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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盛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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麓城是前年才划入昭城,由其正式代管的县级市。
说来好笑,外面的世界日新月异,好比昭城,一路高歌猛进,飞速发展,近些年来逐渐在全国崭露头角。反观麓城,像一本被人遗忘在角落的旧书,这几年才叫人注意到,拾起来翻开泛黄破旧的封皮。
麓城面积不大,多山,从昭城到麓城开车要用两个多小时,不过今年两地高铁线路终于开通,只需半个多小时,时间缩减不少。
凌晨一点,和夏到达麓城,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朝市人民医院赶去。麓城高铁站就修在和夏家所在的城区,印象里似乎是从她大学毕业那年开始动工。
出租车行驶出路口前,和夏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宽大建筑破开一片昏黑夜色 。
十五分钟后到达市人民医院。
和夏拖着行李箱往医院入口疾走,瞧见外面巨大的LED灯牌显示的时间,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刚才出租车走的路线,应该是之前江旭萍在电话里跟她提过的新修线路。
难怪一路上的街景看起来略感陌生。
和夏进了医院,照着杨阿姨微信发来的语音消息,径直朝住院部方向奔去。外婆去世前曾在市人民医院住院过一段时间,她对这里还算熟悉。
“小夏!”
住院部一楼大厅开着明晃晃的白炽灯,灯光溢出玻璃,照亮门口的一片空地,杨阿姨就站在那儿,冲她招手。
然而目光所及之处并没看见另一道身影。
行李箱滚轮碾过地面留有缝隙的瓷砖,发出不小的响动,和夏干脆一把提起,快步向前。放下行李箱的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连夜奔波,和夏跟着头晕目眩了一瞬。
杨阿姨从台阶下来,并未注意到她的异样,和夏扶着行李箱的拉手,短暂缓过神。她笑了笑,道:“杨阿姨,这次真的谢谢您了,耽搁您这么长的时间,真的谢谢了。”
“这有啥,老话不常说远亲不如近邻。”
杨阿姨摆摆手,示意没事。末了,顺着话题,把她事情经过跟和夏一一道来。她说,她用和夏放在她那儿的备用钥匙开了门,找了一圈,发现确实无人,立即打了电话告诉她。挂了电话后,又问了问同层几个熟识的邻居,正打算下楼再去找找时,就在门口碰见那小伙子了。
“他说你妈妈要入院观察几天,所以回来帮忙拿点东西。”杨阿姨笑着睨她一眼,“我听那小伙子的语气是跟你们认识?”
“嗯,以前是邻居。”
和夏点了点头,夜风掠起她披散在肩头的发丝,问:“杨阿姨,他呢?……走了吗?”
“你说小伙子啊?他……”
话音未完,和夏似有所感,轻轻抬起眼望向前方,视线之中灯光最盛处,一道清瘦挺拔的身影从玻璃大门穿过而出,他原本微垂着头,下一秒也抬起眼。
四目相对。
和夏注意到他愣了一下,也许是白炽灯明亮的灯光正好落在瞳孔里,一瞬间流光溢彩,然后他微微下垂的眼尾扬起。
“和夏。”
也不知怎么,和夏明明仍有些头晕,眼睛却跟着弯了弯,唇角下意识带上笑,轻声喊道:“陈桉。”
陈桉几步走过来,看了眼立在她手边的银灰色行李箱,问:“要上去看阿姨吗?”
这个时间点医院原则上是不许人探望的,可和夏大老远赶回来,不去看看怎么也放心不下。
“嗯,我得上去看看。”和夏点点头,说完,又顿了一
下。
凌晨一点多也显然不是叙旧的好时机,纵然她有些疑惑陈桉是怎么碰上江旭萍的,也只得先按捺住。转而又道谢:“这次谢谢你,时间也不早了,耽误你那么久,早点回去休息吧。”
转头又对杨阿姨道:“杨阿姨,您也早点回去吧,我叫辆车送您回去。”
说着,和夏准备送杨阿姨去路边打车,刚挪开步子,拖着行李箱的手一紧。和夏回头,是陈桉拉着她的手臂,掌心有未散尽的水汽,应该是刚刚洗过手,有些凉。
他很快松开,顺手接过行李箱拉杆,笑了笑,说:“没必要打车,我开车来的,我送阿姨回去就行。”说罢,陈桉招呼杨阿姨往停车场走去。
和夏一时愣住,她看着陈桉拖着行李箱走出几步,滚轮声音有些大,他干脆一把拎起。
她这才反应过来,上前一步,轻声喊道:“我的行李箱……”
“我等会送你回去,行李箱带去病房不方便,先把它放后备箱。”
那岂不是还要过来一趟,太折腾了。
和夏刚想拒绝,这边杨阿姨也跟着帮腔,“小夏,你赶紧上去看看吧,这个点了,你一个小姑娘也不方便。”
话说到这,再推绝只会耽误更长时间,和夏点了一下头,再次道谢。
陈桉看过来,微微笑了下,便牵动嘴角的酒窝,和夏晃忽忆起他们好几年没见了,而他好像没什么变化。
酒窝更深了些,陈桉说:“等我。”
跟护士站的值班护士说明了情况,电梯直上四楼。
医院走廊顶灯通亮,却空无一人,和夏目光沿着两边病房的门牌扫视过去,一直到走廊尽头。
425病房在那儿。
病房灯光压得极暗,江旭萍的床位靠门,和夏放轻步子走过去,见江旭萍正安静睡着,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
她碰了碰她露在被子外面的右手,小心翼翼掖进被子里。
时间太晚,和夏没敢多待。
乘电梯下去时,轿厢开始下行的一刻,和夏突然感觉脑子也跟着一坠,头晕目眩的感觉又袭来。
电梯门开,凉风涌入鼻腔,激起一阵痒意,和夏忍不住想打喷嚏,又被她生生憋回去,呛得喉管阵阵发疼。
住院部一楼大厅安了几排座椅,此时空荡无人,方才的值班护士也不见人影。和夏在这种头重脚轻的恍惚中,摸去第一排坐下,她抱了抱臂,人有点发冷的感觉。她想看时间,然而手机就在裤兜里,手却倦怠得不听使唤,眼皮如同坠了千斤。
神思溃散的最后一秒,和夏心想,她的感冒恐怕更严重了。
和夏梦见自己抱着纸箱走在路上。
手里的箱子变得又热又重,尽管垃圾箱就在几步路之外,她却怎么也走不过去,空气灼热,熏得她皮肤发烫,感觉整个人都快要燃烧起来。
突然,一阵凉风拂过耳畔,冰凉的雨珠滴落在她额头,随后她听见陈桉的声音像是从远处传来。
“和夏,醒醒!”
