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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花前,月下,赏苏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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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冲出来将我摁倒在地。”阮芳芷神情严肃的说,“那个时侯我们身旁方圆一尺之内没有别人,他就在我耳边低语道‘帮忙!’。”
“看样子他很相信你。”侯如毓接道。
“好像真是,”她忍不住问,“我与他之前素不相识,唯一的接触就是前天比试了一场,那时他还不太愿意比呢……我看上去就这么容易让人相信么?”
“这倒是真的。”
“……”
然后侯如毓就没有做出其他回应,只盯着那张纸思索。他相貌端丽,脸庞在月色下更显出如玉的色泽,加以如今目光流转,给人以灵动之感。
“你比苏苏想的要久。”阮芳芷忽然下意识的插了一句。
侯如毓抬头,目光中有着狡黠,“这怎么能比较?他又没遇到一模一样的情况。”
“……直觉。”阮芳芷被他流转的眼神看的忽然有点尴尬,只好如此说道。
侯如毓没说话,但是阮芳芷知道他没说话的原因是强忍住不笑出声来……这也太明显了吧。
“没错,我是一直在惦记着他。”阮芳芷咬着牙说道,“惦记又怎么了?你难道就不担心?要笑就笑,有什么好忍的。”
侯如毓眉毛一弯:“没,我是在为苏苏高兴。”他笑容满面的跳了下来,阮芳芷可以指天发誓到现在也没看见这个人有过什么严肃的表情……他真得会严肃么?
“苏苏是比我们都聪明点儿,”他说道,“这我承认。所以既然如此——”
“——不如我们现在就去看看他。”
……
花前,月下,窗棂外。
“你不觉得……”阮芳芷脸上好似有些红,正闷声的问着旁边的杏衣公子——他的绸缎衣袖长长,趴在窗台上显得很是风流慵懒,“大半夜的,我们这样做好像有违常理?”
“很正常呀。”对方答道,“反正我不是第一次做,你也不是第一次。”
“……”
然则阮芳芷实在无法把半夜趴在别人的窗外偷——明窥算做正常。尽管他的确不是第一次做。
“凶手并未找到,他们按规矩也不让我们进去,讲话也要当面讲。”他叹了口气,“所以还是就这样看着比较有趣。”
“不过还好他没限制可以看多久。”他又将头向里面探了探,“苏苏看来也不困。”
里面的人的确不困,正背对着他们自己下棋解闷。屋子很大,他坐在正中央,离他们所在的位置很远,多亏两人视力不错,可以清楚的看到人影和棋盘。但也同时能看到屋内还有执兵刃的两人,正在屋内监视看守。
“你刚才就在看他下棋,现在又要拉我来看——你这么喜欢下棋?”
“非也。我不喜欢下棋,我是喜欢看别人下棋。”
侯如毓笑,单手支额,笑眯眯的说道:“比如说啊,你看你看,他一般喜欢左手执白子,右手执黑子,两只手对着打。”
“如果是左手的白子占上风呢,就说明他现在正在苦苦的思念我,如果是右手的黑子占上风呢,就说明他现在正在苦苦的思念你,如果——哎呀!”
——一颗飞出的棋子不偏不倚的敲上了他的头。
“什么人!”屋内站着打瞌睡的看守也连忙精神了起来。然而等到他们俩赶到窗前的时候,早已经连个鬼影子都没。
……
后花园中。
“这……哈哈哈……这又说明、说明了什么……哈哈哈哈……”
阮芳芷笑得抱着肚子坐倒在地上,然后一把扇子就轻轻敲在了她的头上。
“这嘛……”侯如毓拉她起身,一本正经的说道,一直握着的右手摊开,正好是飞出去的那粒棋子。
然后阮芳芷就慢慢不笑了,她惊奇的看见在那粒棋子上刻了一个巽卦的卦象。
“首先,这说明了苏苏他接受偷窥但不接受精辟的品评,”侯如毓一边貌极哀怨的用手抚着额头一边说道,其实那一棋子敲得一点也不重,但是他一定要做出一副极其受伤的样子来。
“第二,巽卦主柔顺相随。”他继续慢慢的说,“遇事顺势而为之。小方,我与苏苏的想法一致,既然檀徵示意要你帮忙,那么我们不妨照做好了。
……
这是一件很普通的客房。
