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1、第一章 ...
-
城堡。
这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城堡,看上去有些年头,城墙斑驳却显得很是坚实。蜀地雾气甚重,不断地从前面的护城河中升起,袅袅的弥散在天地之间,却给城池填了一份神秘的色彩。
正北的城门上刻着一个极大的“傅”字,是草书,一笔一划仿佛要离开城墙飞出去一般,虽然同样年代已久,风流姿态却丝毫不减。
襄南沈姓,定川傅氏,柳越云门,潇西檀家。
这便是武林四大世家之一的傅家堡。
这里曾经是江湖上最传奇的城堡,在当年于西域魔教一战之中中曾经孤城御寇数月,教徒的尸体堆满了整个护城河,而城墙却依旧矗立,久攻不下。
但那正是城堡的年轻时候,再厉害的高手也抵不过风霜,同样,再厉害的城堡也抵不过岁月的侵袭,如今三十余年过去,城堡外表的斑驳就像是老人脸上的皱纹。
如今的老人,还能否经得起刀剑的摧折?
城堡前有很多人。
各种各样的人,打扮各异,衣着从正常到不正常样样齐全,文生武生,道士和尚,强盗乞丐,甚至还有逃兵囚徒,卖菜的杂耍的……相同的是,他们都手执武器,脸上都写着渴望,一种对于杀戮和金银的渴望。
这些乱七八糟的人是第一战线,再往远处一点,高一点的的地势上,另有着一群百余人,齐齐金衣缁帽,正是西域中最新兴起的“端丽堂”的堂众衣饰。
围着一辆很大的马车,这架马车虽然只用四匹马来拉引,看上去却和御用八马车一样硕大无朋,然而这么威武辉煌的马车上却挂着粉色的帘子,轻纱帷帐,倒像是未出阁的官家小姐的香车,有一种奇怪的违和感。
车里有人,实际上也有人声。
然而车子的隔音效果很好,哪怕是车里的人摔碎一百个酒坛子,车外的人也只当是耳边有只蚊子经过。
“这么些人你是怎么找到的?”车里的红衣男子说道,白肤黑发,长眉凤目,正是李昌意。
“不必我找,是他们自己过来的,”紫衣的女公子笑道,“我只不过放出消息来,说傅家小姐带着前朝皇族谢氏的骨肉逃入傅家堡的时候,偷走了前朝兵败时留下的藏宝图,于是他们就一窝蜂赶过来了。”
她正是谢留黛,她笑起来的样子十分缱绻,然而缱绻之中的话却惊心动魄。
“但他们与我们的目的不同,能否帮上忙?”
“当然可以,”谢留黛目光流转,“对峙犹如对战,讲究的是势,这么多人为我们造势,傅家再是自持,内里也会吓破了胆,吓坏了才是讲和的好时候。”
“更别提我们与他们目标不同,一旦真打起来,乱中可得渔翁之利。”
她像是坐的倦了,撩衣起身,在这个大得出奇的车厢里走着,伸手拔出了旁边花瓶上插着的一支柳条,随手把弄,漫声说道:
“他们要的是根本不存在的藏宝图,傅家当然拿不出来,不给很正常;但我们要的是小世子的人,这个明明他们拿得出,却非要胡说孩子已经病死了……自从李佑那个老匹夫背信弃义,明里暗里残杀前朝皇室之后,小世子是如今谢氏仅存的男孩儿,之后谢氏若要复国,只有他才能继承大统。”
“如果说以前他们藏着掖着,是为了怕大内的高手得知暗杀,那我反倒要感谢他们;但是现在我作为孩子的姑姑前来要人,他们还装傻,这可就奇妙了……他们既然不给,我们就只好强要。”
“端丽堂虽然如今已然得势,且有了棠棣人的助力,实力上比傅家堡高出了许多。但是在没有真凭实据之下,如此逼城毕竟不太好看,所以‘借兵’才是最好的法子。”
寥寥几句,却端的是好一条借刀杀人的妙计。
谢留黛开了车窗,很是满意的看到前面已经有人闹了起来,城上一阵箭雨落下,下面飞起血肉,明晃晃的刀剑和野兽般的吼叫响起的同时,箭楼上也有一个人大叫着跌了下来,碰得一声摔落在地。
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本来就不会有命在,但下面的就好似久未得食的野兽骤然见了食物,齐齐喊着围了上去,瞬息间,地上只剩一团细碎的血肉。
这已经不是夺宝,这已经是被烦躁激起的对杀戮的疯狂渴求。
“差不多是时候了。”紫衣女公子忽然道。
他话音刚落,李昌意就抬脚跃上了马车顶。
世间忽然间静寂了起来,四周的人顿时停止了杀喊或者动作,齐齐回头往来,此时正值少见的一缕阳光冲破了浓雾,留恋在停在高地的马车顶上之人的衣角上。他发极黑而肤色极白,细眉凤目,一身宽袖红衣迎着阳光直耀人眼。
不是鲜血溅出的红,是艳如朝阳的红。
他站在车上,犹如不群的凤凰。
众人为之窒息,即使是低俗的武夫,也不由的心神恍惚,仿佛他一抬手便可以膜拜。
“拿弓箭来。”
李昌意却目不斜视,伸出左手,向着下方说道。
一柄朱彤长弓就到了他的手中,长箭用金线扭丝装饰,赤弓金箭,看上高贵得去仿若神物。
他抬臂开弓,箭出的一刹那,刺目的光华耀得所有人都闭上了眼睛!
