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生思量》枕歌

14、护命

　　我这一睡，睡了三天，醒来不久，太子妃百合便来到我的身边。
　　我见她脸色一如我背着不夜回来那天一样难看，心里的希望也瞬间落空——不夜，该是死了吧。
　　我俩静默了许久，突然，她开口打破了这近乎静止的气氛：“太子还活着！”
　　我猛地坐起来，抓住她手腕，确认问道：“当真？”
　　她点了点头，又摇头道：“不过和死了，也没什么差别！”

　　原来，在太医的诊治下，证明不夜还没有死去，只是那颗心因失血太多，他陷入了一种无意识、无力气、不可动弹的状态。但太医说，这样躺下去，最终的结果，也不过是一个字——死。
　　是呀，一颗心脏死了，那和人死了，又有何区别。
　　但他是太子啊，他不可以死。于是皇帝召集了南国所有的名医，经过一番研究了之后，终于找到了救治不夜的法子。
　　那个方法听说是来自一部古书，这古书说是元极真人的遗册，里面记录了能医治不夜的法子。
　　说是在昆仑山之巅，生长着一种叫断肠草的植物，这是一种仙草，拥有护心续命之功效。

　　我听了这事儿，便连夜骑了匹马往昆仑山赶去。
　　路上换了好几匹马，终是用了九天时间，才到了昆仑山。
　　昆仑山笼罩在一片雾气之中，站在山下根本什么都看不清明。
　　我拖着疲惫的身子，翻山越岭，又经过三天三夜的攀爬，终于到了昆仑山之巅。
　　山巅仅仅是一方极小的平地，在那平地之上，生长着一棵泛着红光的植物，这与古书上记载的样子十分相似。
　　可是那断肠草周围，却有一条巨大的蟒蛇盘踞在那里，它吐着绿色的信子，像是在等待猎物一般悠然自得。
　　神山之巅，神兽镇压。看来某些神话传说，并非空穴来风。
　　我抽出腰间的剑来，一个飞身上前，想要朝着蟒蛇的头部刺去，却在袭击过去之时，那蟒蛇“咻”地一下快速移动了一下，我这一剑，在它的肚子上狠狠刺了下去。
　　这一刺，彻底惊动了蟒蛇。
　　它一个盘旋，将我缠住了。蛇身不断收缩，慢慢地我就喘不上气了，感觉到即将要窒息一般。
　　我手中依旧握着那剑，无论怎样，都死死地握住，没有松开。
　　因为我知道，蟒蛇缠紧我的时候，那把剑也随着它身体的扭动而渐渐在它身上划出一道巨大的口子。它也是活物，自然会感觉到痛。
　　当蛇血渐渐流出来，浸染在斑驳的岩石上面，然后蟒蛇渐渐松开了身体，我这才死里逃生般地松了口气。

　　蟒蛇应是察觉到了危险，缓慢迂回着身体，朝着悬崖缩走了。
　　确认安全之后，我赶紧跑到断肠草那边，却发现断肠草真就像断了肠一样，看上去死蔫蔫的。
　　这是怎么回事？我一头雾水，但还是将那棵断肠草拔了下来，拔的时候不小心又被它的叶子割破了手，鲜血直往外流。然后断肠草突然起了变化，由原先的死蔫模样瞬间变得鲜活起来。
　　原来这东西是个吸人血的玩意儿！真是神奇！这等异像，足以证明，我所取得的确是断肠草了。
　　看着断肠草活了，我赶紧将它拿来护在怀里，然后匆匆忙忙便下了山，往东皇城赶去。一路颠簸，赶回东皇城时，我已是衣衫褴褛，站在宫门外，若非有令牌，恐怕会被视为乞丐。