檀瑜正白着一张脸坐在椅子上,他的对面明明是空着的,但是他的姿势挺直得很不自然,且正正面对着那张椅子,看上去就好像椅子上坐着一个无形的人一样,气氛诡谲异常。
“为何你们自己不去?”好一会儿,他终于微微抬起头说道,目光盯着那柄空出来的椅子。
“檀管事说这句话真是好笑。”一个声音仿佛自那把空椅子传出,“这里是你们的地盘,我行动起来哪有你熟悉?况且,我怎知你是真心而非想引我入瓮?放心,只要你把东西给我,鬼面楼自然不会将檀管事你的那点丑事儿张扬出去。”
檀瑜不语,点点头站起身来就要离开,甫近门口,又猛的转过身来。
“你才说的话……可是当真?我若将此物付与,你们就从此不再找我的麻烦?”他的声音里有着微微的颤抖之意。
椅子嗤笑了一声,但随即又很平稳的答道:“鬼面楼做事有鬼面楼的规矩,我们都是生意人,从不强人所难。”
——檀瑜听到那三个字的时候身体好像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
然后他跺跺脚:“我……且信你们。”其实也由不得他不信……最终他还是悄悄的离开了这间屋子,一转身上了大道,期间无别人发现。
……
第二日深夜。
檀家祠堂内。
初秋的夜晚总是有风声灵动,虽然只是微风。夜晚下的屋檐总是像在深夜里蛰伏的巨兽,无声无息的看着一切。
——看着一个身影闪进了祠堂。
那人用黑布蒙面,脚步轻捷,且快速。只见他三步两步就来到了一排排灵牌前,借着月光寻找着,在第二排左边第五块灵牌前停住,盯着灵牌看了好一会儿。
然后好像下定了决心似的,他手腕一转,将灵牌转了一下,无声无息之中,下面的台子中央部分裂了一个小口,他正将整个手伸进去摸索着什么,那小口好像比较深,至少他皱着眉摸了很久。
然而他最终什么也没摸到。
同时他觉得脖子上一凉,他倏然抬头,发现一柄银白的短剑正架在他的脖子上。
短剑的持有者是一个十六七岁的清秀少年,手腕细瘦却明显稳定得很,乌黑的眸子带着锐利的神情紧盯着他。
那神情甚至有着些许好奇。
即使是隔着蒙面巾,也能看出蒙面人的脸色一下子刷白,左手一动,一道寒光就射向少年心口,同时人也瞬时间向后仰去。
如此近的距离,对方不设防之下,相比是要回剑护身的。
但是少年并未持剑回护,相反,剑尖好像长了眼睛一般一直跟在他的脖颈之上,同时左手一反,一道同样晶亮的银光闪过,轻而易举的将射向自己的暗器拨落在地。
蒙面人急退,少年紧跟。
两人在祠堂有如两道光影般迅速移动着,祠堂虽然大,但其实并不宽敞,两人掠过之处噼噼啪啪倒了很多灵牌,在寂静的深夜里尤其惊心。
墙上挂着的各式兵器也开始鸣动,仿佛其内的剑灵嗅到了血的味道。
蒙面人忽然手一抬,漫天金光乍闪,黑夜中尤其夺目。
犹如烟花在室内绽放。
——“花雨”,蜀中暗器,暗器谱中排名第十六,其威力速度以发暗器之人内力来定,如若高手使出,出必伤人至死。
如今蒙面人使出并不是为伤人。
他只是想逃。
尽快的逃,越快越好,哪怕化成光。
但是他仍然没逃脱。
少年在金光乍现的那一刻好像忽然消失了,但是银色的剑芒却没有消失,而是飞了出去,以快过金光的速度,穿过蒙面人的肩头和小腿将其钉在墙上。
金光纷纷落地之后,少年自屋檐上跳了下来。眼中有着凝重与好奇的混杂。
“你为何偷偷摸摸来此?”他皱眉问答,仿佛生气的不是对方要杀自己,而是他偷偷摸摸的行为。
蒙面人因疼痛而喘息,眼里却有混杂着绝望和愤怒神情,他咕哝了几声,好像要说些什么,却只卡在喉咙里。少年见状正要上前,却听见外面一阵响动,他回头,看见了肖常胥,看到了又好奇又害怕的董如,看到了柳湖水道一众,檀家那一对孪生兄弟周方周正……还有麻布衣袍的少年。
檀徵。
“你……”阮芳芷惊讶道,“不是被关着——”他这句话一出,周围人神色各异,有的目光盯着檀徵,有的盯着蒙面之人。
“我今晚只是带大家来验见真凶的。”檀徵毫不慌张的徐徐说道,他抬步上前,如今那些跟着他前来的人,在看到了蒙面之人后,也任其上前扯下了蒙面之人的面纱。
正是檀瑜。
众人议论哗然,檀瑜脸色刷白,紧抿着嘴唇没有出声。檀徵静静的盯着他,然后平静的问道:“你到底想拿什么?”檀瑜先前不言,檀徵又问:“肖姑娘人在何处?”檀瑜神志恍惚的摇头,低声说:“我并不知。”于是檀徵继续问道:“大哥……是不是你害的?”