……
丁涧泉觉得自己已经老了。
人老了会有很多种感觉,比如说筋骨越发僵硬,练功时甚至会听到嘎嘣的脆响;比如说脾气会莫名暴躁,跟家里的婢子也开始摔起杯碗来。
——更比如心里忽然贪生怕死。
如今他站在窗边,侧身向下望去,如此多的人,像野兽一般,仿佛要一个叠一个的爬上来。
……他已经听见自己心跳渐渐加速。
他暗暗唾弃了下自己。自从数十年前入赘傅家,就是凭着自己的祖传枪法加上不要命的狠劲儿才能在这个人才比蚂蚁还要多的地方崭露头角,能混到今天的地位不容易,难道要晚节不保么?
于是还是退了吧,哪天跟太夫人说说,让他回去种田养老——
他刚想到这儿,眼前便忽然间看不见了。
不是漆黑的看不见,而是一片亮白的看不见,只是一瞬。
他下一刻才反应了过来,是什么东西带着强光射入了眼帘,然而还没细想是什么东西,身旁就传来一惨叫。
他一回头,就看看见一柄长长通体扭金的箭,将一名同在塔楼里的傅家子弟钉在了墙上,那名子弟浑身哆嗦,双眼翻白,要不是被钉在墙上,下一秒就要昏倒在地。
丁涧泉心中一震,因为他随即就发现:那柄箭并没有伤到那名弟子,而只是穿过了对方发冠下的头发,发冠与头皮不过丝毫的距离,那么一柄金丝大箭,从那么低那么远的距离向上射来,居然能分毫不差!
这人的眼力和武功着实让人害怕!
他心神震动,眼光却丝毫不差,走上前去用力拔出箭,取下了剑翎间的小筒。
筒中有信。
他将信展开阅读。
信上寥寥数语,言简意赅。大意即是——你们交一个人,我们端丽堂则帮你赶一群人。
一次交易,看似很划算的交易。
他们要的是前朝皇族谢家的骨肉,谢留黛的哥哥谢存英的私生子。
当年武林上公认的美人,“双清三彩”中的彩蝶儿傅画词,为了逃脱与襄南沈家的联姻,脱离傅家堡不知所踪。后来有人在京城发现她的踪迹,竟然是跟一个衣衫富贵的公子哥依偎在一起,更有传闻传闻已经珠胎暗结……傅氏得知消息后勃然大怒,声明从此将其逐出族谱,再无任何关系。
这事作为谈资传扬一时,但是武林日新月异,即使是再大的事,过了数天也会淡化……直到半年之后,有人又见到了当年的丽质美人如今却披头散发,满身血迹,她怀中紧紧抱着一个襁褓,在大雨中又回到了傅家,用力敲着冰冷的大门,哭喊的嗓子都哑掉,生生哀求让她进去。
傅家最终还是为她开了门……然而这也就成了噩梦的开始。
——自从这个消息不知道怎么传扬了出去以后。
……
丁涧泉忽然咬牙切齿的把那封信踩在脚下。
跺了个稀烂。
身旁的人显然都知道怎么回事,要么哭丧着脸,要么一脸怨气。
前几年是大内里经常来人找那个孩子然后暗自杀掉,以至于自傅画词回来的六年以来,傅家堡内每年都要有数个男孩子莫名其妙的死去……好在久而久之,也许皇帝那边也消除了怀疑,相信谢氏遗孤真的是意外身死。渐渐的,也就对这边放松了警惕。
——这回很好,走了大内高手,又来了端丽堂。前者是要杀人,后者是要活人……但其实没什么太大区别,傅家都是交不出来,早就说孩子已经因为庭院失火而烧死了,不信的话,甚至可以自己进去自己来找。
然而自己找不着,就胁迫要挟他们主动交出来……这个哪里弄去!
他烦乱的踱着步子。
“去——”
他对身边的一个子弟挥手。
“你去看看,太夫人怎么还没到——”
他话刚说到一半,就忽然觉得不对。
——直觉不对。
他骤然持枪在手,猛的一回头!
……
知意居是昌邑县最大的酒楼,有着最好的环境和最贵的房价,每日五两白银。
快到晌午时小二正在挨个敲着房门往里面送茶点,敲到最后面一间的时候起初没有人应声,后来忽然就传来一声凄惨的大叫,小二手中的茶点险些撒了出来,他连忙将手上的盘子放在一边,惊疑不定的透过门缝向里面看去——
然后这时候门就忽然拉了开来,一个人影冲了出来,死死地抓住他的肩膀摇晃。
小二被摇得满眼金星……一边被摇还一边听着那人哀声叹气的说道:“苏苏你好狠心,居然就这样弃我而去,真是好狠的心——”
那人是本来是一个面容漂亮,衣着华丽的杏衣公子,只不过现在看起来一副哭丧脸,无比可怜哀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