和夏睫毛颤了颤,有些费力地睁眼,涣散的目光重聚,对上陈桉焦急关切的目光。
她感觉自己像一块热碳,冒着热气,喉咙发干发疼,挤出一丝气音,问:“我……我是不是发烧了?”
“嗯。”陈桉握住和夏的手臂,想扶她起来,“你走得动吗?”
和夏缓了缓神,勉强攒起几分力气。她轻轻点了点头,才顺着陈桉的力道站起来时,双膝一软,控制不住身体往栽地上栽去。
和夏心头一紧,但下一瞬,手臂被一大股劲儿攫住,随即后背抵上温热的胸膛,她混沌的脑子宕机了几秒才重新运转,连忙道歉。
“对不起。”
“抱歉。”
一开口,两道声音撞在一起,和夏又是一愣,陈桉伸手探向她的额头,神情严肃,微低下头,道:“你烧得厉害,需要赶紧看医生,所以……抱歉。”
和夏不明所以,然而陈桉拉起她的手腕,搭在他的肩上,另一只手抄起她的腿弯,视线陡转,等反应过来她已经伏在陈桉背上,鼻尖贴近他的颈窝,似乎能闻到一股经体温烘烤过的洗衣液清香。
陈桉背着和夏去急诊室,量过体温37.8。
不仅发烧,她许久没吃东西的胃也在隐隐作痛,两种不同的痛感撕扯着她,整个人都迷迷糊糊,耳边交织着的不同人的声音,而其中那道清润略带沙哑的声音最为清晰。
莫名安心,和夏也就放任自己陷入黑暗。
醒来在输液室,和夏发现自己正倚在椅子上,右手手背扎着针,头顶输液袋还剩一半。出了一身汗,有些黏腻,还是没什么力气,但浑身上下沉重感一扫而空,皮肤也不再发烫。
她动了动,搭在身上的男士薄外套从肩上滑落,下一秒,一只手接住它,重新搭回她身上。
“……哪儿来的外套?”
“我去买粥,顺便从车上拿的,我没穿过,干净的。”
和夏自然不介意这个,只是刚醒来,药效里的镇定作用还没完全消退,有些懵。
“饿了吗?喝点粥?”
陈桉坐在和夏身边,把一盒打包了的白粥从保温袋里拆开,勺子递给她。白粥软糯,还散着热气,和夏空了许久的胃感觉到了饿意。
几口下肚,和夏泛着疼的胃终于被安抚妥帖。
她咽下嘴里的粥,抬头。灯光下,陈桉侧着身子,双手捧着粥盒,白炽灯光落在他高挺的鼻梁,打下阴影。
察觉到她的视线,陈桉抬起眼,视线上对,他皮肤白,显得眼下的乌青越发明显。
陈桉笑了笑,问,“怎么了?”
和夏摇摇头,问他:“现在几点了?”
“快三点了。”
“这么晚了?”
“嗯。”陈桉仰头看了眼输液袋,“等这点输完,我送你回去。”
又举了举手里的粥盒,“还吃吗?”
“不吃了。”和夏轻轻吸了口气,放下勺子,又问,“对了,你明天不上班吗?”
陈桉把粥盒、塑料袋收拾好,回答:“我明天上午没课。”
“当老师了?”和夏微讶,又想起似乎听江旭萍说过他当老师的事。
她盯着他,从眉眼仔细打量到左颊的酒窝,不太能想象出陈桉站在讲台上授课的样子。
仔细算算五年没见,他眉眼长开,轮廓变得清晰,却仍让她觉得无比熟悉。
想起过往种种,和夏忍不住笑,肚里的妥帖让她恢复几分精神,而且此刻踩在熟悉的麓城,尽管奔波一夜,僵硬许久的肩膀却松了不少。
“陈老师。”她像从前那样调侃道:“许久不见,这次真的谢谢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