全场因为这句话安静了下来,檀瑜一激灵,抬目张口叫了声“不是”,却觉得皮肤一凉,低头发现一柄深黑的长剑已经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此剑为我祖父所用,算上来也是九叔你的亲爹,”十六七岁的少年语音出奇的稳定,“檀家家法如何,我想九叔也应该明白。”
檀瑜再也掩饰不住眼中的惊惧,急忙开口:“我真的不知道肖姑娘人在何处,大公子也真的并非我所杀……那晚的事情对我来说也是意外……我只是现在因往年的丑事受人胁迫,对方说周判官所评的天下七宝之一‘凝珠草晶’就在大公子手中,让我探听寻找……”
“对方?”檀徵问道,“对方是谁?”
檀瑜好似下定了决心似的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他们……”他的眼中神情变化,话说到这里竟然带了颤抖之意,“我从来没有发现过他们的影踪,但是却从来都逃不脱他们的掌控……他们就好像,不存在于任何地方,又无处不在……”
“鬼面楼。”他惨白着脸说出这三个字。
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阮芳芷感到场上的气氛……很微妙的有了变动。
他环视四周,却又觉得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好似更安静了些而已。而她自己心中也是一冷……这个地方……为什么他在这里提起?为什么他要提起这个地方?
一片安静之中,却只听檀徵“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他的话音本来还未脱少年的稚嫩清越,这句话语气说的也平常,但不知怎么就给人一种森严之感……夹杂着一丝冷气。而且其中也从来没有“原来如此”的意思,倒是有着“看你还怎么编”的含义。
“原来一切都是这个‘鬼面楼’所作为,”檀徵继续说道,“一个这些年来,武林上从未发现过影踪,从未找到过活口,只是听凭传言而在武林上‘声誉鹊起’的楼子。不过我估计,当鬼面楼真的面世的那天,他们一定会很高兴,因为有不少他们听都没听过的事都安到了他们的头上。”
然后他转过身去,只问向那对孪生少年和其他檀家之人:“你们觉得呢?”
被问之人陡然一呆,都张了张嘴,却无人回答,一阵支支吾吾过后,檀徵又慢慢的将身子转了回来。
“大哥究竟是怎么死的?”
这句话的语气就已经陡然锋利,冷气扑面。
檀瑜嘶声道:“小公子你要相信我!那天晚上我真的没有靠近大公子的寝处!”他圆瞪双眼,一边慌乱的说着一边环视着寻找见证之人,“那晚我们在前堂饮酒,要进入大公子的寝处地面上就只有穿过前堂,我……我告辞的时候没有走那条路!”
他怒视兼恳求的环视着堂中诸多檀家子弟,许多人却连忙将脸别了过去……包括那天晚上与他一起行走的人。
于是他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
檀瑜出神不语了半响,忽然惨笑道:“我知道小公子不会信……就像我知道昨日将你软禁毫无道理一样。我对不起檀家,自然任凭处置,只是如若大公子有灵……”
他抬头,“看到小公子有此魄力,想必会瞑——”
“别——!”同一时间有人惊呼,正是那个抓住了檀瑜的细腰少年,然而有样东西比声音还快。
他话音至此戛然而止,檀徵已将手中之剑深深刺向檀瑜胸口。
时间好像刹那间停住,在檀瑜逐渐闭死的眼中。
本来静立一旁的阮芳芷完全没有料到檀徵会动手,发现端倪时却为时已晚,她又惊又怒,话便脱口而出:“你怎么能——”。
檀徵却并不理会,反手将剑慢慢抽了出来,剑身沾了血色,他也不搽,反手又挂在了墙上,任剑上的鲜血在墙壁上画下细细的纹路,一道一道错乱得显眼。
血点也溅在了他的白麻衣上。
他转过身来的时候,抽剑的手还保持着微微的颤抖,然而此时已经没有多少人注意,他们都在盯着檀徵的脸看,那是一张苍白的脸庞,却还很镇定自若。
“如今此事已结,”他擦拭着溅到手腕上的血迹,“大哥大仇已报。至于剩下的部分,”他一顿,“檀家之事,自然由檀家内部处置,就不必麻烦别人了。诸位如有不满,当与我各个商谈。”
整个祠堂中仿佛就回荡着他清晰且微稚的声音。
檀家众人连忙低头像这个比他们大多数年龄都小的少年唱诺,此时却只听一声颇为刺耳的冷哼——阮芳芷已经沉着脸拨开人群,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祠堂,且大步流星,走的飞快。
众人间有人面面相觑不明就里,檀徵却只是微微一抬头,好像神色不变的向她离去的方向望了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