
　　分开之后，他似是意犹未尽，轻抚着嘴唇，露出玩味的笑来：“今晚我可不回去了啊！”
　　“不回去？”我自是要揶揄他一下，“你就不怕你家那位？再说了，你不用带孩子？为人之父，好歹也上上心，别以后落个子不教父之过的名声，那可就……”
　　他听罢，又是一笑，笑得还挺得意，“怎么又是一股子酸味儿……南莫啊，你不会真以为我和太子妃有啥吧？”
　　“没啥……”我声音拉得老长，“也就是有个孩子罢了！”
　　“这事儿我可真得给你说清楚了！”他一本正经起来，严肃道：“那孩子不是我的！”
　　“嗯？”我不解。
　　他解释道：“你仔细算算就知道了！”
　　听他如是说，我还真仔细在心里算了算。
　　的确，孩子的年月是有问题的，但算年龄并不足以证明孩子不是不夜的，毕竟女子生产足不足月也并不少见。另一面，身为太子妃，孩子年月存疑，却无人怀疑其中存在猫腻，这才是最重要的。
　　太子妃百合此前应是借着不夜失忆，拿话骗了他。他那时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和太子妃圆房过，反正就是脑子不清醒，也没乱怀疑。现在清醒了，自然也就知道那孩子不是自己的了。

　　想通此节，我不解道：“如此说来，她在走一步险棋啊！可她何必如此？她就没想过你会恢复记忆？”
　　不夜却并不在意，笑道：“所以说，女子心是海底针，我捉摸不透，不如你来琢磨琢磨她想干什么？”
　　“许是……”我故作深沉道，“想给你带顶帽子，绿色儿的……”
　　他脸色霎时黯淡了下去，“南莫啊南莫……你怎么就……唉……”
　　他一时卡住了。

　　“哟哟哟哟……我当我看错人了，没想到，真是你呀！”突然，房门又被推开了，迎面进来的却是一位我从来没见过的公子，他面上带笑，看向不夜道：“殿下，你公务忙完了？这么好的闲情，到这儿喝茶来了？还是跟个男人喝茶，你要喝茶，找我呀！诶诶诶……这位公子可真是俊呢，怎么有点眼熟啊！你是？”
　　他直勾勾地盯着我，我面露尴尬，刚要开口，不夜就抢先道：“世子，你也好闲情啊！昨日你母妃刚训了你，说要禁你足，你今日就敢上街，胆子一如既往的大啊！”
　　“比胆子比不过殿下，毕竟敢昭告天下自己死了，我可做不出这等壮举。”
　　“你是做不出，毕竟你怂得很。”
　　“我说殿下，你就不能说话好听点儿？”
　　“能呀，你要是一会儿把茶钱结了，我自然夸你三天三夜！”
　　“一个太子殿下，茶钱都没？”
　　“忘带钱袋了，少废话！”
　　我见二人这你一句我一句地怼来怼去，料想不夜与他应是关系极好，便也没拦着，在一旁静静听着。他俩话毕之后，这位世子突然惊叫道：“我记起来了，这不是以前戏言楼的那位角儿吗？叫南莫公子是吧？是吧？”
　　看来这位世子，曾去戏言楼捧过场，既然如此，我便也没有否认，抱拳礼道：“幸会。”
　　“幸会幸会！”这世子也拱了拱手，道：“我听过你的戏，扮相好，身形好，声也好……我一开始都不知道是个男子，还以为是个女——”
　　“咳咳咳……”不夜轻咳了起来，阻止他继续说下去，“韩世子，你怎么发现我在这里的？”
　　“我在隔壁喝茶，听到你们这边动静，听声音像你，就过来看看，结果还真是你！话说，昨日我母妃说，三皇子最近可不对劲儿，你知晓这事儿吧？”他说着，眼神却瞥了两眼我，似乎有所避讳，但不夜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说，他才没有顾忌地接着说了下去：“我听说，他在查一件事儿，不知道查到什么没？”
　　不夜不以为意，“我昭告天下我死了那一阵儿，三弟在宫里撺掇了大批人，拉拢了好些重臣，如今他的势力不容小觑，但应该成不了气候。狼子野心，终将吞噬自己。”
　　“我还听说，最近你家那位和三皇子家那位走得挺近的，你不管管？”
　　“女子之间的情谊，我怎么去管？”不夜道，“虽然三弟与我向来不和，但也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让她们去吧！”
　　“得得得……就你大气！”韩世子摇了摇头，拿起桌上的茶点往嘴里送了一口，没再继续与不夜在这些事情上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