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剑》蒙莎

8、捌

　　陆飞霜要做的事，居然是去送一封信。
　　写信的人是朝中的八十二位臣子，收信的人是当朝天子奚遥峻。那信也不长，只有几句话，大意是说我爹把持朝政，搞得天怒人怨，恳请皇帝罢免了他，收回那龙吟剑，换个人当首辅。
　　这信后面附了长长的一条白帛。臣子们以血为墨，在上面签了自己的名字。
　　陆飞霜难得坦诚地告诉我：“皇帝多年不曾上朝，在朝臣们的奏折上批复的，又全都是汪鸣凤的笔迹。他们实在无可奈何，找了个在朝中当武将的师兄来联络我，求我潜进宫去，替他们把这信送到皇帝手上。”他忽然笑了，用手指比划了个割脖子的动作，说：“大臣们的意思是，若是皇帝不愿意，就使些手段，逼他答应。”
　　说来真是讽刺。一群大臣对着皇帝束手无策，最后居然只能去找一个被通缉的江湖客帮忙。
　　我听到自己说：“我和你一道去。”我说着把挂在脖子上的两枚玉印从衣领下扯了出来，说：“把信送到皇帝手上是一回事，劝皇帝照办又是另一回事。你若是来硬的，他不见得会听。万一他喊一声‘救驾’，我怕是连你的全尸都收不回来了。”
　　陆飞霜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然而他立刻又摇了摇头，问：“你明知道这是为了对付汪鸣凤，为何还愿意和我一起去？”
　　“我爹——咳，他有龙吟剑护着，皇帝也不能将他赐死。他辛劳多年，身体怕是要撑不住了。他若是真的能罢官回家，颐养天年，我是求之不得。”
　　陆飞霜笑说：“好，既然你是为着尽孝去的，那些大人们许我的钱，我就不分给你了。事不宜迟，我们今天就去。”
　　“大白天的去？”
　　“送信，自然是要大白天的去。”
　　皇城就在不远处。
　　我们下了九仙楼，站朱雀大街上，抬头就能望见那片高得仿佛飘在云上的宫阙。我知道它一直都在那里，我也知道我爹会定时去觐见皇帝，但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亲自进去看一眼。仿佛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在说，那不是人间的地界，不是人该去的地方。
　　一辆马车缓缓地停在我们跟前。赶车的冲陆飞霜点点头，陆飞霜便拽着我上了车。我难免捏了把汗，一路无话。中间又换了几次车，最后一次，却是和陆飞霜分别藏到了一个大木桶中间空出来的暗格里。据说奚遥峻喜欢侍弄花草，然而御花园内土质不佳，许多珍奇的花草都无法生长。奚遥峻便命人将花园中的土挖出来堆成假山，从关外千里迢迢地运那肥沃的黑土填回去。我们藏进去的那大木桶，便是用来运土的。
　　木桶装在一辆大车上。我屈身缩在那狭窄的空间里，手里紧紧捏着那两枚玉印，大脑中一片混乱。仿佛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便有人将木桶搬下车，将它倾倒横放，打开了桶底暗格的门放我出去。我脚下一滑，滚在地上，沾了一身的黑土。陆飞霜伸手拽我，“脏死了。”然后，他伸手拍掉了我身上的泥土，说：“你看那边，皇帝平时就在那里面。你先进去，把那两枚印和大臣们的信给他看，
　　我愣住：“你不去？”
　　“我在路上想了又想，觉得还是你一个人去找他比较好。”
　　“为什么？”
　　陆飞霜推了我一把，“你去了就知道了。”
　　我们置身于一座由黑土堆成的小山后面。我转出去，就看到不远处有一座盖着琉璃屋顶的花舍。花舍内草木葱茏，花草间隐约有个人影。我不免害怕，回头看了一眼。陆飞霜就站在原地，对我摆了摆手，似乎是在叫我赶紧过去。
　　心中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好像哪里都不对劲。然而我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断然没有再回头的道理，只得继续前行。
　　或许是因为我的脚步太重，惊动了花舍内的人，我一走进去，他立刻也便从花丛中直起身子来，回头看我。
　　可是——那真的是奚遥峻么？
　　他肤色黝黑，脸颊上还沾了些黑土，头发乱糟糟的，耳朵旁边还挂着一片草叶；一身短打的粗布衣衫，衣袖挽得高高的，袖口还用布条紧紧地扎了起来，怎么看都像是个每日辛勤耕田的农夫。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呆了半晌。
　　他忽然大步过来，满脸的欣喜，“麟儿，麟儿，你怎么来了？”
　　我又傻了。他怎么会认识我？
　　奚遥峻竟像是看穿了我的疑惑似的，笑说：“每年你过生日的时候，汪鸣凤就会送一张你的画像给我看。”他说着亲亲热热地把手搭在了我的额头上，“真的比我高了呀，汪鸣凤没有骗我。唉，要不是芙蓉生前赌咒发誓，不许我接你回宫，我也不至于把你托付给他……”
　　我彻底忘掉了刚才在脑子里预先想好的话，也忘了自己究竟该做些什么，只稀里糊涂地跪下，磕头，“参见皇上。”
　　“傻孩子，你该叫我父皇。”
　　我一时不能自控，两颗热泪瞬间砸在了尘土中。
　　“父皇。”