　　入了宫，我将断肠草交给太子妃后，便昏了过去，没了任何意识。
　　我做着一些奇奇怪怪的梦，梦里尽数是与不夜有关的。
　　第一次初见，他的戏谑和无礼。
　　他为了救我被砸伤的后背。
　　他赖在我那里与我日日相处的闲散日子。
　　他送我的玉佩。
　　他对我的承诺。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突然传来了琴声，那曲调有些熟悉，貌似是——
　　“不思量……”我睁开眼，小声念出，旋即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竹屋里面，屋子里面有寥寥檀香味，我撑着身子起来然后奔了出去，发现客厅有一人端坐在那里，双手抚琴，悦耳的琴声则缓缓地从他手中的琴流转出来，我问道：“你是谁？”
　　他转过身来，我才看清，那分明就是不夜。
　　他活了过来！原来那断肠草的传说，是真的。
　　他笑着对我说道：“你醒了！你睡了半年，我还以为你就这么死了呢，我可是还没报答你的救命之恩的！现在你醒了，你想要什么，我大可以给你！”
　　“不夜……”
　　“你知道我的名字？难道我们从前认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为何会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来？我用迷离的眼神望着他，却发现他根本读不懂我眼里的内容，他给我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生疏感，把我推得远远的。

　　“冒昧了，我不过听别人说起过你，直言太子殿下名讳实属不敬，还望恕罪！”
　　“看来你真是认识我的！太子妃说你是个江湖侠士，不辞辛苦为我寻来了断肠草，所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岂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怪罪于你！”
　　“啊——是——”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他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可这其中，究竟是何缘由？我百思不得其解！
　　“公子，我该如何称呼你？”
　　我摇着头，只说：“江湖之人，不便留名！”
　　他兀自点了点头道：“既然这样，我便不强求，只是你救了我，我该如何报答？”
　　我笑道：“侠之大气，不求报答！”
　　他露出一丝敬佩，随即将手放在琴弦之上，道：“那就奏琴一曲，聊作谢礼！”
　　《不思量》的旋律，宛若流水一般从他的手指下泄出。
　　原来，他弹得这般好。

　　那日他离开之后，太子妃百合便紧随其后来找我。
　　她挺着一个隆起的肚子，那么地刺眼。
　　她抚摸着鼓出来的肚子说：“太子已经忘了你了！古书上只记载了断肠草能够护心续命，却没写那断肠草还有另外一个副作用，那便是服用的人，会忘却自己最爱的人和与那人有关的所有记忆！所以你与太子之间的那些事情，他都不记得了。”
　　难怪，他会那般陌生地看着我。
　　“你该庆幸，他最爱的，自始至终都是你！”
　　“可那又怎样，他到底是把我忘了！”
　　“忘了又何尝不是对彼此最好的结果！他是太子，你难道想让他一辈子与你那般，那么南国的江山社稷今后将由谁来继承，你难道真的想要南国在他这一代断了皇室香火吗？”她一字一句说得铿锵有力，神情亦是认真不已。
　　我仔细思量她的话，半响，叹道：“既已如此，我懂了！”
　　是的，我懂了。
　　我决定离开南国，离开这个给了我无数纠结的地方，然后浪迹天涯，随意漂泊。
　　去过日日坐看云起云落的日子，去过，我与不夜曾梦想的生活。
　　可我也知道，我命不久矣。

　　断肠草的记载，还有一部分。
　　是说，断肠草可护心续命，但对生人而言，形同剧毒。
　　那一日我不小心被断肠草的叶子割破了手，毒液进入身体，由手臂一直蔓延至心脏，转至肺腑，再一点一点蔓延至全身，如今的我，早已是一幅残破不堪的身体了。
　　而我，也不想不夜看着我那般模样死去。
　　他已经忘了我，我何故再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一段不美好的记忆呢！
　　他能够记着我救过他，那便足够了。
　　就算连个名字都不知道，他也是该记住我的样子的。
　　这便足够了。

　　临死之前，我躺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望着这天，日光多么刺眼啊！
　　恍惚像是回到了初见他的那个晚上，那一夜，春风惹人沉醉，斯人引人遐想非非。

作者有话说

　　纠葛至此结束，剩下的，就是各归其位，各自为营……各取所需，各随其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